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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嫁 第21節(jié)

    無奈,宋姝只得捧著滿手的糖瓜,哭笑不得的來了晏泉的屋外。

    天上飄著細(xì)細(xì)小雪,落到宋姝身上的時(shí)候卻瞬間化作了一顆顆晶瑩水珠,折射出點(diǎn)點(diǎn)晶瑩。

    宋姝進(jìn)門之時(shí),晏泉正在閉眼小憩,聽見門外敲門聲,他懶洋洋道:“進(jìn)來。”

    “吱呀”一聲,門從屋外打開,露出宋姝一張笑臉。

    她笑盈盈的走進(jìn)屋子里,脖頸處那圈紅狐毛領(lǐng)子隨著她走路搖搖晃晃,像是只興高采烈的狐貍。

    “小舅舅小年安樂!”

    見她笑瞇瞇的坐到了自己身邊,晏泉皺了皺眉,不贊同道:“不是讓你別這么叫我嗎?”

    宋姝聞言一愣,隨后眼珠子一轉(zhuǎn),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可是今日小年,一家團(tuán)圓的日子,叫殿下多生疏,若是不喚小舅舅,那便只能喚夫君了。”

    晏泉聞言一噎,鮮血迅速的涌上了耳根……

    他近乎下意識的訓(xùn)斥:“小姑娘家家的,你亂喊什么?”

    宋姝見他這般純情模樣,不由“噗嗤”一笑,卻還是忍不住接著逗他:“難不成我說錯(cuò)了嗎?”

    她抬頭看向晏泉,水汪汪的眼里滿是無辜。

    晏泉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鳳眼輕瞇,再不說話了。

    男人眼眸微沉的模樣似是生氣,宋姝吐了吐舌頭,討好似的剝了一顆糖瓜喂進(jìn)他嘴里——

    少女微涼的手指輕撫過他的唇瓣,晏泉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她喂了滿口的甜。飴糖粘牙的甜意在口中蔓延開來,糊了他滿嘴。

    他從前從不喜歡食甜,如今卻覺得這味道似也不差。

    “拂珠做的糖瓜味道不錯(cuò)吧。”宋姝湊到他眼前討好似的問。

    “嗯。”

    晏泉緩緩地咀嚼著自己口中的飴糖,甜乎乎的滋味不斷上涌,他看向宋姝一張笑顏,卻忽覺這糖的回味有些酸澀。

    她應(yīng)該真的很喜歡無咎,也該恨透了自己,若不然,怎能在別苑里一連三個(gè)月與他逢場作戲,絲毫不漏?

    望著宋姝一張笑臉,似乎是真心極了的模樣,像只小動物似的惹人憐愛。

    誰又能知,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無咎?

    一股莫名的郁氣涌上喉嚨,晏泉眉眼微垂,在一瞬間,質(zhì)問的話近乎要脫口而出——

    他想問她,她當(dāng)著那般仇恨自己,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他騙他。

    將他帶上天堂,拖入地獄,不過她一念之間。

    宋姝自是不知他心里驚濤駭浪,將糖紙扔在一邊,忽而提議道:“小舅舅,左右閑著無聊,不若我給你讀書吧。”

    晏泉一愣,卻見她從懷里掏出三四本書來擺在桌上。

    見狀,晏泉?jiǎng)γ驾p蹙,薄唇微抿:“你又要給我念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不成?”

    這些日子,宋姝擔(dān)心他躺在床上無聊,便總喜歡找些書來讀給他。一開始,宋姝依照他的喜好,找些正兒八經(jīng)的《春秋》《禮記》來讀,然而往往剛讀了個(gè)開頭,便將自己讀睡著了。

    后來,她不知從哪兒搜羅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本,前日是《白龍馬與唐三藏的人外二三事》,今日是《武松大戰(zhàn)天蓬元帥》,明日又是《女兒國王:圣僧究竟為哪般?》

    這些亂七八糟的畫本子,晏泉光是聽個(gè)名字就頭疼不已,宋姝卻像是上了癮似的,一讀便是一下午,沒完沒了。

    見她又拿了那種沒名堂的書出來,晏泉偏了偏頭,淡聲道:“你若又要讀那些話本,還不如就此出去,給我個(gè)清凈。”

    宋姝抬頭,只見晏泉那雙從不見波瀾的眼底似乎有些抓狂之意。見狀,她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又道:“那些可都是我的珍藏本,有市無價(jià),小舅舅真是不識貨。”

    “珍藏本?”晏泉瞇了瞇眼,嗤笑道,“只怕圣賢們墳頭都要冒煙了。”

    宋姝卻道:“這您就有所不知了。自從大圣皇帝下了‘書禁令’,我這些藏書可不就是珍藏本了嗎?”

