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Skir
H市夜色沉沉,晚風仍冒著日間的余溫,吹在身上帶來遠方湖水的粘。 周時屈指胡亂敲著日料店門口半人多高的盆景,不經意帶下了一片葉子,在指尖翻來覆去地捻。 耳端的手機正等接通,一連串的嘟嘟聲。 蒙特利爾比東八區慢十二個小時,應該正是上午十一點。 十一點,周時剛剛醒來,陽光晴好,但很寂寞。 磨磨蹭蹭出了門,在檢票的最后一分鐘踏上通往H市的高鐵。 那時候他還很沉悶,了無生機。塵世何其漫長。 但今日有峰回路轉。 天公贈他幸運。 見到夏緋,又透過屏幕,偶遇陳欽同。 那些無聊話,多沒意義,如若沒有她,這輩子都不會聽到。 聽到便有意義,那晚看的比賽,也有了意義。 S市的商業表演賽,多掉身價,他是為他而來。 鏡頭掃過空著的那張最佳觀看席位,原來是在等他。 炫耀式地一擊便破了對手的左發優勢,也是亮給他看。 但還好,賽后沒撥出去的祝賀電話,遲了數天在等接通。 是時間線之外的饋贈。 她是饋贈。 或許從那場臺風便開始了,人生失控,反而撥正。 嘟聲換成一道遲疑:Aaron? 周時嘴角勾起來,嗯了一聲。 靜了幾秒,周時想象著陳欽同將手機拿遠一些看時間,又換算半天國內是幾點。 果然,他說:怎么大半夜給我打電話——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吧! 周時將手里的葉片扔飛出去,不知怎么心情很好:你不是明天有比賽?關心你一下。 陳欽同沉默,半天猶豫道:你——沒事吧?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在他心里是成了個并不沒事的形象。 周時笑了笑:就是忘記和你說,你在S市的比賽,我看了,打得很好。 陳欽同臭屁起來:那當然,老子現在打遍中國無敵手。 似乎又覺得這得意有些殘忍,囁嚅道:也是,那小子的左手持拍比你當年差遠了。 左手持拍是某種優勢,陳欽同那時候怎么都破不了他,氣急的時候摔過拍子。 然后再灰溜溜地撿起來,說明日再戰。 那是段開心的日子。 周時抬頭看了看天,城市里看不見星光,不比香港郊外的訓練場。 他問:你什么時候把英文名改成了Ja? ATP百位榜他先前只看了中文版,剛剛點進官網看,才看見國旗后的Ja 。 Ja,真好,像是上了榜單的變成兩個人。 正式打職業的時候就改了——陳欽同笑道:你不會是在怪我沒改成Aaron吧。 周時也笑:怎么會?Ja——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 晚風靜靜吹了一道,吹散心底濃重的霧靄。 時經數年,呼吸暢快起來。 陳欽同再開口,問:你這是,想通了? 什么? 來香港和我一起做俱樂部啊。 周時看了眼日料店里面,長長的青磚走廊,通進大堂,通進深處的包廂。 有人正等他。 香港么,有些遠,現在還去不了。 聽出他有松口的意思,陳欽同急忙道:沒事,我等你,隨時為你敞開大門。 周時左手張了張,牽動肩筋。他輕輕道了聲好。 掛斷電話回到包廂,拉開竹質的門,正看見夏緋坐在榻榻米上,小小的身子伏著矮桌,在看菜單。抬頭和他對視一眼,又匆匆將視線垂下。 導演和小方點好菜去衛生間了,你看還要不要加點什么? 她對面的餐具有用過茶水的痕跡,只她里面的位置還空著,她要起身讓,周時卻說:你坐里面吧。又補充一句:你這里,正好吹到空調,我有點熱。 薄薄的西裝外套,她在手里抓著正緊。 身子伏得那么低,擺明在躲冷氣。 夏緋抿抿唇,讓身坐到里面,周時脫了鞋,坐到她旁邊。 黑色綢面的裙擺,蔓延到他腿側。 是和那晚一樣的裙子,甚至還記得攥在手里的質感,軟軟的,帶著絲涼。 周時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喉結滾動飲進去,壓下涌上來的癢。 但心思仍在飄。 或許這癢從下午一見她就開始了。 先是個背影,呼吸便被掐緊,隨她側轉身看他時,外套滑落,露出光潔的肩背和脖頸。 是她頭發剪短了,遮不住。藍色和米色間,一截白,像她此時的足踝。 夏緋動了動身子,將足踝掩進裙擺里面。 胸口掐緊的那口呼吸卻并沒能吐出來。 周時又喝了一口茶水,垂眼翻看菜單,也不知道看進去什么。 明明這包廂很安靜,或許太安靜,只能分神去聽大堂里,有顧客的嬉笑和腳步聲。 門又被拉開,短促一聲鳴響,兩人卻都不自覺輕抖一下,像不約而同被嚇到。 心里有鬼不止他一個。 