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 第16節
“你有完沒完,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沒有看不上你!” 方奶奶感覺自己老寒腿真的要痊愈了,她雖然有那么點獨斷專權,但從來沒把刀架她兒子脖子上逼他去民政局啊。 每一次爭吵,方老板都賭咒發誓自己清清白白絕無二心,但每一次之后,方媽就變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最嚴重的一次,方媽鬧過自殺,差點跳河。 至于這一回,是因為一個叫梁燕的女人。梁燕不到三十歲,離異后獨自帶孩子,方老板偶然跟她認識,看她可憐,幫助過她幾次,比如最近的一次,就是梁燕兒子夜里發燒,方老板正好在外面,就開車送他們去了醫院。 方媽得知后就跟方老板吵了起來,方老板說方媽不講理,他是好心幫人,別說他潔身自好不可能出軌,就說梁燕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更不能瞧上他這個四十歲的老男人。 方媽不信這番說辭,那幾天她時而歇斯底里,時而渾渾噩噩。 方岳將一切盡收眼底,后來他去做了一件事。 蟬鳴聲聲,風還在徐徐吹著。 陳兮發現方岳買t恤不太講究,他身上的t恤被方茉撕扯過后,領口就拉大了,像她第一次來方家時見到的方岳,這會兒他領口耷拉,鎖骨清晰,人看著不像平常那么一板一眼,添了幾分隨心所欲的姿態。 方岳的手機開不了機,他拿著陳兮的手機打電筒。兩人慢慢走著樓梯,要去街頭的小賣部。 老舊狹窄的樓道里,方岳聲音顯得空曠。 “我找到那個女人,給出她一點信號,后來她就給我發了這條短信,我把短信拿給我爸看。” 方岳很小的時候干涉過一次父母的感情|事。那年他大約五歲,住在鄉下,家里還沒經歷第一次拆遷,有個曾經追求過方老板的女人從外地回來找方老板敘舊,兩人就站在方家院子里說話。都是鄉里鄉親,方奶奶也在,方媽當時在院子里生煤爐做吃的,那女的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替方老板理了理衣服。 方媽看到后臉色一下就變了,立刻上前吵起來。方岳原本在院子里玩,見狀他撿起地上的煤爐鉗子,不聲不響就沖那女人捅了過去。 當然沒傷到人,他畢竟才五歲,但方家人嚇壞了,責罵他以后不許管大人閑事,更不能動手傷人。 后來父母再吵架,方茉上躥下跳,方岳袖手旁觀。直到這回方媽精神狀態不對,方岳才再次出手。 方媽說方老板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方老板發誓他和那女人一清二白,還說方媽是小人之心,仇視弱勢女性。 方岳不管誰是對的,他把最后拿到手的證詞擺到了方老板跟前。方老板看后急赤白臉,他完全不知道梁燕是這樣的心思,沒敢告訴方媽,他轉頭就跟梁燕把話說清楚了。可能這一下讓梁燕幻想破滅,沒幾天她就去找了方媽,還對方媽說:“你兒子也認可我!” 于是家里炸開了鍋,就是在元旦那天。 走出樓道,有了點月光,陳兮問:“方茉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方茉先前說一半又不肯說了。 方岳說:“她后來知道了,舅舅也勸過她。” 方岳舅舅認為這也算不破不立,全撕捋開了也許是件好事。但方茉覺得爸媽每次吵完架,過幾天就能和好,這次因為方岳的緣故,事情越鬧越大,爸媽要離婚全賴方岳。 陳兮點頭,果然她還是有點了解方茉,方茉雖然沒添油加醋,但她說漏好多,容易叫人誤會。 方岳問:“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她倒希望你像小時候那樣拿家伙去捅那個女人,那樣一了百了。” “你覺得呢?” “我覺得……”陳兮想起過年時來方家求助的遠親,她輕聲說,“我覺得你是長大了,武力治標不治本,讓人清醒才是一勞永逸。你讓方叔看清梁燕的真心思,衤糀方叔以后也不敢再跟女人這么不清不楚的了。” 方岳沒說話。快走到街頭了,小賣部還沒關門,路上有了燈光,但他仍拿手電照著腳下。 陳兮問道:“可這回阿姨提出離婚了,怎么辦?” 方岳淡淡道:“他們如果覺得感情不和,在一起是彼此折磨,那離婚也不是一件壞事。” 