    約莫五六年前,太子太傅任聞樂那個(gè)老學(xué)究,不知是從哪兒知道了民間有這么些玩笑話本,找了兩本來看后,大罵“有辱斯文”,還一紙奏章告到了大圣皇帝面前。

    大圣皇帝御筆一揮,從此這些話本們就成了禁書,再無人敢寫。

    自此后,這些遺留在民間的殘本也確實(shí)可以稱之為“珍藏本”。

    晏泉聞言挑眉:“合著你這些話本不但低俗,還觸律犯法。”

    “瞧您這話說的,”宋姝玩笑似的嗔他一眼,“真沒意思。”

    說著,她卻是從桌上拿起了一本《詩經(jīng)》,又道:“我讀不來殿下那些《禮記》《春秋》,殿下也欣賞不來我的珍藏話本。不若咱們各退一步,我給您讀《詩經(jīng)》好了。”

    四書五經(jīng)里,宋姝唯一能讀得,也就一本《詩經(jīng)》。

    晏泉知道,這可能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他輕瞟了一眼桌上,只見還放著一本《魯智深斗酒三千碗,武松倒拔垂楊柳》。下一刻,他收回目光,毫不猶豫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詩經(jīng)》甚好。”

    兩人達(dá)成友好協(xié)議,宋姝翻開詩經(jīng)第一頁,紅唇輕啟,緩緩唱到:“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女子聲音婉轉(zhuǎn)中帶著些許沙啞,唱和出一篇篇《詩經(jīng)》,從《關(guān)雎》到《摽有梅》,再到《君子偕老》,晏泉閉眼假寐,耳邊是宋姝流暢的誦讀。

    泛著沙啞的聲音極富音韻,抑揚(yáng)頓挫之間,交織成一首好聽的曲子在屋內(nèi)緩緩流淌。

    屋外大雪洋洋灑灑從天上飄落,屋內(nèi),時(shí)光像是靜止一般祥和。

    宋姝讀了近一個(gè)時(shí)辰的書,腦子早就成了漿糊,讀到國風(fēng)篇,張口就來:“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床上,晏泉倏然睜開了眼。

    宋姝低頭看書,卻還恍然無覺,接著開始吟誦《草蟲》,然而剛剛開口,卻被晏泉厲聲喝止:“停!”

    宋姝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只見男人幽深的眸子看著她,沉沉黑眸似是古潭水面平靜無波,內(nèi)里卻暗流洶涌。

    宋姝被這眼神看得一個(gè)激靈,猛然回過神來,看了眼手中的書,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讀了些什么……

    她頓了頓,有些尷尬的解釋道:“這書里寫得,不是我胡謅,可怪不了我。”

    晏泉聞言嗤笑道:“你一天天的,腦子里都裝的是些什么東西?”

    聽他話里嘲諷,宋姝不甘示弱。素手將書本一合,似笑非笑道:“小舅舅難道沒聽說過,食色性也嗎?”

    說著,她的目光從晏泉的臉上游移開來,經(jīng)過他的脖頸,輕掃過他的胸口,而后一路向下——

    晏泉見她輕佻目光,只覺那目光像是羽毛刷子一樣拂過他的身體,掠過他的胸膛,微麻的戰(zhàn)栗之感忽而涌上,就連他還未有知覺的腿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目光舔舐,不自覺發(fā)顫……

    “你,你做什么?”他低斥道,清冷的聲音卻莫名有些外強(qiáng)中干。

    見他強(qiáng)忍窘狀,宋姝這才滿意似的收回目光。

    男人都是,嘴上一本正經(jīng),實(shí)則嘛……

    她微微偏頭,上前兩步來到晏泉床邊,清凌凌的眸子毫不遮掩的與他對視——

    “食色性也,小舅舅也不能免俗不是?”

