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單單看臉, 若非黑白交雜的頭發、面上衰老的痕跡, 江泫險些以為躺在他面前的就是元燁。細看之下又覺得, 元思年輕時一定比元燁好看許多。 無他,這一副面相原就該是女人長的,挪到元燁這個男人臉上,就顯得不倫不類、分外奇怪, 只是他神情一貫瘋癲又陰沉,硬生生將這份不倫不類壓下去不少。 看外表猜不出修士的年齡,然而元思面上有衰老相,得見命途快要走完一半。縱使年紀如此、神情如此, 仍依稀可窺見幾分柔皮媚骨、風韻猶存, 是天生的美人相。也無怪當年元父只將她獻出去便能躋身一宗之間、勉強站穩腳跟,劉仄交代了烏序的下落、對她的存在卻絕口不提。 但凡是個正常男人,看見元思, 心中一定不會毫無波瀾。然而江泫并不是正常男人,一向對男女情愛避而遠之, 當即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用靈識去探她體內的情況。 靈脈已經全斷了,被承受不了的力量寸寸撐開、隨后爆裂,過程極其痛苦,并非常人所能忍受。有許多生生被痛死的先例,看元思的神情,想必死法正是如此。 順著靈脈一路向前,江泫在靈臺消散的地方找到了烏金的神力。離開昊山的時候他特意帶足了擺陣的材料,沒過多久,通過陣法提取,神力被轉移到了江泫的手心。 用rou眼去看,巫神的神力如同一團灰色的霧氣。飄渺無狀的、難以形容的,托在掌心之中時,似有千鈞力重,沒過多久,他的手臂便有些發酸,隱有承受不住的崩潰之態。 僵滯一瞬過后,江泫很快換上靈力承托,重量立即緩解不少。 他正思索如何將這團神力完好地帶回去——總不能一直這么托著,恰在此時,釘在墻上的送生發出一陣兇戾冰冷的嗡鳴,意示著警告。 在他擺陣的過程之中,江泫已經聽見過兩三次這樣的動靜了。宿淮雙已在暗中示意過不用擔憂,可這一次的響動格外大,江泫猶豫片刻,還是轉過頭看了一眼。 墻上依然空空如也。 然而他知道,送生的劍鋒一定釘著什么東西——他看不見的東西。思來想去,他輕聲道:“淮雙,那是什么?” 空氣靜默片刻,江泫雙目所見之景旋即一變。他又看見了那片黑紅相間的鬼蜮,且這地窖之中鬼氣沖天、黑氣繚繞,幾乎到了攪亂視線的地步,同上次看見的平和景象一比駭人非常。耳邊傳來女人憤怒的尖聲咆哮,如同指甲刮擦耳膜,聽得人頭疼欲裂。 而且,不知為何,宿淮雙只借給他了半邊視野。如今江泫兩只眼睛,一只直視鬼蜮、一只只能看見看見普通的地窖,視野兩兩交雜,混亂無比,又透著詭異的割裂感。 他當機立斷抬手,暫時封去了那只正常眼睛的目力。頂著令人渾身汗毛倒豎的咆哮聲,江泫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下眼前的情況總算清晰不少,透過繚繞的黑霧,江泫看見面目猙獰的元思被送生釘在墻上。 她是慘死,怨氣沖天,知曉送生釘著痛極了,在墻上捶打掙動、尖聲嘯叫,模樣極不好看。周身鬼氣游動,卻都被送生身上延申出來的一道紅芒壓了回去,江泫看了一眼,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之感,回想片刻,答案浮現心頭: 這就是劉家村中漂浮的鬼氣。元思怕是已死去好幾日了,而劉仄先前不知,養好了被蕭弦踩出來的傷,一個人悄悄下來要行那歹事,觸怒了盤旋于尸身附近的厲鬼,害死了一整個村子的人。 只怕這些村民在元思心中都算不上什么善茬。 他不知曉元思如今還有沒有神智,卻知曉不能這么放著不管。聽烏序的描述,她前半生實在可憐,命大從兒子手底活下來一次,最后竟然還是因兒子放進她體內的神力慘死,就算醒著,恐怕也多有怨憤不甘。 若今日江泫不來,不日她便會離開尸身,跑去別處作亂;死去不過幾日便能駭死一整個村莊的活人,若時間久了、讓她混進了人城之內,后果不堪設想。 對于這一類的厲鬼,度化凈除是最下策,應當盡可能快地解決。 江泫將烏金的神力攏在袖中,另一只手抽出銜云,步履平穩地向墻邊的元思走去。 他走一步,面前的黑氣便散去一些。靈劍之上的銀芒在這鬼蜮之中仿若一盞不滅的孤燈,靈光照耀之下,鬼氣消散、無所遁形。 最后看了一眼元思扭曲的面孔,江泫神色淡淡地舉起了銜云。就在劍尖即將刺下之時,背后響起一聲冷冷的嗤笑。 “真是心狠手辣啊。”那聲音之中纏繞著熟悉的諷意,聲音拖得又懶又長,“人家正在說話呢。聽也不聽,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要出手把人料理了。嗯?正道人伏宵君?” 銜云的劍尖滯在半空。 江泫回過頭,發覺不知何時,地窖之中竟然出現了一位青衣人。他站在元思的尸體邊上,抱臂靠著墻,正斜著眼睨人,唇邊浮著一點根本不像笑的笑意。 平心而論,蕭弦這次出現,帶給人的感覺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江泫說不清究竟是哪里不一樣,他的長劍滯在半空,并非為了這點微妙的變化,而是因為他從認識風遷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真正看見了蕭弦的臉。 一張陌生的、輕薄瀟灑的面孔,眼眸狹長,面上棲著點點冷色。許是因為還活著時比風遷高、力量比風遷長,縮在風遷的身體里頭有些束手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