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祝顯幽深的眼里,是晶瑩的淚花。 而后她順勢攀附在她爹耳邊,說上了幾句悄悄話。 兩日后,祝顯手下的軍司馬梁淵因通敵叛國,斬首示眾,尸體懸于城墻七日。 梁淵收了羌人的好處,告知他們抓了小隊領頭人能和將軍做筆交易,換得大筆財富。 羌人只以為祝向榆是將軍愛重的小兵,然而他們做得太狠絕,幾乎把整支小隊屠戮殆盡,只有易三得到一線生機。 將軍大怒,梁淵擔憂事情暴露會引火燒身,傳信提醒他們祝向榆的身份,要他們勿貪婪,最好斬草除根。 幸而江予淮趁虛而入,于危難邊緣救出了她。 她那日告訴祝顯說:“他們逼我說出城防的布置,這我哪會知道。可爹爹,羌人如何能知道我的動向呢?” 祝顯是何其聰慧的人,點到為止,瞬息間就明白是軍中出了jian細。 立下大功的江予淮成了將軍府的座上賓,歸家后的祝向榆卻是悶悶不樂,神色郁郁。 “向榆,你為何不開心?”他輕輕敲了敲她的屋門,自從知曉她的女子身份后,一回想起她大膽孟浪的話語,那些日夜的共讀詩書,他禁不住有些面紅耳赤,不敢再壞規矩進她房間。 而一直像只輕快的小鳥般撲騰在他身邊的祝向榆,也沒有歡快地前來給他開門,只聽到她的腳步聲靠近門邊,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她低低地說:“我一直以為我雖然讀詩書不怎么樣,但從小讀了不少兵書,又苦練十載,應當是有點本事的。可這一回,我害死了他們?!?/br> 原是為了這樁事,她自然不是真的沒心沒肺的人。 眼睜睜看著帶出去的小隊被人抹脖子殺了,比殺雞還輕松。 而作為領隊的她被捂著嘴五花大綁在旁觀看,四肢百骸蔓延出的深深無助感,更甚于生命遭受脅迫的恐懼。 六人同往,只她一人全須全尾地歸來。 她最恨自己做一個沒有用的人。 他們是為保護她而死的??啥际菫榱耸裁?,就為她更尊貴的身份? “你是不是很難過,也很自責?”江予淮的聲音也是沉沉的,并沒有一如既往地寬慰她。 她捂著眼睛,悶悶地回答: “是,雖然爹爹跟我說,軍營中會給他們家里撫恤金,會讓他們入土為安。但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他們一個個死在我面前的樣子。江予淮,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次是我輕敵?!?/br> “好,我確實沒有辦法跟你說,沒有關系,全都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隨后他就聽見了一門之隔后細小的嗚咽聲,再說不出其它冷眼旁觀的話語,急急地勸說:“明日不如去看看他們家里人吧,總比你在家中胡思亂想來得好?!?/br> “嘎吱”一聲,房門逸開一條狹小的縫隙。 祝向榆正抱膝坐在門檻旁,素白的長衫襯得她臉色白凈,幾無血色。圓圓的大眼竭力睜大,淚盈于睫,凝望著漂渺的夜空。 “江予淮,今夜有星星?!?/br>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披發做少女裝扮。 和他想的如出一轍,是清麗出塵的。 第二日她鼓起勇氣,決定一家家前去拜訪。 連陸時微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行動力,其實那日遇險,也不能全然歸因于她,但她能毫不逃避地面對,屬實是勇敢的。 在第一個兵卒的家中見到的,是他的老母親,對著兒子殘破的身軀哭得泣不成聲。 祝向榆結結巴巴的,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會翻來覆去地道歉,但無論如何表達歉意,終歸是不會得到原諒的。 畢竟她沒有一同死去。 即便是咒罵,她也一并承受。江予淮就一直地站在她的身邊,默默地和她一起謝罪挨罵。 最終她偷偷留下帶來的金子,落荒而逃。 之后的每一家都是這樣,家中余下的無一不是痛心疾首的親人,一個個哭成了淚人。她的表現并沒有更好,面色越來越蒼白。 有一家的小男孩天真地追著她問:“那爹爹是去做大英雄了嗎?他說過自己是要成為雍州城的守護神!” “是。”祝向榆潸然淚下,又哭又笑地說:“你爹爹遇上了羌人偷襲,但他直至戰死,都沒有退縮一步,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br> “我現在感覺好一些了,不是騙你的?!彼蛣e了小男孩,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 “從前我活在父親的羽翼下,我眼中的雍州是強盛的。但是現在我看到了,外有蠻夷虎視眈眈,雍州并非堅不可摧。這一回我有大錯,但我還不想放棄,我會繼續讀書,也會練武,我也要成為能守護雍州的人!” 少女的眼里有著對未來的雄心壯志,她說得懇切豪邁,聞言亦能心向往之。 那我能不能成為,那個與你并肩之人? 江予淮幽深的眸子里,斂住萬千神思。 他們在南陽郡中奔波一日,最后在軍營里見到了重傷多日的易三。 他命大,沒有一擊斃命,整個人成了血人逃出來。若不是他一腔赤誠摸爬滾打回南陽報信,且不說祝向榆的墳頭草興許有三米高了,可能雍州都會再起戰事。 她從上到下看了易三許多遍,化為憂心忡忡的一句:“易三,你的手傷著了沒有?” “沒有,我特地避開了手呢?!币兹懔_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