    宋姝的聲音微微泛著啞,鬢間垂下的發(fā)絲輕掃過晏泉手臂,留下微微的麻癢感,一路癢進(jìn)了他心里……

    “夠了!”他低斥一句,扭過頭去,強(qiáng)迫自己與她錯(cuò)開目光。

    恰逢此時(shí),門外傳來三聲輕響,拂珠的聲音旋即響起:“晚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晏泉身體有疾,下不了床,宋姝又知他向來高傲,不喜旁人見他這般狼狽樣子,平日里也甚少讓拂珠或是吳全進(jìn)屋。

    她聽見拂珠的聲音,開了門出去,不多時(shí),端回來一只餐盤,放在了圓桌上,而后又走向床邊,將窗戶微微掀了一半,轉(zhuǎn)頭笑道:“小舅舅,下大雪了。”

    晏泉聞言看向窗邊,只見半扇窗戶外,鵝毛似的大雪飄飄搖搖的在風(fēng)中飛舞。

    宋姝剛從屋外回來,白皙的臉上被凍得起了兩塊紅暈,眉眼里卻全是喜悅。

    宋姝喜雪,這是晏泉一直都知道……

    她來到床邊,望著天上鵝毛似的雪片,咧唇一笑。

    “看這樣子,今晚當(dāng)時(shí)會積雪,明日早上起來,便可以堆雪人了。”

    她的笑里沒有揶揄,沒有挑釁,一雙眉彎似月,唇角上揚(yáng)到了耳邊,是個(gè)真心實(shí)意,孩子似的笑。

    這笑看得晏泉一愣。

    他似乎許久,都沒有看見過宋姝這般笑了。

    小時(shí)候倒是常見,每每她一見到自己,便會這般笑,一邊笑,一邊跑向他,嘴里喚著:“小舅舅,小舅舅……”

    有些時(shí)候,晏泉回想起秦國夫人死的時(shí)候,會有一瞬間希望當(dāng)初死的人是自己。

    若是這樣,她是不是就不會恨他了?

    也不會,這樣騙他。將他騙到了修羅地獄,無望火海,騙得他舍了一身仁義,要做一只惡鬼。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注:文中所有詩篇均引自《詩經(jīng)》

    關(guān)于《草蟲》和《大車》兩首詩,現(xiàn)代有多種解讀,詳見網(wǎng)絡(luò)。

    第二十四章

    時(shí)間飛快,像是細(xì)紗不過眨眼時(shí)間便從縫隙之中流逝。

    宋姝這些日子里頗為苦惱——自年前她眼看著晏泉的手指有了反應(yīng)后,一連兩個(gè)月,他的傷勢卻再沒了起色。

    這兩個(gè)月來,他身子康復(fù)得極好,原本瘦得沒了人形的軀干重新有了rou,蒼白臉上也又見了血色,然而任憑陳何年如何針灸,晏泉的手腳卻仍然毫無知覺。

    宋姝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手里的養(yǎng)元符像是不要錢似的往他的藥膏里加,卻都像是沉進(jìn)了大海的石頭,起不了一絲漣漪。

    宋姝為了晏泉的身子cao碎了心,見她愁眉不展的模樣,拂珠特地找錢知曉打聽來了一味斷血續(xù)脈的藥方。藥房里需要一味名叫“血藤”的珍貴藥材,只在每年春季長在嵩陽山巔。

    嵩陽山距京兩百里,拂珠打聽來了藥方之后,當(dāng)機(jī)立斷便要拉著陳何年去采藥。

    側(cè)廂里,陳何年看向晏泉,濃黑眉間染上一絲遲疑。

    “雖說做戲做全套,可是殿下……”

    昆侖沒法兒進(jìn)來,他實(shí)在不放心留晏泉一人在別苑之中。虎狼環(huán)伺,萬一出個(gè)好歹,那該如何是好?

    晏泉盤腿坐在床上,正在吐息納氣,聽陳何年的話,緩緩睜眼,卻打斷他道:“嵩陽山離此地不遠(yuǎn),你且去吧。”

    面容清俊的男人神色淡淡,話里卻是毋庸置疑……無奈之下,陳何年只得噤聲。

    晏泉又道:“你放心,我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七八成,自保不成問題。你從嵩陽山回來之后,便可通知昆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