方岳覺得王爾德有句話說的很對,他說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著另一件蠢事而來,而愛情則是兩個蠢東西追來追去。 陳兮跳上臺階,背后是開著大門的小賣部,店主在里面放著音樂。 陳兮說:“那你麻煩啦,方茉肯定不會放過你。她今晚不肯走,她說現在得靠她才能震懾住阿姨,讓阿姨先放棄離婚的想法,我今晚要留下陪她。” 方岳說:“這里不安全。” “有你在啊。”陳兮說完,轉身進了小賣部買水,靈動的音符在白熾燈下跳躍。 夜風收斂了一些,熱浪卻沒退。 回到那間屋子,陳兮和方茉睡帳篷,方岳踢了踢腳下的灰,靠著墻角坐下。 帳篷里隱隱透著光,一道嬌小身影朝這面翻了個身。方岳靜靜看著,睡意緩緩襲來。 第二天,蟲鳴鳥叫聲響起,帳篷里兩人都還在睡,方岳出門買吃的。小賣部一大早已經開門,方岳拿了點面包,想起她為了長個子,現在每天都要喝牛奶。 小賣部里沒有冷藏鮮奶,只有常溫奶,而且得成箱成箱買,方岳就買了一箱。 第16章 走回去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 經過一場夜,清晨像光腳踩進小溪,澆滅了暑熱帶來的浮躁, 沁涼又宜人。 方岳把牛奶箱放地上, 拿鑰匙開了門。老邁的木門發出吱呀聲響, 他走時還閉合著的帳篷門簾,這刻已經打開。 將醒未醒的少女懶懶地斜坐在門簾中,長發稍顯凌亂披在臂側。她睡覺時臉壓著頭發,現在白嫩透紅的臉頰上印著發絲的痕跡,眼睛看著他, 眼神卻放空,壓痕和眼相得益彰,不清醒的她懵懂呆傻。 方岳和她對視,他手上捏住鑰匙串, 鑰匙硌到手,然后他喉結微動, 開口說:“醒了先吃點東西, 把方茉叫起來。” 陳兮昨晚沒睡好, 聽到方岳說話她才強迫自己脫離神游狀態。陳兮暈頭轉向地推了推方茉:“茉茉, 起床了。” “唔……我不用上學。”方茉迷迷糊糊反抗。 “我們要上學, 你快點兒啊, 別睡了。”陳兮穿鞋從帳篷里出來。 “你們上你們的, 別叫我,我要睡覺。”方茉抱頭不肯起。 陳兮道:“昨晚說好的,你今天會跟我們一起回去。” 方茉也不傻, 昨晚她就被說服了, 震懾方媽一個晚上足夠, 再久受苦的是她,效果也不見得多增加。 方茉答應今早跟他們回家,但她起不了床,瞌睡著耍賴說:“你們先走,我睡醒了自己回去。” “你有錢打車嗎,還是像你昨天來的時候那樣坐大巴?” “讓方岳給我兩百塊錢。” 陳兮轉頭看向帳篷,輕嘆:“你真沒醒呀,還在做夢……” 方岳嘴角微勾,他幾口吃完手上的面包,然后彎身打開牛奶箱,從里面拿出一盒奶擺在箱子上,一邊朝帳篷走去,一邊對陳兮說:“行了,你吃早飯吧。” 陳兮眼睜睜看著方岳走到帳篷前,二話不說開始拆篷子。 ……陳兮轉回腦袋,撕開牛奶吸管,把吸管插|進盒子孔,安安心心吃起東西。 陳兮牛奶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方茉就頂著爆炸頭,趿著涼鞋狂躁地走了過來,嘴里叫囂:“方岳,你膽夠肥啊,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搞搞清楚我可是你姐,我才是老大!你給我記著,你以后別銥誮落單,不然就等著被我套麻袋吧!” 陳兮吸著奶,小聲提醒方茉:“放狠話也要講邏輯。”方岳長這么高,她要跳起來給人套麻袋嗎? 方茉無差別掃射:“陳兮我發現從昨天開始你就跟方岳是一國的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是用你的手機給家里通風報信的,你不幫我助威就算了,你現在居然和他一塊兒折磨我,連覺都不讓我睡,叛徒!” 陳兮說:“你現在好精神,還睡什么覺。快點吃早飯,吃完回家洗個澡。” 方茉聞聞自己胳膊:“我臭了嗎?” 陳兮說:“再待下去就該臭了。” “夏天就不是離家出走的好時候,又熱又悶,還有蚊子,昨晚睡得難受死我了。”方茉偃旗息鼓地蹲下來,從牛奶箱里拿出一盒奶,拿完了才后知后覺地問,“怎么買了一箱牛奶回來?方岳你買的?” 陳兮朝方岳看了看,方岳還在收拾雜七雜八的露營設備。方岳說:“行李箱你自己收拾。” 方茉道:“方岳你病得不輕吧,沒事買一箱牛奶,你想在這兒住下的話,我那些帳篷什么的就大發慈悲賞你了。” 方岳把露營包拉上,走過去說:“你不吃就放下。” “憑什么不吃,吃窮你!”方茉氣勢洶洶。 