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七:比起弟弟,她還是想要一條乖乖聽主
日記七:比起弟弟,她還是想要一條乖乖聽主人話的狗。 曹彌盤腿坐在沙發上,抱著正方形的抱枕郁郁想著,真是糟透了。 今天她不僅錢沒掙到,甚至還花出去好些,收入直接赤字。 抱著枕頭的手緊了緊,曹彌又接著把整張臉都埋進枕頭中間,深深嘆了一口氣。 因為對方還生著病,她就只能勉為其難把床給讓出來。 莫名其妙被這塊狗皮膏藥黏上,怎么都甩不掉。 曹彌嘖了一聲,想到就憑江玟那副弱不經風的體格,連她都能一拳撂倒……之后又怎么能出去工作賺錢還給她? 果真不愧是豌豆王子,嬌嬌弱弱等著別人照顧。 不知從何而來的怨氣,在曹彌心底滋生。 她只覺得一陣煩躁。 電視里放著當下最熱門的偶像劇,曹彌一點也看不進去。她突然抬起臉,把懷里的枕頭放到腿間,對著枕頭握拳錘了幾下。 砰—— 捶死你個沒用的廢物菜雞。 砰—— 打死你個只進不出的吞金獸。 比起之前主動對外界的隔閡漠視,現在她臉上的表情要生動活潑許多。 曹彌恨恨咬著牙,因為心里生著悶氣,兩頰也難得浮現出顯眼紅暈。 長發自然垂落到肩,沒有像工作時那樣,扎成不易招惹親近的高挑馬尾。拳頭打進棉花里的綿軟觸感,讓她勉勉強強發泄著心中的躁郁。 養個快成年的男生? 想想都覺得頭疼欲裂,麻煩死了。 雖然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以讓江玟住進來。但曹彌其實一點兒也不想有人橫插一腳,硬生生擠進獨屬于她的平凡日常中。 對著枕頭又錘了幾拳,曹彌無聊到xiele氣,癱倒在沙發上。 頭就枕在沙發最旁邊的扶手上,枕頭被她擠在身體和沙發之間,曹彌想,其實那些都是借口。 她其實討厭的是自己,怎么都學不會狠下心來拒絕別人。 已經讓他住了一晚,然后不過是賣慘扮可憐叫了她幾聲jiejie,就真的又讓對方進門了。 平白無故當了回冤大頭,只求付出不求回報——她曹彌哪里是這樣的人? 曹彌面無表情盯著天花板,在心里吐槽道。年紀輕輕卻不干正事,凈想著出賣色相以色侍人……也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么畸形的生活方式。 不會是被騙到牛郎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逃出來的吧? 曹彌瞥了一眼閉著的臥室門,江玟在里面睡著。 醫生還給他開了點藥,曹彌遵循醫囑,盯著對方吃了藥,不過藥物的副作用是嗜睡易困。 喝藥時倒沒出什么亂子,江玟彎起上半身,乖乖伸手接過杯子。 嘴巴貼近冒著熱氣的杯口,臉上的細小絨毛,也被裊裊霧氣撲上一層水霧。 “喝。”曹彌說。 她盯著少年一口一口喝完了藥,對方嘴唇開開合合,殷紅唇瓣被水濕潤,像是滾著露珠的嬌艷欲滴的花。 漂亮又懵懂的青澀男生,一舉一動都是對成熟女性無聲無息的誘惑。 “喝完了,jiejie。” 江玟把杯子還給曹彌,重新縮回床上,還乖乖蓋好了被子。 曹彌沒有說話,拿著空了的杯子打算出去,就在她打算關門去客廳待著的時候,聽見身后的少年突然打破寂靜,自我介紹道: “jiejie,我叫江玟。” “玟指美玉的意思。” 曹彌手指下意識摩挲著杯壁,那處還是溫熱的,指腹貼在上面,被摁出一個微微凹陷。 她似想到什么,手指彎曲顫抖,帶動懸掛在指間的杯子左右晃蕩。 在闔上門前,曹彌垂眸道:“還是不要叫我jiejie了。” “我不是你jiejie,我也沒有弟弟。” 曹彌關上門,在門外靜靜站了好一會兒。 身體變得僵硬,關節處也粘合在一塊,難以運轉扭動。 她沒養過弟弟,也沒養過一條屬于自己的狗。 可如果一定要選的話,比起弟弟,她還是更愿意去養一條乖乖聽主人話的狗。 她不需要什么弟弟,也不需要那種過分親密的羈絆關系。 ——即使在小時候,曹彌其實原本是能有一個弟弟的。 ... 曹彌她媽雷厲風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但因為沒生出兒子,經常被村里各種人冷嘲暗諷。 在農村么,這世道就這樣,生兒子是女人最最頂天的一件大事。就連村里最邋遢的一戶人家,也能在聊天時捂著嘴笑,說曹家那兒媳婦的肚子可真是不爭氣,這么多年,就生了個女娃。 就是就是,也有不少婦人點頭應和。她們圍在一起說到盡興,臉上皆帶著滿足的笑,見天色不早,當家的要收工回來了,才鳥雀紛飛回到自家開始做飯。 曹彌她媽有仇報仇,從不隔夜。 