小方大剌剌進來坐到夏緋對面:小夏姐,老頭是不是說他請客來著,暴宰他一頓!我看那個四百八的刺身拼盤就很不錯! 周時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小夏姐。 夏緋嘖一聲:那剛剛你怎么就點個芥末章魚? 小方縮縮腦袋:我就一助理,怎么好意思嘛——他湊過去看點菜平板:哎,你怎么也就點了一個青花魚?! 夏緋撇撇嘴:那、我也不好意思啊—— 門又被打開,今晚尚未冤成的冤大頭終于回來:點好未啊? 夏緋將平板推過去:導演你再看看呢—— 平板卻被周時半路截過:這家刺身好像是推薦菜,點一個? Richard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好啊。 小方兩眼放光,偷偷給周時立大拇指。 勇敢!仗義! 平板上已經有一溜的炙烤,大概是Richard點的,周時又將壽喜鍋選進,才推了過去:我選好了。 Richard下單付款,隨口道:咁熱嘅日,仲要鍋呀? 周時只是笑笑。 身旁的夏緋仍抱著胳膊,是從下午錄音棚時就受了冷。 一餐飯邊吃邊聊有一個多鐘。 Richard和周時很投機,問過知道他是廣東人,又問怎么香港話講得這樣好。 兩地粵語,用詞和腔調上,還是有細微不同。 周時只是答從前在香港讀的高中。 小方插口問:那你怎么沒在香港讀大學,我聽小夏姐說,你們是S大的同學。 大學同學。合該是他們的關系認證。 周時避重就輕地回他:后面有點事情,就回廣東了,又參加的高考。 夏緋端著壽喜鍋的熱湯,偏頭看了他一眼,但沒說什么。 Richard清酒已經喝下半壺,普通話講得更爛:你系廣東邊度人呀?我后面有部片,預計廣東拍,比香港攞景要便宜。 周時回:G市。 夏緋終于開口,問:你不是Z市人嗎? 周時愣了下,回憶什么時候和她說過,但她已經在喝湯,似乎掩飾剛剛的脫口而出。 緩了下,他說:小的時候一直生活在Z市,現在家人都住G市。 夏緋小小地嗯了聲。 小方話匣子早按耐不住,抓住靜下的幾秒空檔問道:導演,那你們去新疆勘景的片子先不拍嗎?怎么又跑到廣東了? 廣東嗰部片,我系做監制,其實是部網劇啦,但劇本好唔錯。 Richard突然問夏緋:你九十月得不得閑?一起來啊? 啊?夏緋一時反應不及。 Richard摸摸下巴:現在資金方面仲有點問題,我明日都系去泰國見個投資人,佢喺度假中。 看出夏緋有些猶豫,他道:等項目定落嚟再問你。 夏緋點頭:沒問題。 小方伸長腦袋湊過來:哎,小夏姐,程導的那部片你不去嘛?曹姐說也是十月左右開機? 周時心頭一頓,程導的名字他是聽過的,在小杰的婚宴上,和羅文的名字綁在一起。 果然,小方繼續道:畢竟是羅老師攝影,這帶你進組不是分分鐘的事,聽說投資有幾個億!都是一線大咖!多好的項目。 言下之意Richard的網劇對比之下未免太寒酸,小方還渾然未覺。 夏緋在矮桌下蹬了他一腳,又火速沖Richard找補:程導那部是商業院線,是要比劇投資高些—— Richard擺擺手并未放在心上:程導名聲都幾響亮,我都想同他合作!網劇嗰導演系個新人,之前做音樂嘅,但仲有才華,我幫手扶持下。又道:劇本真的幾好,得閑我發你睇下。 聽起來蠻想讓夏緋加入。 夏緋笑應下來:好啊好啊。 小方被蹬一腳也反應了過來,紅著臉給大家倒清酒,又疑惑地看了周時一眼,好奇他怎么突然喝得這么快,只好給他倒了第二輪。 周時低頭攥著杯子,聽Richard又在問:原來羅文是程導嘅攝影?上次見他都好年輕。 他笑起來:定系你們年輕人識浪漫,上次佢提前同我打咗招呼,要給你surprise!我都系同他一起做戲啦,好彩你應承咗,唔系戲臺塌咗點算。幾時改口叫你羅太啊?婚禮一定邀請我! 夏緋一時沒搭腔。 只聽見小方在拱火嘿嘿笑:對啊對啊,什么時候結婚?! 周時終于偏頭看過去,夏緋臉上一陣紅,像是在害羞,視線余光卻怎么都不肯分給他。 不肯還是不敢? 夏緋半天終于擠出一句:別、別開我玩笑了—— 尾音弱了下去,被Richard爽朗的笑聲蓋住。 周時也應勢笑起來,舉起清酒碰了下夏緋放在桌上的杯子:恭喜了。 夏緋將杯子端起來一飲而盡:謝謝。 嘴角彎了彎,又微不可查地僵了下,轉頭和Richard、小方一一碰杯。 裙擺底下,周時握住了她的足踝。她沒掙脫。 —————— 職場上人情世故的小夏姐,情場上緊張到忘記讓小周點菜。 但,哎?他怎么知道我想點壽喜鍋! 某V:結尾二十個字,我尖叫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