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嫁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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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咎微微擰眉:“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不勞道主cao心。” 孫青書見他一臉不耐煩,心底不由也起了一絲火氣,恨鐵不成鋼道:“你知不知道她在玩兒你, 像是馴畜生一樣的馴著你?” “你就這樣蠢?被一個小女子玩弄在股掌之間?” 聽他的話,晏無咎忽然笑了。 他抬頭望著孫青書,在宋姝面前獨有的唯諾討好散去, 微微瞇眼, 狹長的琉璃瞳中泛著淺淺冷光。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話罷,他轉頭望向屋外,夕陽之下, 宋姝一襲綠衫漸漸消失在了兩旁梅樹后。 若即若離, 忽冷忽熱的態度,打一個巴掌又給一甜棗。從小在宮里長大, 他又怎會不知宋姝是將十二監調教人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如同他告訴孫青書的那樣, 他知道, 可他心甘情愿。 這是他欠了她的,是債,得還。 況且, 比之在扭曲的命運中掙扎沉浮, 能在她掌心沉淪, 也算是樂事一樁了,不是嗎?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而溫柔的笑意。孫青書見他一副沉湎其中的模樣,皺了皺眉,厲聲道:“你怎么鬧我不管,但是子孫后代一事耽擱不得,趁早把事情辦了。” 晏無咎挑眉看他,又笑了。可這笑卻莫名有些諷刺。 他很清楚,孫青書無嗣,如今自己是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也正因為此,孫青書才會縱容自己和宋姝在這里胡鬧。他一旦與宋姝生下孩子,兩人在孫青書眼里便沒了作用…… 因此,別說宋姝不愿與他同床,即使是宋姝愿意,他也絕不可能生孩子。 他心里早已看穿了一切,可在孫青書面前卻仍舊裝著一副不羈模樣,嗤笑道:“道主有這個心思關心我的房中事,倒不如多用些心思在雍王身上,昆侖手下的玄鐵軍在沙場上以一敵百,可不是吃素的。” 聞言,孫青書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之意。 “雍王晏泉愛民如子,君子美名傳遍天下,殊不知,這君子之德有時也是催命之符。” 河北道,官道。 前些日子,河北下了兩年來的第一場雨,連年大旱似乎終于迎來了結束的曙光。官道上,從鄰村逃難的母親抱著年幼的兒子正在道旁的茶寮討水喝。 甘冽茶水下肚,飽飲一頓的小兒郎看到了官道旁開得正艷的野花,手舞足蹈地跑去摘花。母親在身后追趕不及,忽然聽到地面隆隆之聲。 朝官道南邊一看,只見一眾黑甲鐵騎已迅如雷霆之勢,踏塵破風而來—— 眼看軍隊便要碾過小兒郎蜷縮的小身子,母親嚇得驚聲尖叫,然,就在馬蹄即將碾過小兒郎頭頂的時候,馬上玄衫銀甲男子按轡勒馬,越過了男孩小小的身子。 母親抱起失而復得的愛子連聲道歉,戰馬上身姿魁梧,美若玉雕的男人卻只是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速速讓路。 馬止蹄停,昆侖終于找到機會能和晏泉說句話,催馬慢行來到晏泉身邊,小心翼翼道:“殿下,再走五十里便是通悅縣,咱們今天晚上在縣城里休息一晚吧。” 為了趕路,從京城出來,晏泉已經兩宿沒有合過眼了,原本清冷的眼眸染上疲憊的紅,刀削似的臉龐在奔波中迅速消瘦。 晏泉沒有說話,昆侖又道:“殿下,路過通悅縣,離媯州便不遠了。咱們一連趕了多日路,馬和人都受不住,一旦遇上清風道的人,兵疲馬困,有害無利。” 女人抱著孩子快步跑回了茶寮里。 在昆侖緊張地注視中,半響,晏泉點頭道:“今晚在通悅縣扎營。” 話罷,軍隊催馬繼續前行。 煙塵匝地而起,瞇了官道兩側旅人的眼。 “這是怎么了?這么大陣仗,是要打仗了嗎?” “不是,你沒聽說嗎?清風道出事了。” “啊?” “前兩日京城下旨,說這‘清風道’蠱惑民心,屠殺教眾,攝政王親自帶兵剿滅。” “喲,那可麻煩了,我們村里好多人都信這個呢。” “就是啊,在河北,幾個人不識清風道?又有幾個人身邊沒有親戚朋友是清風道的人呢?” …… 眾人議論紛紛,晏泉與昆侖一行卻都聽不到了。策馬又趕了四十里路,昆侖派去前方探路的斥候回來了。 “稟殿下,前方通悅縣城門外有一批叛軍,約莫五千人左右。” 瑟瑟秋風吹過官道旁枯寒的樹木,晏泉給昆侖遞去一個眼神,昆侖心領神會,抬起左手合拳,高聲道:“十里處前方有敵情,甲戍列隊!” 整齊統一的步踏和馬蹄聲響徹官道。 甲戍列隊,是玄鐵騎標準的迎敵列隊。軍隊又前行了十里地,夕陽西下,金黃余暉下,通悅縣城在不遠處泛著淡淡的光彩。 縣城不大,卻是通往媯州的必經之地。 晏泉帶著軍隊站在山坡處下望,只見如斥候所說,通悅縣城門外烏泱泱地聚集了許多人。然,定睛一看,這些人卻并非練有素的兵員,而是手握鐮刀鋤頭的鄉民。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遙遙看見了玄鐵軍佇立山坡之上,氣勢洶洶的模樣,高聲道:“清風道天賜神教,吾等誓死護教!” 