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說她壞話,當即就把切菜的刀往案板上一拍,飯也不做了,手上解著圍裙,嘴里罵罵咧咧,恨不得閃現到那戶人家的家里干架。 被點著的炮仗,威力大的驚人。 徐鳳娟兩手往肥腰上這么一插,對著眼前破破爛爛的木屋,氣沉丹田,而后河東獅吼。 農村里的人,哪有像大城市那樣儒雅溫和的,什么臟就開口罵什么,怎么罵的爽利,也就怎么來。 曹彌她媽一口氣罵了好幾句,又響又清楚,嘴里吐出的字都不帶重復的。 “你這賤娘皮,自己男人管不好,反到我這兒出氣來了?” “老娘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前,有種的,你就給我出來!” 徐鳳娟爽爽快快罵了一通,這事兒越鬧越大,周圍人也越聚越多。不少人端著碗站在旁邊,把這場鬧劇當作無比開胃的下飯菜,互相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那屋男主人總算出來了,他嫌丟面,剛打了自己愛嚼舌根的媳婦兒一頓,還來不及對徐鳳娟賠個笑臉,就見對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說自己是有多么命苦,多么不容易。 徐鳳娟把控道德制高點,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這場戰役,雄赳赳氣昂昂回家,手里還捏著男主人為賠罪塞給她的道歉禮。 “哎……你這脾氣。”曹彌她爸搖頭嘆息,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徐鳳娟就兩眼一瞪,眼珠外凸,活像要吃了自己丈夫似的。 她大聲嚷嚷道:“你什么你,你算個jiba配說話!都是你沒用,連自己老婆都護不好。他們要騎我頭上拉屎撒尿,我忍不下的。你說,今兒我要不去,你能替我報仇不?” 曹彌她爸哽住了會兒:“咱都好好說話,他們肯定能——” “呸!”徐鳳娟一聽這話,翻了個白眼沖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曹亮也他媽是個廢物,讀的那幾年書,不曉得沖到哪個臭水溝里頭去了。” “連護著你家女人都不會,你還會什么啊?” 越說越委屈,在外頭還沒怎么流眼淚,反而回自己家里,眼淚直接涌了出來。 “你說,我徐鳳娟憑什么要被他們看不起?” “我生不出兒子,是我的問題嗎?啊?!” 曹彌她爸趕緊把問題攬到自己身上,“是我的問題我的問題——快別哭了,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樣呢。” 曹彌她爸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也不是想責怪自己妻子,只是覺得她這暴脾氣該收收,打算好言好語勸上幾句。 可一見女人掉眼淚,就啥也說不出了。 他這幾年書讀的還是很有用的,至少不像某些愚昧無知的村民,把問題都怪在看起來生不出金蛋的女人身上。 女孩兒的性染色體是XX,男孩兒的性染色體是XY,最重要的決定性因素,出在男人這兒。 徐鳳娟見曹彌作業不寫,扭頭抬眼看她,原本丈夫怎么勸,都止不住的眼淚頓時收了,她抹了把臉,扯著嗓子喊道: “你個女娃看什么看,管那么多做什么?給你媽我好好念書——以后有出息了,去城里當個老師,叫那些天天犯紅眼病的人羨慕死!” 曹彌學習成績很好,在班里排第一,學校老師也夸她聰明。 就是人太內向,不怎么愛笑,也不怎么會開口說話叫人。 徐鳳娟為此傷腦筋,曹彌隨了她爸,為人處世是一點也不通透,技能全點在讀書學習上了。 這以后可怎么辦? “死丫頭,叫人嘞——”每次家里來上客人,曹彌頭也不抬看著書,徐鳳娟恨不得指甲掐進曹彌rou里擰上一圈。 “沒事沒事。”親戚搖了搖手,樂呵呵笑著,一點也不放在心上,“聽說你女兒這次又考了第一名,真不錯,一看就知道以后能有大出息。” “哎喲哎喲——還好的。”徐鳳娟嘴角都高高揚起來,又被她自己努力壓住,抽筋似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蹦。 “娃兒全靠自學,我們這些沒文化的,書也看不懂,不能教她什么。”徐鳳娟腰板挺得賊拉直,努力不表現出特別得瑟。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鳳娟說什么,也不讓曹彌晚上把腳翹她肚子上。 ——她懷孕了。 