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于此事,我其實一直都耿耿于懷。 不過這回,爺爺終于松了口,準許我回家了。 匆匆趕回老家的我,還未歇口氣,便在父母的催促下,第一時間去拜見了爺爺。 這會兒的爺爺,已經不住在祖宅,而是待在了村后一片竹林的小竹樓中。 在二伯大兒子,也就是我們這一輩的三哥帶領下,我來到了竹樓這邊,在臥室里見到了爺爺。 這是我們爺孫倆,時隔六年的重逢。 半躺在床上的他穿著一身舊派過時的發白短衫,模樣與之前相比,憔悴蒼老許多,滿臉老人斑,眼袋深重,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副被病魔折磨得不行的樣子…… 瞧見從小最疼我的爺爺如此模樣,我心里就算是再有怨氣,也不由得一泄。 我趕忙走到床前,半蹲著,握住爺爺的右手,有些難過地說:“爺,我回來了?!?/br> 聽到我的聲音,爺爺渾濁的眼睛有了一點光。 他那雞爪一般嶙峋的手緊緊抓著我,然后打量著我好一會兒,隨后長松了一口氣,對我說:“許秀啊……秀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隨后我倆如正常爺孫一樣聊天。 因為知曉爺爺的病情已入膏肓,我不敢多問,只是聊起了我在外這些年的打拼經歷來。 爺爺就那么半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起來。 不知道聊了多久,夜幕降臨時,一直不怎么說話的爺爺,突然開口問我:“你小時候我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還記得嗎?” 聽到這話,我猶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病癥,順著說道:“基本吧……” 然而爺爺是何等人也,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敷衍之意,直接考我:“那你把《金壁玄文》的第八節 給我背一下……” 我聽到,腦子里下意識地過了幾句“稽古圣人察地理,無非山與水;山有脈絡水有源,續斷更相連”,然后就卡殼了。 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很多東西你就算是背得滾瓜爛熟,但那么多年過去了,哪里還能一下子想起來? 所以我只是干笑著說:“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 爺爺又問:“那《葬書》呢?葬書你總應該記得吧?‘夫陰陽之氣,噶而為風,升而且為云,降而為雨’,后面跟著什么?” 我被爺爺的一卦,逼得多年未曾歸家,本就有些嫌隙,不由得心煩地回答:“忘了……” 爺爺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我說道:“那我跟你講的《三王尸經》,你也不記得了?” 我點頭,說:“對,忘記了……” 聽到這句話,爺爺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我,好一會兒,灰白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沉著語氣說道:“阿秀,你是不是覺得,爺爺的這些東西,都不過是些陳谷爛麻的封建迷信,是早就應該丟到路邊的玩意兒?” 我被爺爺的態度弄得煩躁,順帶著將這些年積累的怨氣給引發出來,一下子忘記了他已經是一個病危將死的老人。 當時我就回聲嗆道:“爺爺,我不想對這些評判什么,不過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咒訣啊、相術啊、講究什么的,根本就沒用……我一個都對不上,你讓我怎么講?” 聽到我的抱怨,爺爺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三哥送了飯過來,爺爺揮了揮手,讓我離開。 隨后的幾天,一直到清明上墳結束,我跟爺爺都沒有說過幾句話,母親瞧見,私下勸我,除了說起爺爺病情,還說起爺爺當初金盆洗手,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若沒有這個,當年的他,可有幾多威風! 聽到這個,原本都有些服軟的我,止不住又是一陣郁悶。 這事兒父母跟我說過好多次,但每次我問為什么,他們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清明節后,我離開老家,照例去辭別爺爺。 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告訴了我一句話:“來積止聚,沖陽和陰,萬物不可妄語也……” …… 在進醫院的第三天,我一個人都沒告訴,偷偷跑回了老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的我,雖然聽過長輩提過許多爺爺的風光,但因為我出生之后他就封卦的緣故,所以并沒有太多的感受。 但在身患絕癥,即將死去之時,我卻對這個曾經敬仰、后來質疑的爺爺,有了不同的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關聯呢。 我似乎也理解了他為什么讓我六年不歸家…… 但這一切,伴隨著他的死去,仿佛又打上了一個死結。 當天晚上,風塵仆仆的我又一次見到了爺爺。 此刻的他,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服,生機全無,卻神色安詳地躺在了床板上,仿佛與這世間一切,再無關聯。 心焦力瘁的我,跪倒在了爺爺的靈前,哭得不能自己。 旁人只以為我是傷心爺爺的逝去,神色憔悴,也不過是趕路太過于辛苦。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已經身患了絕癥。 我哭的,不只是爺爺的逝去。 還有自己悲慘的人生。 因為過不了多久,我也會跟爺爺一樣,躺在那床板上,任人參觀。 哭過之后,父親扶我起來,讓我去旁邊休息,而他則和其他叔伯一起,忙碌喪事的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