旋即,他身后的一眾人紛紛喊道:“清風過境,渡爾苦難!” “清風過境,渡爾苦難!” “清風過境,渡爾苦難!” 五千人,喊聲震天。晏泉皺了皺眉,問身旁一個身材矮胖的將軍:“趙巍,這是怎么回事?” 趙巍帶著定州軍在河北道駐守多年,對清風道的情勢很熟悉,這次晏泉專門點了他隨行。 趙巍抱拳道:“稟殿下,清風道就是這樣。他們沒有固定豢養的軍隊,武裝力量通常都是手下教眾,也就是……平民百姓。” 說到最后四個字的時候,趙巍聲音有些艱難。 這是他覺得清風道最不要臉的地方。那勞什子道主妖言惑眾,讓這些難民對他們深信不疑。一旦朝廷動了要剿滅的心思,清風道就會鼓動當地手無寸鐵的百姓前來攔截軍隊。 若是通常,軍隊過境,殺兩個前排。一旦見了血,這些平民百姓知道是掉腦袋似的事情,早就做鳥獸群散而去。然而這清風道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妖法,讓這些人深信如果他們死在戰場上,死后便可以升天去做神仙。 這樣一來,這些百姓們就變成了清風道手中最利的刀。 晏泉皺了皺眉,問:“通常你們怎么做?” “稟殿下,這些人根本不怕死,”趙巍艱澀地吞了吞唾沫,“我們若是遇到,要不然避其鋒芒,要不然……趕盡殺絕。” “可是……” “可是什么?” “以往我們遇到的,少則一二十人,最多也不過一兩百……五千人之眾,臣之前,從未見過。” 說著,趙巍望向山坡下烏泱泱的那鄉民,眼中似有不忍。 玄鐵軍在戰場上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晏泉這次帶來了七千玄鐵精銳,若是決心下手,攻下通悅城不過須臾之間。 然而,這些人也是他們大景國子民,這是五千無辜血債啊。 趙巍不敢諫言,只能垂首坐在馬上聽候晏泉命令。 晏泉隨著趙巍一言一語,臉色逐漸冷凝。趙巍說到最后,他俊臉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昆侖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咽了咽唾沫。 他家殿下如此急切欲剿滅清風道,除了為民除害,一大半都是因為他心尖尖上的人如今還在清風道總舵里生死未卜。 晏泉這些日子不要命似的趕路昆侖看在眼里。他毫不懷疑,就晏泉此時的心態,只一聲令下,底下那五千人就要全做了他們刀下亡魂。 思及此,昆侖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底下人固然是聽信了清風道虛妄之言的無辜人,但軍令如山,若晏泉下令,他下手定不會有絲毫遲疑。 他偏頭望去,知道這五千人命,俱在晏泉一念之間。 晏泉臉上沒什么表情,抬了抬手,“殺”字就在舌尖呼之欲出—— 然就在此時,他卻忽然見底下五千人中跑出來個小姑娘,一臉懵懂地拉了拉領頭人的袖口,問:“阿爹,這是在做什么呀?” 那領頭人笑著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道:“俺們正在保護‘清風菩薩’,積了功德,日后清風菩薩好帶我家小翠上天上去享福嘞。” “阿爹,天上享啥福?” “享的福多哩,有吃不完的大米飯,還有我們小翠喜歡的紅糖餅,咱們永遠都不用餓肚子了。” 聽男人說起紅糖餅,小翠不由舔了舔嘴角。 那是她最喜歡的吃食,溫溫的紅糖漿從白面餅里淌出來,滿口都是甜味兒。 可是別說紅糖餅和大米飯了,就連糙米面她都許久未吃過了。 想著天上的好日子,她笑了,牽住男人的衣角,糯聲道:“那阿爹要好好保護菩薩,小翠想去天上嘞。” 稚子之言回蕩在空地之上,趙巍不由捏緊了手中佩劍,就連昆侖那張素來玩笑不經的娃娃臉上也閃過一絲凝重。 第六十六章 一片死寂之中, 盤旋于晏泉唇舌間的那聲“殺”終究沒有發出,單臂一揮, 他旋即下令軍隊退回到了距離通悅縣十里外的地方安營扎寨。 傍晚營地篝火熊熊, 主帳里燭火輝煌,晏泉將趙巍喚于帳內問道:“趙巍,若想要往媯州去, 可有繞開通悅縣之法?” 方桌之后,偌大的河北地圖懸掛于墻上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筆都是晏泉所畫,不可通之處。 趙巍皺了皺眉, 舉起手中的燭火走到地圖面前,凝神細索一番,忽然睜眼—— 他指著地圖上通悅縣北側一山峰處道:“稟殿下, 此乃連山, 山北側斷崖有窄道可供一人通行。臣兩三年前曾帶一隊輕騎抄近道路過此處,如此一來,方可繞過通悅縣接道山北鄉道直通媯州。” 晏泉聞言,斂神細思片刻。 昆侖卻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擰了擰眉問:“趙巍, 你說斷崖棧道,僅可一人通行?” 趙巍點頭。 “連山萬仞, 山道一側峭壁, 一側懸崖, 僅可一人通行,道險且兇,須得十分小心。” 昆侖見晏泉若有所思的模樣, 急忙跪地道:“殿下, 萬萬不可!若行此險境, 莫不如讓屬下帶兵殺過通悅縣。” 娃娃臉上焦急萬分,晏泉卻沒有說話。 半響,這才道:“昆侖,你與趙巍帶兵折返,經河東道往北,過饒樂都尉府,過龍門縣從后包抄,本王帶左騎五百人經連山,入媯州。” “殿下!” 昆侖還欲再勸,可晏泉心意已決,搖了搖頭道:“你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