塑料袋里全是長保質期的面包,味道不太好,有的包著蛋皮,夾著沙拉醬,有的紅豆餡,面包體偏干,餡料偏甜。但出門在外,大早上肚子餓了也沒這么多講究,最后方茉吃了一個,陳兮吃了兩個,方岳把剩下的掃空,三人終于鎖門離開。 街道狹窄,他們要去街頭坐出租車,現在方岳叫的車還沒到,幾人走得都不快。方茉被路邊一堆五顏六色的碎瓷片吸引,她道:“別說,這條街其實挺有味道的,你們說那些瓷片里面會不會有古董?要不你們今天別上學了,我們在這里玩一會兒吧。” 陳兮一言難盡,方岳腳都沒停,徑自往前走。 方茉見自己身為jiejie被小老弟徹底無視,她插著腰不快道:“我說方岳,你特地跑到這荒郊野嶺抱一大箱牛奶回去,這牛奶里肯定有金子吧,所以你才這么著急走是不是?” 方岳終于抱著牛奶箱停步轉身。 這箱牛奶二十四盒裝,被他們喝掉三盒,還有二十一盒,重量在方岳手上不值一提,但是牛奶箱沒有提手,只能一路抱著,挺累贅,他還得幫方茉背著露營包。 方岳壓著脾氣說:“十七世紀,有人在新澤西州的伍德伯里溪發現了一根大腿骨,后來把這根不屬于當時已知物種的大腿骨交給了美國的一位解剖學博士,可惜這位博士忽視了這根大腿骨,骨頭被他弄丟了。這就是歷史上第一根被人類發現,但又被人類當垃圾一樣丟失了的恐龍骨頭。” 方茉一頭霧水,搞不懂方岳怎么突然講起故事,陳兮倒聽得津津有味,然后就聽到方岳最后說了一句:“所以你把碎瓷片打包吧,搞不好你能靠這些寶貝成為偉人,名留青史。” 陳兮死死忍住笑,方茉就算智商不高也聽明白了,她氣急敗壞找同盟,對陳兮說:“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別以為我平常罵他打他好像有多欺負他,他罵人是可以引經據典不帶臟字的,兮兮你要幫我!” 方岳說完就轉身繼續走了,只聽到身后的人說:“我幫你打包你看可以嗎?” 方茉氣得哇哇大叫,張牙舞爪地就去追她,陳兮笑容恣意往前逃,方岳感到一陣風從身邊擦過,引得他胳膊一陣清涼,笑聲已經在前方。 三人上了出租車返回市區,時間還太早,方老板人在新洛鎮還沒回,方岳舅舅不放心方茉的臭脾氣,讓方岳把方茉送到他那里,車子順路先到方舅舅家。方茉推著行李箱,扛著露營包就走了,牛奶還在車上。 到了八中門口,方岳又一次搬起了牛奶箱。陳兮覺得他臉色似乎有點不好,她其實也不明白方岳為什么買了一整箱牛奶。大約真是昨晚睡眠不好,嚴重影響陳兮用腦,她這會兒還有點傻,竟然又脫口而出:“放學的時候你還要再搬回去啊?” 方岳看了她一眼,靜默幾秒后問:“這個好喝嗎?” “嗯?”陳兮覺得所有的牛奶都是好喝的,她夸道,“好喝啊。” 方岳說:“都給你了。” “啊?” “省得搬來搬去。” 于是到了教室,方岳把牛奶箱放到陳兮桌子底下就走了。方岳的個子算班里最高,他坐教室最后,陳兮同桌張筱夏一直目送方岳到座位,她眼睛大亮問陳兮:“你跟方岳很熟嗎?” 競賽一班有四十八個人,這四十八人中有二十六人是來自全省各地的省招生,另外四名省招生被分到了競賽二班。 一班另外的二十二人,極個別是中考生,基本都是荷川市的保送生,有來自同一所初中的,比如張筱夏和方岳,就都是文啟中學的。 補課已經進行七天,剛進班時張筱夏就對方岳格外關注,應該說,暑期補課的四個班級中,大多數女生都挺關注方岳。倒不是她們有什么不純心思,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方岳長得太好,身高在同齡人中又拔尖,很難不引人注意。 這幾天陳兮和方岳沒表現出熟稔,他們坐同班公交車上下學,走路離得遠,進班無交流,中午吃飯也是各管各,誰都看不出他們私下認識。 張筱夏跟方岳初中同校不同班,方岳在初中極有名,學霸里他最帥,和他同樣帥的沒他學霸,女生眼睛慣性地跟著他走,私下里給他送小卡片的人數不勝數。 張筱夏跟方岳同被分到一班后,文啟的女生q|q群就炸了,讓張筱夏隨時匯報方岳動態,她們高中三年只能遠程追星了。 張筱夏眼見方岳幫陳兮搬牛奶,登時八卦火起,問完后就一臉期盼地等著陳兮。 陳兮倒也能想象方岳的受歡迎程度。方老板已經四十歲了,都能因為那張臉引起家庭震蕩,方岳五官更加青出于藍,可想而知了。 陳兮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想只能簡單道:“算是有點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