拆穿
去年八月,U17男籃錦標(biāo)賽。 爸爸mama送周橘柚到匯才高中報道,宿舍的一切規(guī)整好之后,距離晚上的火車臥鋪還有一段時間。 他們?nèi)コ粤藗€午飯,爸爸在翻看籃球新聞,忽然一聲歡呼?!把?!” 周橘柚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爸爸這個樣子,平日里就是個心態(tài)超好的小孩兒。她總覺得爸爸的心理年齡甚至沒有自己大。 “今天U17男籃錦標(biāo)賽,冰城打泰然,兩位美麗的女士有沒有興趣啊?” mama瞪他一眼,“來送女兒上學(xué)了,你不好好陪女兒,惦記看什么比賽?” 爸爸假裝一副好委屈的表情,噘著嘴,“寶貝女兒,你想不想去看啊?” 周橘柚無所謂啊,“可以呀。” 爸爸立即坐直,像mama炫耀著。 場館里的人不算多,U17這個量級的關(guān)注度比較一般,但周橘柚爸爸很重視青年籃球,他認(rèn)為江山輩有人才出,籃球還得看年輕一代。 周橘柚不懂籃球的規(guī)則,捧著一本《歐幾里得原理》看的入迷。 場下莊澤在熱身,逸軒摟過他肩膀,“看那兒?!保骂M指引,“好其樂融融一家三口,一看就是娘倆陪著來看的?!?/br> 話從口出,他突然意識到好像不太合適跟莊澤說這個,撤回手臂,不知所措撓撓耳后,轉(zhuǎn)身去練投籃。 莊澤拍著球,往觀眾席看了許久。 女兒坐在父母中間,爸爸在和旁邊的球迷侃侃而談,mama在玩手機,女兒自己看書。他們互相沒有交流,可他們就坐在那里,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女兒集中了爸爸mama五官上的所有優(yōu)點,很白,很清秀,挺直的脊背無形之間散發(fā)閨秀氣質(zhì)。 莊澤忽然想認(rèn)識她一下,想問問她,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是什么滋味? 比賽開始,裁判強有力的哨聲總會中斷周橘柚看書的注意力,弱弱抬眼想看看球場上發(fā)生了什么要吹的這么大聲! 這聲長哨,爸爸有點激動,拍著腿就差站起來,“什么玩意!沒碰到吹個屁啊?” 嗯,爸爸比哨聲更吵。 周橘柚撇著嘴看爸爸一眼,爸爸嘿嘿兩聲干笑,摸摸她頭,“影響寶貝女兒看書了?那就不看了唄?!?/br> 他指著賽場一個球員,“你看那個77號,他叫莊澤,是個中鋒……” 巴拉巴拉一大堆,周橘柚一眼不看,連連點頭。 她中途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找不準(zhǔn)路了,跟著兩個工作人員鬼使神差來到前場。 瞧著眼前的路不太對勁兒,她想穿過替補席到后排觀眾席去。 旁邊一個球員攔了她一下,“要去后面?中場再去吧,先坐這兒。” 周橘柚猜想可能是自己不小心闖到鏡頭中了,便聽了他的話,坐在第二排替補席等著。 環(huán)境變了,身邊人變了,自然而然也開始盯著球場看。 莊澤拿球指揮隊形,晃了晃腳腕,不太舒服。 他傳球給逸軒,下達(dá)這一回合的戰(zhàn)術(shù),“打牛角?!?/br> 逸軒收到,招呼一隊友過來擋拆,莊澤趁機下順到底角,逸軒拋球給他,對方手疾眼快,猜到漏了底角兒立刻回防。 莊澤來不及出手三分,只能開始身體對抗,一步步頂著對手到籃下。 假動作虛晃也被對方識破,眼看要24秒違例,他原地起跳,無視頭頂好幾只手也要把球送進(jìn)框里。 球最終還是被蓋掉,落地的那一秒,人群已經(jīng)散開,他小腿前移一寸,身體失了平衡重重的栽下去。 頭受重力影響,落地后砸了兩下。 所有人都屏住氣。 球員和教練立刻沖上去,圍成一圈。 兩個隊員將他扛下來,莊澤一只腳著地,一蹦一蹦回到替補席,“沒事沒事,我緩一會兒,沒啥事?!?/br> 周橘柚探個腦袋從縫隙里看過去,“鞋大還穿?!?/br> 教練還是叫了暫停,周橘柚可以回去了,臨走時又丟一句,“墊個鞋墊好咯?!?/br> 心中那份淡然被輕輕打破,漾起層層波瀾,莊澤回頭,看著姑娘邁臺階回觀眾席的背影,高馬尾左右擺動充滿靈氣,純白色的百褶裙,褶皺隨著步伐起伏。 枝頭的風(fēng)鈴微微搖曳,怦然一顆種子偷偷發(fā)了芽。 崔教練也看出問題所在,“這雙鞋哪來的?。磕銒屬I的?” 莊澤沒說話,就是默認(rèn)。 