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風遷道:“打開看看吧。” 宿淮雙有些猶豫。江泫坐在他的身邊,在桌下伸手,用輕柔的力道拍了拍他的手背,少年這才垂下眼去,抬手旋開了木盒的鎖。 “咔噠”一聲,木盒開了。 宿淮雙的視線落到盒中事物之上,整個人如同冷水澆背,一下子僵住了。原本進入房中以后,他的眼瞳已經轉為平常的深黑,現(xiàn)在瞳仁緊縮,又隱隱有些泛紅的征兆。 江泫心道不妙,然而等他也看清盒子里的東西時,原本平靜的心中忽然泛起了波瀾。 盒子里鋪著好幾層上好的絹布,絹布上頭躺著的,乍一看像一對琉璃珠子,在燈火的映照之下粲然生輝。那是風杳的眼睛,瞳邊是靜謐柔和的湖綠色,蔓延到眼瞳末端時,又緩緩過渡成了新芽綠蔓一般的淺色,底下綴刻著銀色的瞳印。 同這雙眼睛相比,世上最華美、最純粹的珠玉都黯然失色。 而這雙眼睛,也是宿淮雙曾經看了許久的。視線剛落到盒子里頭,他便一下僵住了,回過神來以后,第一反應是立刻將盒子扣上,攥著木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說出半句顛三倒四、斷斷續(xù)續(xù)的話:“這……為什么?你……” 風遷道:“這是杳杳的眼睛,我拿回來了。從赤后之底,淵谷的神殿。” 江泫忽然知道,風遷為什么會死了。 還在風氏的時候,外界對他的評價都能歸結為兩個字:平庸。天賦平庸、境界平庸、能力平庸、待人接物也平庸。靈氣仿佛都被留到meimei身上了,更小的時候,風遷甚至很木訥,虧得是風氏上一代的嫡長子,族中一路費心栽培,才稍稍有了些模樣。 然而世上絕大多數修士去闖淵谷的神殿,都是有來無回的。更何況資質平平的風遷。 若非得了那一道機緣,他根本不可能帶著meimei的眼睛回來——他確實也死了,現(xiàn)在只是一具麻木的行尸,靠著要給meimei報仇的執(zhí)念一直撐到現(xiàn)在。 宿淮雙猛地抬頭,眼底爬上些許可怖的血絲,道:“當年發(fā)生了什么?是淵谷的人做的?母親和父親的身體去哪兒了?我小時候回去過阜南一次,村子已經變成廢墟了,我誰都沒找到……” 風遷道:“杳杳離家之后,我暗中找到了她和宿肅的住處,托人在一旁建了這座房子,時常回來悄悄看看。我不敢冒頭……哈哈,宿肅從小就跟著我,長大之后帶著我meimei跑了,要是看見我,一定成天都睡不好覺。所以,我只敢遠遠看,連淮雙的名字都不知道。” “變故發(fā)生那一日我并不在阜南,回來以后沒有找到你,將杳杳和宿肅葬在了別處。” 聽見阜南這兩個字,宿淮雙倏地明白過來,自己為什么會覺得靠在墻邊的紙殼人眼熟了。 小時候的村子里頭,確實有一位葉叔。他一人鰥居,不常出來,吃食生活全靠村民周濟,時間過去太久,再加上那時年齡太小,印象十分稀薄,因此兩次見面,宿淮雙都沒能將其認出來。 “后頭找線索、查蹤跡,花了許多年,確定了是淵谷所為。除此以外,我還得知了一件事——淵谷的人,在暗中獵殺天資優(yōu)異的風氏族人。杳杳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巫族也因此遭難。他們的神……” 說到這里,風遷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后半句驀地隱去了。 江泫冷不丁出聲道:“巫族滅族,也是淵谷做的?” 風遷道:“是。” 房內默然片刻。 許久以后,江泫才道:“淮雙知道夔聽,但說無妨。” 然而,聽了這句話,風遷卻不如何高興,緊抿的唇角看起來頗為沉痛。 “妖神夔聽在找一雙眼睛。可惜,我尚未查明祂尋找的原因。”他道,“我死得太早了。若還是人身,追查起來一定要快一些,死了以后,許多地方便都不能去了。” 然而這悔恨根本就不應存在。他獨自一人,這些年能查到這么多隱于人后的秘辛,已經很讓人敬佩了。敘述的時候字字溫淡平和,在外游蕩多年,蒸干了多少鮮血與眼淚,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宿淮雙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攥緊木盒的手隱隱有些顫抖。 “舅……舅。”他有些艱難而生澀地念出那個從未說過的稱謂,只覺得陌生無比。“我可以……” 風遷卻道:“你不可以。”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頭,一定吃了很多苦。我沒能陪在你身邊,是我的錯。我不告訴你這些,你早晚也能自己查到。” “然而我告訴你這些,僅僅是因為你有知情的權利、并非是為你指明仇恨的源頭,要你日后背負著這種仇恨生活。 “淮雙還很年輕,拜入這位尊座座下,日后一定會很有出息,還有大好的未來。要向誰尋仇、怎樣尋仇,交給舅舅就好,總有一天,我會將那人的頭顱提過來見你的。” “到時候拿來給你當球踢,好不好?” 燈光之下,江泫余光瞥見宿淮雙的眼眶有些泛紅。他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在同齡人還在朝著父母撒嬌、在無憂無慮的環(huán)境里頭刻苦修行的時候,宿淮雙早已被過去死死纏繞、無法掙脫。是以,江泫總想對他再好一點、更好一點,想讓他知曉平和的生活是存在的、能為其遮風避雨的港灣是存在的,只要他想,凈玄峰永遠都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