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四:他的夢里第一次沒有傷痛。
日記四:他的夢里第一次沒有傷痛。 嗡嗡—— 白皙手指插入半濕發間,繚繞出絲絲縷縷的黑,又被上方熱風吹得東倒西歪。 曹彌握著電吹風,給少年吹干了頭發。 電吹風聲音很大,蓋過她手機上播放的視頻聲音。 “好了。” 曹彌關上開關,把電吹風放回抽屜。 見少年還用值得被小學老師點名表揚的端正坐姿坐在椅子上,曹彌言簡意賅開口道: “伸手。” 雖然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但所幸電話卡沒受到什么損傷,備用機插上卡一樣能用。 其他倒是還好,就是軟件登陸的時候太麻煩,需要各種驗證。 叮—— 手機振動,提示收到一條短信。 叮叮—— 又是一條。 叮叮叮—— 曹彌手心被震得發麻。 她實在不喜歡屏幕上方一直彈出的短信驗證碼。 家里沒怎么更換過藥箱,找到的碘伏半干不硬。 曹彌打開外賣軟件,藥店一瓶碘伏才賣五塊,根本湊不夠配送最低價。 她又拼拼湊湊買了些創可貼和藥膏,終于達到起送價。 還沒來得及下單,黃色袋鼠屁股底下的信息條提醒她,只要再滿三元,就能再減兩元。 曹彌:…… 她用僅存不多的腦細胞,在滿是硝煙的數學戰場里激烈廝殺。 曹彌湊單湊到頭昏腦脹,身心俱疲,最終圓滿完成任務。她顫抖著手指點擊下單,從口中深深呼出一口氣。 曹·大冤種·彌累覺不愛,在心里狠狠詛咒這幫心機深沉,想方設法從消費者這里搜刮民脂民膏的黑心jian商。 她用鑷子夾出一塊海綿球,讓對方抬起胳膊以便涂藥。 睡衣不夠長,在少年身上顯得頗為空蕩。 手腕纖細到曹彌能一只手環住。袖子擼上去,露出的胳膊也是細細一根。 骨頭連著皮,沒多少rou,看起來絲毫沒有震懾力。 像是被剪掉指甲的小笨狗,只能象征性在壞人身上撓幾下。 爪子撓人一點也不疼,皮都刮不破,整條狗呆呆笨笨的,被欺負狠了也不會反抗。 曹彌手就鉗在他的手肘處,防止涂藥時他掙扎得太過厲害。 只是輕輕握在上面,就在對方身上留下清晰可怖的幾道指印。 碘酒剛涂上去,火辣驚人的痛感就從傷口竄到大腦。 江玟不自覺抖了一下身體,口中嘶了一聲。 看到江玟是這種反應,曹彌抬頭問他:“痛?” 一貫冷言冷語的女人,涂在唇上鮮艷張揚的口紅消失不見。裸露在外的唇色是偏白的粉,像飽滿的蜜桃色澤。 只需輕輕一摁,就能從唇瓣上壓出香甜誘人的美味桃漿。 耳后幾撮長發偷溜出橡皮圈的束縛,垂到肩膀,讓她在利落中多了幾分慵懶感,沒有初見時那么不近人情。 “痛。” “忍著。” 曹彌嘴上不耐煩這么說著,涂藥的動作卻還是放輕放緩了很多。 棉簽蘸著藥膏,細細涂抹上猙獰滲血的狹長傷口。 傷口被乳白色的藥膏覆蓋,灼熱痛覺變成微微刺痛,滲進源源不絕的清涼感。 曹彌把江玟這只胳膊的傷處都抹上藥膏,才松開他的手,示意對方換另一只。 江玟鼻腔滿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好聞,他之前很不喜歡。 現在卻逐漸適應了這種刺激性氣味。 握住他胳膊的手軟軟的,柔嫩掌心貼著他的皮膚。 “jiejie。” 江玟打破寂靜,抬頭看著耐心給他上藥的曹彌。 對方不算是什么特別好看的樣貌,比一般人稍微好些,卻比不過電視里的那些明星。 更別論曹彌由內而外散發的冷,那種游離社會外的疏離感,讓其他人在注意到她的長相前,先注意到其他別的東西。 