這個家突然熱鬧了起來,一批又一批的人進來又出去,向曹家倆夫妻道喜。 年長婦人隔著單薄的衣服摸了摸,驚喜嘆道:“你這肚子尖,這胎保準是男娃。”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氣染上每一個進來的人的臉,他們七嘴八舌恭賀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長大了,就能當家做主嘍。你們倆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他們注意到曹彌,故意伸手拍了拍,問她:“曹彌啊,你媽懷孕了,你是想要個弟弟還是meimei?” 曹彌想了想,回到:“meimei。” 屋里突然涌現出的快活氣氛,渲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哈哈大笑,告訴曹彌要說弟弟,你媽肚子里懷著的,是個弟弟才好嘞。 那是曹彌第一次接觸弟弟兩個字,但她不喜歡,甚至下意識有些反感。 她看著書想,如果可以,她其實更想要有個meimei。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個弟弟。 曹彌什么都懂,但因為年紀還小,她其實又什么都不懂。 她等著她爸回家,讓對方和她到屋外的樹下,問他:“爸,如果要弟弟,當初為什么還要生我?”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讓媽再生個男孩,不是更好么?” 她爸震驚失語地看著曹彌,而后嘆了口氣,蹲下身和曹彌對視。 知了在樹上吱吱叫著,不遠處池塘里還有青蛙呱呱的應和聲。晚上的風,也透著些許涼意。 曹亮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媽特偏心?” 曹彌搖了搖頭,她爸接著揉了揉她的頭,溫聲對她說:“但其實你媽也是愛你的,你不知道,當初是她堅持要把你生下來的——” “你奶奶知道你是個女孩后,偷摸著要把你丟出去,我那時還在外,是你媽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撿回來。” 她爸對曹彌說,即使知道你是個女孩,即使知道在農村這個吃人的環境,你媽也還是愿意生下了你。 他絮絮叨叨講了好一會兒,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彌的肩膀,站起身來,牽著女兒的手打算回家。 “今天爸和你說的這些話,是我倆之間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兒的手,對方手心軟軟的,“秘密知道嗎?不能和其他人講的。” 見曹彌點了點頭,還是像平時那樣,曹亮笑著說:“走咯——咱們回家咯。” 徐鳳娟月份越來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個一直吹氣膨脹的彈性球,做活也變得吃力艱難。 她艱難站著炒菜,見曹彌時不時捏著筆往她這看,把鍋敲得砰砰響,嘴里罵道: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給我認真寫作業去——你這細胳膊細腿能幫我什么?你媽我還沒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顧的時候,別想著在讀書的時候給老娘偷懶。” 說完后又剜了曹彌一眼,接著道:“你的任務,就是給我好好讀書,以后別像你媽一樣,在村里渾渾噩噩過一輩子——懂嗎?” 然后有一天,曹彌放學回來見家里沒人,冷冷清清的,灶臺上也沒做著飯。 她想了想,放下書包,像她媽一樣從米桶里舀出兩勺倒進鍋里,再摻了水打算煮粥。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彌伸手拿的時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臟了。 黑乎乎的煙灰印,讓她有些心虛,怎么拍卻都拍不干凈。 她干脆放棄,把袖子挽起來,后面劈好的柴放進爐里,又帶了一捆干草,點燃火柴丟了進去。 火很快燒旺了起來,跳躍的橙紅火光,被縮在黑色的閘門之后。 鍋里咕嘟咕嘟煮著粥,趁這段時間,她跑去洗了四個雞蛋,一同放在鍋里。 