崔教練也很無奈,長嘆一口氣,“有沒有別的鞋了?” 莊澤說沒有。 “43的鞋,替補那幾個跟換一下。” “不用不用,借我雙鞋墊吧?!?/br> …… * …… 原來那個被撞倒的人是莊澤。 周橘柚思緒飄得遠(yuǎn)遠(yuǎn),曼琳扯了扯她袖口,“看比賽啊,想什么呢?你們家莊澤又蓋一大帽?!?/br> “曼琳,如果莊澤很討厭女生,為什么會同意跟我一起當(dāng)廣播員?” 曼琳被這無厘頭一句問住了,“說來也奇怪,我問王洵能不能請動莊澤,我室友想認(rèn)識他一下,他直接就拒絕我了?!?/br> “我正愁著怎么跟你說,他又突然發(fā)消息問我,我室友是不是叫周橘柚?!?/br> “我說是,他就同意了?!?/br> 曼琳坐歪一些面對周橘柚,“怎么了嗎?” 周橘柚搖搖頭,說沒事。 鞋。鞋墊。 運動會。廣播員。 她從沒加過莊澤,卻有他的微信好友。 以上種種,都證明了莊澤在此之前是知道周橘柚的,可他分明說過,他不知道她叫什么…… 中場休息,冰城隊50:48微弱優(yōu)勢領(lǐng)先。 整個第二節(jié),雖然被對方緊咬著,但也一直處于領(lǐng)先,球員們的狀態(tài)還算松弛。 莊澤瞥向親友席好幾眼,姑娘沒看他,垂個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哨響后更是直接出場往門外走了。 莊澤沒顧得上拿條毛巾,撩著衣服隨便擦幾下臉就追出去。 很多觀眾都在進(jìn)進(jìn)出出,莊澤往退場的門那兒走,球迷驚訝他的出現(xiàn),從欄桿上跳下來要去找他簽名。 “一會兒簽行嗎,一會兒挨個簽。” 他敷衍迎合著,從攢動的人流中擠出去。 體育館外,陽光正好,伴著陣陣秋風(fēng),是很適合野餐的季節(jié)。 他想帶周橘柚去野餐。 莊澤抬手遮住光,梭巡著周橘柚的身影。出來的急,也沒拿手機,也許她有什么事,可能發(fā)消息知會過他了。 正想著,準(zhǔn)備回去拿手機。 突然一個男人撞了他一下。 那人短頭發(fā),臉細(xì)長,涂了粉底,一絲不茍的白。走起路來晃著肩膀,是明眼人一瞧就辨得出的0。 “hello,帥哥?!?/br> 說話聲音并不娘,可莊澤骨子里是直男啊,半點兒接受不了。擰著眉頭繞過他,那人直接摟住他小臂,“帥哥,加個聯(lián)系方式唄。” 莊澤好嫌棄的抽回手,“邊去。” “帥哥,你是不是同性戀,我一眼就看的出來。” 莊澤猛然抬眼,直勾勾盯著他,沒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卻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所以他是嗎?” 周橘柚就在不遠(yuǎn)處,背身在樹后,現(xiàn)在正朝著他們走過去。 那個人搖搖頭,然后朝莊澤笑笑,進(jìn)了場館。 莊澤僵在原地,他甚至不敢回頭。 “莊澤?!?/br> 周橘柚就站在他身后,松開拳頭,指甲陷進(jìn)rou里深深的刻印,她又叫了一遍,加重語氣,“莊澤。” 他好像輸了一場很重要的比賽,不,輸再重要的比賽都沒有此刻無措。 莊澤鼻尖一酸,回過身來強顏歡笑,“你去哪了?” “我哪也沒去,我就在這兒,找了個人試探你,他告訴我你不是同性戀?!?/br> 她不卑不亢直言講明剛剛的人是自己找的。 莊澤苦笑一聲,“他說不是就不是?” “還裝?!?,她上前一步,腳尖踩上他鞋尖,“這雙鞋很眼熟,墊兩雙鞋墊也是我說的,對吧?”,她抬起頭,眼眶充斥著再也忍耐不住的淚花,“你騙我。” 場館內(nèi)的啦啦隊在熱舞,憤勁的鼓點聲,嗨辣的舞曲縈繞著。 而他們,四目相對,僵持。 周橘柚在等一個答案。 “嗯,我不是?!?/br> 他承認(rèn)了。 “所以你真的一早就認(rèn)識我。我誤以為你是同性戀,你就將計就計扮豬吃老虎,好玩么莊澤?”,周橘柚吼出來,“耍我好玩嗎?” 莊澤連連搖頭,伸手想安撫她,“不是……”,卻被她一把打掉。 “你喜歡我對嗎?” “對?!保芡纯鞈?yīng)下。 那一刻,眼淚決堤。 沒有互通心意的喜悅,只剩下被謊言蒙騙的憤怒。 周橘柚幾近崩潰,“有你這么喜歡人的嗎?你喜歡一個人就是逼迫她威脅她然后得到她嗎?你有那么多種表達(dá)心意的方式,偏偏要走極端,選最無恥的那一種嗎?” “對不起。