曹彌沒說話,眼睛往下看,正好與對方對視。 江玟睫毛又濃又密,像兩把黑色的刷子,輕輕一刷,就能刷走他眼底的陰霾。 剩下的地方窗明幾凈。 “謝謝。” 江玟不好意思對曹彌抿唇一笑。 曹彌說:“不客氣。” 她這才看清,對方笑的時候臉上會有酒窩出現。 只有離得很近才能看出來,有些小的兩個窩,嵌在難得有些rou的兩頰。 像湖面微微漾起的兩個漩,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 客廳沙發不夠長,現在天氣還冷,曹彌只好把剛曬過的被子搬了出來。 臥室里開了空調,熱乎乎的。 “是給我準備的嗎?” 少年看到曹彌把被子攤好,好奇地想左摸摸右摸摸。 但見曹彌在看他,江玟硬生生忍下好奇心,躺進去說了聲jiejie晚安,就乖巧閉眼醞釀睡意。 江玟:“zZZZZ——” 曹彌:? 不確定再看一眼,江玟:“zZZZZ——” 曹彌:?! 這才真正吃驚地打量起對方。 江玟睡覺時縮成一團,把鼻子以下埋進被子里,睫毛在半空輕輕顫抖。 燈光投射的光柵陰影,也跟著他的呼吸不斷變化。 吹干后柔軟順滑的細發,像海藻乖順地貼在他的側臉上,顯得露在外的半張臉格外精致。 曹彌有些嫉妒,倒不是嫉妒少年難掩俊美的青澀面容,而是嫉妒對方沾枕即睡的超強能力。 心里冒著酸泡泡的曹彌,嫉妒不已:真是好早就睡了。 真睡了? 不會是裝的吧? 不會吧不會吧,這個世界上不會真有人一閉眼就能睡著吧?! 好嫉妒,好想奪走他的超能力。 曹彌:“.......” 她趕緊制止自己心中的負面情緒,面無表情在床上翻了個身,不讓自己再往下想。 她要想開點,人生在世不容易,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貼在地上陰暗爬行。 曹彌刷著手機,卻沒有絲毫睡意,整個人異常清醒。 從右側躺換成左側躺,翹左腿變成翹右腿,甚至換了個位置把頭靠在枕頭上,還是越刷越清醒。 炯炯有神盯著手機的曹彌:…… 沒救了,現在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大腦,她已經到了不刷手機,腦子會更清醒的癌癥晚期。 還是讓她安樂死吧。 曹彌的社畜之魂在熊熊燃燒,白天沒空玩手機的罪,到了晚上都會補回來。 零點之前,她是絕不可能睡著的。 玩到深夜,曹彌打了個哈欠,眼角上都是淚。 燈已經熄了,她抑制不住困意,放下手機準備睡覺。 不一會兒,輕輕的呼吸聲響起。 但曹彌不知道,就在她閉眼睡著的時候,床下她一直以為的,閉眼安睡的少年,卻突然睜開了眼。 黑夜中,他這雙眼睛亮的像狼。 江玟埋在被子里嗅了嗅,已經沒有消毒水難聞的氣味了,現在鼻子里充斥的,全都是太陽的味道。 很香。 又很暖。 他悄悄把頭探出來,雛鳥般嘰嘰喳喳叫著,尋找著它的監護人。 “jiejie?” “……” “jiejie。” “……” 江珉一連串叫了好幾聲,都沒見曹彌被吵醒。 他悄悄掀開被子,站起來走到曹彌旁邊。 然后蹲趴在床邊,固執地看向睡著的曹彌,隨著時間流逝,差點僵硬成一座雕塑。 喜歡。 好喜歡。 江玟想,沒有其他人那樣不懷好意的yin邪目光,曹彌的坦坦蕩蕩,到了一種十分可怕的地步。 讓他洗澡,給他做飯,即使討厭他打破原有的生活步調,也沒像她所說的那樣,馬上把他趕出去。 是主人。 是他的主人。 是他找了好久,才終于認可的主人! 