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予淮素日上學只將頭發高高束起,不加點綴。至于穿衣更是隨意,素色長衫大概是擺滿了衣箱。 今日顯然是精心拾掇過,著一襲繡著綠紋的青色長袍,如墨長發用一根竹簪挽起,面如遠山清水般溫潤俊逸。 “江兄怎地穿得如此用心,是預備給向榆的生辰禮不成?”有貧嘴的學子調侃兩句,他的臉就飛速地紅了起來。 書塾同窗都知曉他們二人關系好,只不過無人發覺祝向榆是女孩,只道是投緣。 陸時微卻琢磨出些與眾不同的意味來。 江予淮成長為今時今日,一個愛重容顏甚于性命的山鬼,是源自過往,一句句無心的夸贊之語? 打趣間,種下他愛美根源的祝向榆風風火火地竄到他身邊,悄摸摸邀約:“江哥哥,我們去游船吧。我先去,你聽完夫子的課再來。” 江衍之耳聽八方,杵在一旁,語氣發酸地問:“小向,怎么只邀請大哥前去?二哥好生傷懷。” 她翻個白眼,掛上滿面春風回道:“二哥想來當然是可以的,只怕是得在水里替我們推船了。” 眾人聞之哄笑,都以為所謂游船,是春波畫舫,是裊裊琴音,連聲艷羨江予淮能好一番享受。 連他自己都是這么以為的。 一心向學的江予淮點了頭,熬過漫長的一堂課,他就急不可耐地奔了出去。 臨近河邊,他放緩步子,慢慢悠悠地走著。只見祝向榆坐在一葉扁舟之上,微風拂動小船,晃晃悠悠泛起一陣漣漪。 她正專注地鉆研著手中的槳,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瞥見他的身影,立即站起沖他招手,笑得開懷。 因她起身動作太大,小船跟著劇烈晃動起來,悠悠地向后飄了些,他忙不迭加快腳步跑向她,行云流水地跑至岸邊蹲下扶住船身。 他人小力不大,好不容易才吃力地按住船不再滑動。 祝向榆本想說什么,待他按了半晌才吃吃地笑著說:“你別擔心,有繩子扣住呢,滑不遠的。” 他這時才驚覺,岸邊小木樁上拴著一小圈繩索,將小船松松扣住。平日里耳聰目明,一遇上祝向榆,竟是眼睛都不好使了。 “哪有擔心,你小心著些便是。”他嘴硬道。 她自顧自地笑起來,催促江予淮上了小船,將繩索取下,小船便晃晃悠悠漂離了岸邊。 “江予淮,你上了我的船,就是我的人啦。”她非要親力親為地劃船,額角汗珠淌落,嘴還不閑著,喘著氣調侃。 “你又看了什么新話本子?說的話這么奇奇怪怪。”他日漸習慣了對方天馬行空的話語,奇異的是也不會感到冒犯,反而每次都想著接上一兩句,好像能與她的世界再近一兩步。 船已經劃出一段距離,碧波蕩漾,湖水清冽,可見游魚細石。 她大大方方回答說:“討好心上人三十六計,話本子里說霸道地說話很能得人心啊,很有安全感。” 說到這,她自己也跟著疑惑起來:“怎么對你一點也不管用?” “因為我只是我自己的人,向榆,你能明白嗎?”江予淮罕見地只喊了她的名,甚是莊重地做了解釋。 他本也沒指望小紈绔有正經的回應,她是不識人間疾苦的驕矜闊少,大約在她眼里,人往往可以全然歸屬于另一個人。 “只是自己的人……”她喃喃復述了一遍,停住手中動作,苦惱地撐起下巴細細思索起來: “我大抵可以聽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每個人都要先屬于自己,然后再去考慮別的,是不是?” 這話聽得他心旌搖曳,他沒想到祝向榆不僅認真思考了,還做出了更深一層的解釋。 他自己都沒發覺臉上已然帶上愉悅的笑容,回答:“是這樣,你可真聰明。向榆為人俠肝義膽,但在為他人奮不顧身之前,需先多想想自己。” 街上的事過去月余,不知祝向榆使了什么法子,肅清了時常聚集鬧事的小混混。 放過一馬的易三回來見過她,向她報了喜訊,只說自己通過考驗,能留在軍中。 對于她的身份,他多多少少有了揣測。 他時不時夢見祝向榆那日擋在他面前的事情,他的夢里,那小小暗器成了淬著毒藥的匕首,直直捅向他的心口。 可痛感從未到來,總有一個窈窕身影擁住他,如同戰士守護疆土般死死守護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他寤寐思服。 夢醒時分,他總笑自己想太多又癡傻,他認識的向榆,分明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 兩人朝夕相處,雖然她常說些愛慕之語,歸根結底都只是少不更事,兩人怎會像夢境里這樣情深義重、死生相依。 向榆的人生,注定會比他的順遂幸福得多,他可以靜靜地在旁看著,瞻仰著,祝福著。 她不知道江予淮內心百轉千回,只幽幽回答:“我才不聰明,只是遇到了好先生指點。” 生辰當日,到底是拗不過她爹,她被拎回了南陽。 雍州地處邊境,常有流民滋擾,祝顯正為軍務忙得腳不沾地,同她吃了頓飯就又要回軍中忙碌。 剛滿十三歲的祝向榆主動請纓,只道心愿是能為爹爹分憂,領了支幾人小隊前去查探,其中就有易三。 有流民出沒在荒年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派些人去安撫遣散即可,沒有人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