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為了我呀。”江予淮竊笑起來，見她羞惱，連聲賣乖說：“榮幸之至。”

    寺院內(nèi)，點高香，敬神明。

    祝向榆虔誠跪于威嚴(yán)的佛像前，俯首叩拜了許久，只能聽見她喃喃地念叨了好長一串話。

    至于究竟說了些什么，他是完全不知曉的：“你求了什么？要說這么久？”

    “是我和菩薩的悄悄話，告訴你就不靈了。”她狡黠地眨眨眼，但還是禁不住喜笑顏開地說：

    “我可不是貪心，我只是提醒菩薩我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呀。我怕他認(rèn)錯人，我求來的福分，可得許給我。”

    他故作夸張地打趣：“條條框框這么細(xì)致，怎么聽起來像是在求良緣？”

    她所求之事，陸時微聆聽得一清二楚，確實絲毫沒有私心。

    一求江予淮日后金榜題名，二求雍州風(fēng)調(diào)雨順，平安興旺。

    與二人只有一面之緣的郁良之后進(jìn)入了祝向榆的生活里，他從京都來，領(lǐng)受巡撫使的職，到雍州巡查邊防布置。

    祝顯有諸事纏身，只陪同了他幾日，再后來便使喚祝向榆陪他游蕩幾日。郁良這人腿腳好得驚人，不厭其煩地在城中四處閑逛，犄角旮旯都能去查看一番。

    幸而她不務(wù)正業(yè)的年數(shù)頗多，對雍州的一草一木大街小巷皆是熟悉，兩人連日來在各處留下不少足跡。

    陸時微琢磨著，莫不是出現(xiàn)情敵了？小祝還變心了不成？

    郁良看她的眼神，實在不像是在看一個小兵，他分明看穿了她的身份。

    而她也確實出落得愈發(fā)俏麗，縱使常穿男裝，抵不住眼波流轉(zhuǎn)間皆是動人風(fēng)姿。

    正當(dāng)陸時微想著再細(xì)細(xì)觀摩之后的發(fā)展時，整個時空突然有些扭曲起來，似是遭受了什么大力的震蕩。

    以至?xí)r間如滔滔流水般過得飛快，浮光掠影般滑過，看不清半分。再度擁有清醒的意識時，她正站立在梳妝鏡前。

    鏡中的祝向榆看著長大了些，約摸有十四五歲，黑白分明的眼里更顯堅韌，身著一身利落的軍服。

    “爹爹。”她聞聲向后看去，祝顯果然推門而入，步履匆匆，緊蹙的眉頭在見著女兒的瞬間松懈，她問：“這次羌人來犯，我可以隨軍嗎？”

    祝顯沉思片刻，見她執(zhí)拗，無奈地笑著答應(yīng)：“好。就讓易三帶著你一起吧。”

    “易三？爹啊，你這么喊他無妨，他現(xiàn)在可不許我這么叫他了，官大一階壓死人，我得尊稱他，易校尉。”

    易三在軍營里混得如魚得水，非但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刀劍更是純熟，兩年里官職連著擢升了幾階。

    他素日里春風(fēng)得意，雖然對著她還是恭敬有禮的，但她一心向他學(xué)暗器，況且她只做到百夫長，甘愿屈居于下。

    “你不打算去和小江告別嗎？他近日讀書甚是辛苦，不日全家都會啟程送他去京都參加科考。邊疆一旦打起仗來，你沒空去看他的。”祝顯話鋒一轉(zhuǎn)，關(guān)心起她的竹馬來。

    她一貫落落大方，無比肯定地說：“我若說要跟著他去，他定然會用‘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來勸我。所以就分別一陣吧，讓他好好地念著我。”

    祝顯啞然失笑，點點她的腦門說：“小丫頭想得還不少。”

    他雖憂心戰(zhàn)事，但羌人時常來犯，不足為懼。

    然而同羌人的對戰(zhàn)并不順利，不知他們是如何集結(jié)了各個小國，數(shù)萬大軍壓境，雍州成了孤城，陷入絕境。

    除卻數(shù)倍的兵力，羌人如有神助，城內(nèi)涌現(xiàn)不少早早安插的內(nèi)jian，攪弄風(fēng)云。還知道他們詳盡的城防布置，進(jìn)攻得有條不紊，引得祝顯大為頭痛。

    幾乎是發(fā)覺城防泄露的那一刻，祝向榆就想起了一個人。

    巡撫使，郁良。

    出賣雍州，勾結(jié)異邦，對他會有什么好處？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現(xiàn)狀的緊迫也容不得她細(xì)思。鏖戰(zhàn)多日，雍州士氣衰竭，而不得援軍。

    苦等于此，祝顯只接到一道急令，要他死守雍州。

    他氣得破口大罵，只說：“末將自當(dāng)死戰(zhàn)不退，但雍州一城百姓的性命壓在這里，再不來援軍，何以解燃眉之急？”

    還是沒能等到，連同雍州一城的百姓，什么都沒有等到。

    守城的第二十日，羌人強(qiáng)行入城，百姓四下逃竄，祝顯立于城墻之上，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以身殉城。

    戎馬一生的將軍，選擇了戰(zhàn)死沙場。

    前一日的夜晚，祝向榆預(yù)感到了難以再撐下去。她幾乎想自私地勸她爹逃，沒有援軍不是他的錯，定是朝廷中有人起了異心，她不愿承認(rèn)自己許下過的豪言。

    于她而言，祝顯再重要不過。

    但他是有錚錚鐵骨的雍州將軍，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只笑著問她：“向榆，你會逃嗎？會讓手無寸鐵的百姓們替我們擋在前面嗎？”

    她搖頭。

    她爹依舊夸她是個好孩子。

    見祝顯身死，她早就殺紅了眼，她本來拼了命地想奔上城墻，和父親站在一處。但易三死死地拖住了她，硬是把她打暈藏進(jìn)了密室里。

    他卻是義無反顧，拎著大刀上了城墻。

    將軍曾成全了他的夢，他亦想做一回鬼雄。

    林間慘劇再度重演，她又一次無助地看著她想要守護(hù)的人，一個個地死在她的面前。

    千帆過盡，易三都從小混賬長成大英雄了，獨獨她還是那樣的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