你聽我說……” 莊澤上前一步,周橘柚后退保持距離,狠狠吸一通鼻子。 “謝謝你幫我弄到名額,我還的也夠多了。就這樣吧。” 周橘柚轉(zhuǎn)身要走,莊澤慌了,兩步跟上拉住她手腕,“不是的。我不是沒有表達(dá)過心意的,周橘柚。” 球場上那雙堅毅的目光此刻迷離而濕潤,他極力的克制,細(xì)微的顫抖和抽搐還是暴露了他的膽怯,“你從來都沒有看過我。” “就像這雙球鞋,明明我們一年前就已經(jīng)見過了,可你跟本不記得。” “我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從沒看過我。你不感興趣籃球,我即便打出花來你也不會看一眼。所有的演講的我都上,能露臉作為代表發(fā)言的我也都會上?!?/br> “可你從不抬頭?!?/br> 就如同現(xiàn)在一樣,不抬頭?!翱纯次野伞?/br> 周橘柚半晌不作聲。 “松手?!?/br> 她試圖甩開他,卻只會讓他抓的更緊。 “不?!?/br> 啦啦隊下場,場館內(nèi)播放上半場比賽的集錦。還有莊澤高調(diào)示愛喊她祖宗的片段。 真是可笑。 她差一點就喜歡上莊澤了。 “莊澤。” 她近乎撕心裂肺下的咬牙切齒,“就憑你對我做的那些,我都可以告你了?!?/br> 莊澤半垂雙眸,瞳孔顫粟著。 “可也很奇怪,我并不抗拒你。”,她抽泣,胸口不斷起伏,“我可以接受這是在我們交易的前提下,發(fā)生的不公平?!?/br> “但我不能容忍,這是從一開始就設(shè)定好的騙局。你把我當(dāng)個傻子一樣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在我以為你對齊塵有意思的時候還在那里配合著演戲,你真的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蠢很蠢。” 說到最后已經(jīng)沒力了,就剩下止不住的啜泣。 莊澤酸澀著眼眶也開始眨,“對不起。我本意……” 音樂切換熱場,下半場比賽馬上開始了。 莊澤想說的話被中斷,下意識回看一眼場內(nèi),他得回去了。隊友們跑出來尋他,不太明白眼前的狀況,都堵在場館門口不敢上前。 “祖宗?!?,莊澤哽咽著,用幾乎祈求的語氣懇請她,“我們晚點再說好嗎?我知道你很生氣,都是我混蛋,你想打我罵我都行,怎么發(fā)泄都行??删同F(xiàn)在,回去看完比賽好不好?” 他甚至雙手握住她手腕,弓著脊背求她,“求你了?!?/br>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就那樣敗下陣來,他那般高的個子,視線幾乎跟她平齊,聲聲懇切,“求你……” 隊友們急得不行,莊澤余光看得見,周橘柚也看得見。 她冷冷開口,“先松開我。” “我會回去?!?/br> 星星之火可燎原,莊澤問她,真的嗎? 周橘柚深吸一口氣,淡淡嗯。 崔教練也出來尋人,莊澤被隊友們擁著往回走。 誰也沒問他怎么了,但又好像猜的差不多。 崔教練邊走,邊下達(dá)戰(zhàn)術(shù),首發(fā)球員們進(jìn)了場,沒等回替補席再喝口水就直接比賽開始。 上半場的比分拉的不多,下半場一開場,對方球權(quán),直接追平。 逸軒組織戰(zhàn)術(shù),點位指揮莊澤上前聯(lián)防。 莊澤上前一步,前胸緊貼對方球員,高強度防守。 余光始終撇著曼琳旁邊的位置,空的。 再一輪球權(quán)交換,他恍惚看到那個位置上閃過人影,下意識視線追隨過去。 車曼琳貓著腰,懷里抱著周橘柚脫下的外套,不好意思的和旁邊人打招呼,一點點往外挪。 無聲的暴雨肆虐,空拋過來的球砸在莊澤肩膀上彈出界。他木訥的邁了幾步撿起球,丟給裁判。 球權(quán)讓給了對方。 眼神里的神采覆滅,空洞,荒蕪。 他莊澤的親友席,從來都沒有人。 后面的比賽,莊澤像是變了個人,對抗強度拉到滿,接連吃黃牌,逼的對方教練指鼻子罵他。 莊澤挑釁冷笑,籃下狂砍,直接一波小高潮將比分拉倒75:56。 崔教練也說不出他這是狀態(tài)好還是不好,總之第四節(jié)沒有再讓他上場。 最終還是贏了,悲喜不大相通,八強的慶功宴他沒去。 —————————————————————— 不虐吧? (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