放的時候曹彌想,她一個,她媽一個,她爸一個……那個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給他一個好了。 曹彌坐在灶臺后的木頭長凳上,就是樹樁被潦草砍了幾下,削去皮。 她拿著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放膝蓋上寫著。從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燒到她的臉。 粥煮好了,曹彌用鍋蓋蓋在上面,避免溫度流失。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爸爸mama回來,所有作業都寫完了,她肚子也餓了。 她百無聊賴坐在桌邊的椅子上,想著她那個可能出生的弟弟。 會是什么模樣? 會和她作對惹她生氣嗎? 即使曹彌已經接受,也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習慣生活在突然間變成另一個模樣。 但是曹彌永遠也等不到了。 她再也等不到強勢暴躁的mama,也等不到在mama面前總是唯唯諾諾的爸爸,以及讓她分外糾結的,在mama肚子里的那個弟弟。 他們在最后一次去醫院產檢時意外出了車禍。 大巴車打滑翻了出去,車里所有人都死了—— 徐鳳娟和曹亮,就死在離醫院不遠的那條大馬路上。 ... 曹彌去看過她爸媽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沒有去上學,一大早就背著包,里面裝了點饅頭和水,從家出發就往外走。 她家里又一次門庭若市,擠滿了一群又一群趕過來的親戚。 不同于之前,這些親戚暴露出丑惡的嘴臉,貪婪想要霸占曹彌家的東西,每次來一趟,總是不空手要帶著些什么回去。 “你爸媽出車禍——總是有賠償金吧?”光著頭的男人搓了搓手,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對著曹彌開口道,“這錢呢,伯伯可以替你保管,等你長大了再還給你。” “多少錢哎——嘖嘖嘖,要是給你爸媽辦喪事,里里外外都要花銷哩。” 曹彌按照她媽曾經和她描述過的路線,一步一步靠近著目的地。 她看到從路上駛過的好幾輛車,圓圓的輪胎轉著,把塵土轉飛出去。 她捂著手里的饅頭,兩只手把它遮的死死的,在灰塵消了以后,才又低頭咬了一口。 冷了、硬了,并不好吃。 不知道走了多久,曹彌腿都走酸了,還是沒有走到。 女孩發育的早,曹彌光長個子不長胸,這身穿著打扮也偏中性,頭發剪的短短的,這一路倒也沒什么人攔她。 她繼續往前走著,終于快走到了,路邊插著一個路牌。曹彌識了字,知道那寫的是醫院。 她走到了,但是地上痕跡都被處理干凈了。 曹彌不知道她爸她媽死在哪。 可即使過了很久,也還是會有路過的人,停住腳步,搖頭嘆息著當年的那場慘劇。 “可真是太慘了——我和你說,就在那,當時車上一個人都沒活下來。” “還有一個孕婦,據說快要臨盆,她男人撲到她身上,結果兩個人一起被鋼片扎穿了。” 哦—— 聲音灌到曹彌耳朵里,她眼珠往右轉,看向來時的方向,這才知道,原來就在那里。 她剛才就從那里走過的。 但她認不出來。 一切痕跡都隨時間消散了,當年那血都浸漬到柏油馬路上,擦也擦不干凈。 但現在什么都沒了,最深的那攤血漬所處的地方,早就變成兩個四四方方的小黑盒子,把她的家人裝在里面了。 ... 又來了。 過往紛至沓來的回憶,塞的曹彌腦子突突的疼。那些真的假的記憶碎片,不停用鋒利邊刃在曹彌腦內割出嶄新的血痕。 不不不,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 明明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不是嗎? 痛到極致時,連叫喊都是奢侈,曹彌從沙發上·爬起來,又因為手腳發軟猛地摔到地上。 她強撐著站起身體,推開臥室的門走了進去,翻出抽屜里的藥,熟練倒出吞了進去。 曹彌捏著藥瓶,瞳孔里都是虛幻的焦影,落不到實處。 是了。 曹彌想,她怎么能要弟弟呢? 她彎唇笑了一下,也不知為什么,就是覺得有些好笑。 她覺得比起養個弟弟,還是養狗好。 養的時候心狠一點,死的時候立馬換一條新的,就不會太心痛了。 ——但是,她自己真的做得到嗎? …… 想了好久還是把這段寫了,設定上女主三觀有問題,總是要給個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