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日里無波無瀾的濃黑色眼里,是化不開的憂傷。 她突然就什么妙語連珠都說不出來了。 可他執拗地看著她,似是要尋求一個答案,她未加思索,決然說:“沒有的,他一點都不好。處處不如你。” 這一次說的每個字都不是假的。 即使如今她非謝裊,已然心意大變,執拗的護心翎羽仍記下昔日以愛沈臨熙為己任的執念,誓死守衛。 何其荒謬。 謝裊少不更事時種下的因,幾乎是打結了長歪了,現在成了一棵一心吊死的歪脖子樹,以至現在不得不處理惡果。 平心而論,她踏入修煉一途不足兩月,這根翎羽卻有著謝裊數年的靈力,她出手無異于以卵擊石。 如若真的舍去這一份魂魄之力,于她而言,是徹徹底底的滅頂之災,更不用提苦修的成果定會毀于一旦。 但是殺了沈臨熙,絕不能再讓他耀武揚威茍活于世,以了謝裊心愿、慰藉無辜慘死的婆婆和上一世的自己的想法,反反復復地盤桓在心間。 那些失去靈力的苦痛無助又在心中翻滾著、阻止著她,而除之后快報仇雪恨的想法同樣肆意叫囂著,靈魂都仿佛分裂為二,難以取舍。 江予淮又是回歸一張冷冰冰的臉,也不催她,隨手把沈臨熙甩到一邊,召出幾根藤蔓繞住他的手腳緊緊束縛。 沈臨熙雖是階下囚,面色卻露出奇異的興奮神采,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得意洋洋地宣告:“你們殺不了我,裊裊怎么忍心讓你殺我,她的翎羽是會永永遠遠保護我的呀。” 話音剛落,他就被隔空抽了一巴掌。 這一掌的力氣,江予淮用了十成十,他用于招蜂引蝶的面孔一下子高高腫起半邊,看著滑稽可笑。 本就心情不佳的山鬼嫌惡地擦擦手,陰惻惻地威脅:“再說話,割了你的舌頭下酒。” 沈臨熙大不服氣,還欲叫嚷些“你怎么敢”云云,但接觸到對方幽深的目光時,立刻確信這鬼說到做到,像只鵪鶉般瑟縮著不再說話。 閉口不言并不能讓他得過且過,而后又是重重的一巴掌,不解氣般連著扇了幾下,硬生生把他扇暈了過去。 陸時微并未沉思太久,對著暗處開口道:“溫渺,和你談合作時,你同我說過你有辦法的,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我也是在他和九羅謀劃事情時偷聽到的,這法術聞所未聞,未必可行的。”溫渺抱膝坐在角落里,細細的聲音里帶著些顫抖。 她不以為然:“你但說無妨,死馬也得當成活馬醫。” 溫渺小聲地回答:“那法術叫做,離魂術。” 靈魂記錄一生悲歡,眼下那翎羽所錄盡是癡心愛戀,只要設法將她過往愛慕沈臨熙的記憶從靈魂中剝離出,抹殺那段少年時光。 以待溫存不復存在,愛意消散如煙。 再想殺失去九羅庇護的沈臨熙,易如反掌。 先前她為了知曉謝裊的執念,不惜以身試險入水尋回記憶,陸陸續續想起了大部分謝裊的人生,如今反是成了負累。 況且謝裊的一半執念猶在,光是抽了回憶恐怕是遠遠不夠的。 小明忽然發話,內容無情得很:“你不如抓緊求求謝裊,讓她自愿提前消散執念。只要你能承諾替她報仇,這法子未嘗不可。” 已然是借了她的身體,還要趕得她不能親眼見大仇得報,急急去投胎? 屬實是小人行徑。 但陸時微確實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沒怎么猶豫就呼喚起謝裊來。然而不知是不是在守城一戰時損耗過大,昏睡不醒,遲遲得不到回應。 “罷了,她這執念我先替你遮著,你還是想想怎么離魂吧。”小明果然是有大神通,這一回是大發慈悲了。 離魂術,聞所未聞。 曾被她封為應是個讀書人的江予淮適時發話:“我在古書中讀到過這法子,知道該如何做,或許可以一試。只是......” “只是什么?”陸時微聽不得“只是”,興沖沖地瞧著他問。 “分離魂魄記憶的苦痛不亞于抽筋扒皮,是萬分決絕的方式,過程中承受之痛將無比驚人。” 他頓了頓,又說:“在體會重塑筋骨之感后,甚至有可能會因無法承受劇痛而死去。”江予淮用詞很謹慎,可以聽出沒有分毫虛言。 “這么麻煩的法子啊,會對你有損傷嗎?”這是她的第一反應,在得到確切的否定回答后,她當即做出決定:“就它了。” 詫異之色一閃而過,江予淮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快拍板,更沒有想到她能義無反顧地愿意承受這般痛苦。 江予淮難得地啰嗦起來:“抽骨之痛,你怕是試過。但再扒皮抽筋,你真的能撐住嗎?再者你能力平平,很可能撐不過去,是會死的,別逞強。” 其實也不是她想這樣英勇,是別無選擇。 她正正站在他的對面,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認真地懇求道:“我必須試試,需要你幫我。” 江予淮腦海中轟然炸開,似有陳年碎片紛紛而出。 她從來不是嬌滴滴的,反而是拼死救過他的,不止一回。雖嘴上輕佻,但一直都是個勇敢的小姑娘。 然而他沒有說的是,此法還面臨一個難點。 部分回憶一旦被抽離,陸時微對沈臨熙的憎恨會至頂峰,本就是倔強得會因背叛和欺騙至死方休的人,江予淮并沒有十足把握將這些憎恨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