為了不讓自己被拋棄,江玟悄悄跑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 因為怕被發現,他先摸黑用水盆接的水,然后再一點點往自己身上淋。 冰冷刺骨的水,沿胸口往下蜿蜒,剎那間就輕易吸走他身上的溫暖。 江玟被凍得直打哆嗦,牙齒咯噠咯噠碰撞咬合在一起。 嘴唇又一次變成慘白,他沒有停下,機械性把盆里的水往自己身上淋。 冷、好冷。 因為眷戀不久前得到的溫暖,所以好不容易才習慣的寒冷,變得更加讓他難以承受。 滴滴答答的冷水,像下午無情的暴雨,殘酷地沖刷著少年纖細柔美的身體。 直到身體上下沒有一絲血色,江玟才停下自虐性的舉動,用冷到僵硬的手指摸了摸額頭。 冷到極致,觸感也變得遲鈍,像碰到一面堅硬的冰墻。 更多的感覺就沒有了,傳不到他的腦子里。 江玟緩緩眨了眨眼,努力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 不過因為臉凍僵了,冷到發疼,努力笑的時候會很痛。 他赤裸著身體,等身上的水液自然風干,才輕手輕腳地,重新套上曹彌給的睡衣。 江玟看了眼床下給自己搭的被窩,又看了眼床上曹彌睡著的被褥,目露糾結,最后選擇悄悄上了床。 沒有打擾到主人,也沒做其他什么事,只是靜靜縮在床尾,把曹彌的腳挪到他的肚子上。 噓,不過是一條忠誠的狗,在用他溫熱的腹部給主人暖腳罷了。 曹彌的腳常年冰冷,剛放到江珉肚子上,就讓對方冷得打了個寒噤。 少年倔強地縮成一團,為了不打擾曹彌,連呼吸都是斷斷續續的。 要是前一秒吸氣聲重了些,下一秒就會特意放輕。 這點冷算不上什么。 江玟想,他很快就會習慣的。 他不敢去抓曹彌的腳揉,身為寵物,主人不允許他做的事,江玟不可以去做。 睡夢中的曹彌,感受到腳下有張溫暖適宜的軟墊,無意識把腳往對方肚皮上壓了壓。 腳底完全貼上江玟腹部,腳趾也摁在他身上,江玟控制不住呻吟了一聲。 “唔。” 短促從齒間劃過的聲音,比起完全無知無覺的寵物,多了點男性的喑啞性感。 因為常年吃不飽飯,江玟遠沒有同齡人顯得高挑強壯。 身上肌rou也沒有,看起來很瘦,很弱小。 完全不是一條能保護主人的狗。 “主人。” 為什么不喜歡我呢? “主人。” 你也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主人。” 不要趕我走,我會很乖,會很懂事的。 他低低念叨著,在黑夜里一聲迭著一聲,怎么也不肯停下。 江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得不到曹彌的喜歡,他很笨,沒有其他狗那么聰明會撒嬌。 他只能力所能及地,努力讓曹彌不要那么討厭自己。 如果他真是狗的話,曹彌肯定會喜歡他,把他抱起來,然后沖他笑的吧? 他想和曹彌在一起,作為曹彌的狗也沒關系。 晚安,主人。 蜷在曹彌床尾,江玟第一次這么放松地沉沉睡去。 睡著前他想到,要是主人明天能喜歡他,讓他留下來,那該多好啊。 江玟今晚做了個夢,他的夢里第一次沒有傷痛,天上陽光燦爛,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夢里沒有傷痛,天上陽光燦爛,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地上也長滿了花,滿地都是用煎蛋做的,開得香噴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