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因此,宿淮雙對著這個未曾謀面的舅舅感官一直頗為復雜。小時候覺得, 若他還在風氏里頭,自己的日子一定會好過很多。起碼他會稍微管著風愔一些,不會像風定那樣縱容她;再者,舅舅那么喜歡自己的母親, 對自己也一定不會差到哪去。 等到再長大一些, 便只將他當作陌生人了。因為不覺得能見面,甚至都已經拋到了腦后,現在驟然一見面前這人, 塵封的回憶忽然被撬開,宿淮雙的神情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江泫忽然伸出手, 將宿淮雙手中舉著的劍壓了下去,沒有直視風遷的眼睛,道:“先把眼睛束起來吧。淮雙不太喜歡這種眼睛。” 風遷微微一怔,立刻伸手從袖帶之中抽出一條束帶,有些費勁地纏到眼睛上去。他的手上有很多血,將束目的白綾染得紅一片白一片,頗有些觸目驚心。江泫想起他身上有傷,正想摸索身上的乾坤袋給他遞一瓶藥,目光落到他腰間的時候,卻微微一凝。 方才那根樹枝扎穿了他的腹部,所以現在腰腹間的青衣被染成暗紅,一片狼藉之色。可下樹不過這么一會兒,他的血竟然已經自己止住了。肩上的傷口也是,那團血漬已經沒有了繼續蔓延的跡象。 他將眼睛束好,視線透過目上的白綾,輕柔地落到宿淮雙身上。如此打量了許久,江泫聽見他輕聲道:“長大了,長這么高了……” 與此相似的話,江泫也說過很多次。此時從一個只有兩面之緣的人口中聽到,宿淮雙的卻抿緊了唇,微微偏過頭去,顯得有些冷淡。 江泫也料到宿淮雙會是這種反應,上前兩步,向風遷手中塞了一瓶丹藥,簡短地解釋道:“療傷。” 風遷握緊了掌心的瓷瓶,片刻后想起了什么,又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只爬滿裂紋的木盒子。木盒子之前被江泫踩了一腳,此時已經差不多快碎掉了,被他這樣一撿,直接在手心里裂成兩半,露出里頭兩團虛弱的魂火。 宿淮雙深紅的眼瞳向下一瞥,立刻認出了這兩團魂火的身份。 這是……風定和風愔。 因為離開了軀體太久,兩人的元神變得有些虛弱,魂火的顏色也灰暗了不少。他們互相依偎著,安靜地躺在久未謀面的父親手中。 頓了頓,他道:“你是專程來找他們的?” 風遷道:“是。從玉川,一直到升陽城。” 宿淮雙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了。許久以后,他道:“既然如此,我和……師尊就走了。” 風遷方才喘勻一口氣,聞言道:“尊座止步!” 江泫的腳步應聲而停。 風遷也知道,他若叫宿淮雙,對方不一定會停下來聽他說話,可若叫了江泫,很大概率會成功。這一路看來,淮雙很聽他師尊的話,師尊不走,他也一定不會走。 見江泫回頭看他,風遷掌心虛虛攏著那兩團魂火,躬身道:“在下想請尊座幫一個小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想留宿淮雙下來說話。江泫將選擇權拋給了自己的弟子,見少年在月下僵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幾人這才一道回到屋子前頭。江泫看了看垮了半邊的土胚房、散得四處都是的茅草和石塊,忽然明白過來這房子頗多修補痕跡的原因,也知道他為什么聽見一點響動就要把房子收起來了。 若不收起來,遲早要被追殺他的人打得一點不剩。 風遷站在院子里頭,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在憂愁明日又要修房。看了看好像也沒坐的地方,江泫負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抬,便聞土石之聲嘩然起,片刻之后,這間小小的茅屋已經變回了原樣。 “暫時的,”江泫道,“日后還需修補。” 風遷轉過身來,對著江泫又是深深一拜,道:“多謝尊座。” 他縱使離開風氏許久,可到底也在風氏生活得更久,氏族嚴苛的禮教早已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頭,對待江泫的態度十分尊敬。 屋內的塵灰被凈塵術清掃一空,風遷重新尋了一盞燈出來點亮,三人又圍著桌邊坐下。江泫觀他行動雖然微微滯澀,但又比方才蹲下去拾盒子時利落不少,想來是傷口正在慢慢愈合。 果然,坐下以后,風遷將江泫給他的那只瓷瓶妥善地收回袖中。見宿淮雙神色有異,他溫聲解釋道:“我已不用人的丹藥了。” 宿淮雙冷聲道:“為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風遷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將袖口挽起來,讓宿淮雙摸一摸他的脈搏。面對少年有些愕然的神情,他微微笑道:“沒有脈搏,是不是?” 接著,他又拿出一把小刀,沿著自己的手臂劃了一道。有血流出來,但很快,這點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方才你問我身體里有什么。”風遷道,“有一只鬼魂。我和他定下契約,我幫他達成一些目標,他寄宿在我身體里頭,讓已死的我能繼續行走人世,并且,幫我找人。” 宿淮雙搭在膝上的拳頭微微攥緊,道:“你……是……怎么死的?誰殺的你?” 風遷抬起眼簾,微微笑道:“那便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樣要交給你的東西。” 朦朧飄渺的燈火里頭,風遷抬起手,將一直掛在胸口的那只木盒子取下來,交到了宿淮雙手里。宿淮雙完全猜不到他這樣做的用意,緊緊攥著盒子,聲音有些緊繃:“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