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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嫁 第11節

    “您別蒙我了。”

    拂珠皺皺眉,還欲再問些什么,余光卻看見這吳全手臂上不知何時竟被貼生了一張明黃符紙——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指著那枚黃符驚訝問道:“這是……符箓之術?”

    宋姝本也沒想瞞著拂珠,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神色自然。

    那模樣,仿佛是在說今日天氣不錯。“說起來,我還得感謝我那繼母。”

    昨晚在書房內,宋夫人打破茶盞,飛濺的碎瓷片傷了宋姝的手。若非那時手里恰好攥著符紙,她想破了腦袋也不會知道,要想這符箓起作用,竟需要自己的鮮血“開光”。

    那日晚上,她又畫了其他幾張符,滴上自己的血試驗了一番,沒想到,竟都成了!

    誤打誤撞,宋夫人算是幫了她的一個大忙。

    見宋姝神色自若,拂珠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

    曾有傳言,前朝孫家皇室豢養了一批符箓師,專為帝王驅邪避禍。然而前朝國破近兩百年,從未有人親眼見過這符箓之術的玄妙,這故事便也成了一段虛無縹緲的江湖傳言,拿來與小孩兒逗樂。

    拂珠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家腦子總像是缺根筋的姑娘,竟有如此神通?

    還不待她再說些什么,宋姝忽然問道:“拂珠,你有沒有聽見,這屋里還有些響動?”

    拂珠眨了眨眼,凝神一聽,斂了神色,點頭道:“的確,似乎……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

    說罷,她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行至一面墻前,低聲道:“聲音應當是從這面墻后傳來的……”

    不像是這偏房其他三面墻骯臟斑駁,拂珠眼前這堵墻干凈平整,隱隱散發著新漆刺鼻的氣味。

    宋姝轉過頭去看了身后的吳全一眼,問他:“這墻后面,是什么人?”

    吳全抬起頭來,原本泛著精光的眼里此時卻是一片空洞,聲音木然:“雍王。”

    拂珠不由瞪大了眼。

    宋姝又問:“這墻的機關在哪兒?”

    “沒有機關,今早才砌上的。”

    木訥沙啞的聲音傳來,卻讓宋姝眉頭不住擰緊……晏泉這些日子在幽山別苑的日子,只怕比她想得更加難挨。

    想起上一世晏泉正是在這別苑慘死,她喉嚨一噎,似乎有些氣短,忙對拂珠道:“你小心一點,把墻破開。”

    拂珠應聲稱是,瞧著宋姝臉上表情,心中卻是泛起了嘀咕。

    她家姑娘不是素來討厭雍王嗎?怎么如今聽見雍王倒霉,反倒還擔心起來了?

    她一邊腹議著,丹田運氣,一掌落到石墻之上——

    宋姝只聽一聲悶響,自拂珠掌心落下的地方,石墻旋即裂開了千百條縫隙,像是蛛網一樣,不斷蔓延……

    “姑娘小心。”

    拂珠將她護在身后,手掌輕輕一碰。旋即,墻磚墻屑嘩啦啦的掉了一地。

    滿室煙塵中,墻的背后開了一個不到一人高,兩人寬,黑漆漆的洞……黑暗之中,宋姝隱隱瞧見一個不能被稱之為人的身影以扭曲的姿勢蜷縮在洞中,發出一陣陣沉重的呼吸聲。

    墻外的燭光對他似乎太過強烈,他掙扎著抬起頭來,瞇著眼,黑漆漆的眸子似是萬丈深淵,看得宋姝心頭一凜——

    晏泉!

    第十一章

    宋姝讓拂珠尋了一個還算干凈的臥房,又支使著已經變成傀儡的吳全將人抬到了榻上。

    上輩子,宋姝曾經學了些淺顯醫術,在小鎮里出診謀生。

    她修長指尖輕輕搭在晏泉手腕上,旋即黛眉緊緊皺起,像是崔嵬山脈虬聚在她眉間……

    晏泉四肢被廢本已是重傷,卻沒得一點兒休養,渾身上下被吳全折騰得沒一塊好皮,血rou破破爛爛地綻開,縱橫交織的傷疤猶如一張巨網將他全身籠罩。

    宋姝微微發涼的手不自覺地拂過晏泉的眉眼,原本高挺眉骨和鼻梁因為消瘦更加嶙峋,甚至有些硌手。

    不知為何,吳全縱使將他渾身上下都折辱得不剩了一點兒好皮,可是獨獨留下他這張臉,干干凈凈的,一道細口子也沒有。

    也虧得這張臉,若不然,宋姝很難將床榻上的人和她印象里的晏泉畫上等號。

    雖說當中隔著一世,二十余年光陰,可宋姝始終記得這人慣喜歡穿一身玄袍,束發一絲不茍,薄唇總是微微緊抿著,淡蹙起的眉峰活像是人家欠了他幾百萬兩金。

    他比印象里瘦了許多,向來舒展的四肢如今軟塌塌的落在床榻里,青絲纏亂,遮住他眉眼痛苦。

    宋姝的指尖拂過他的面頰,下一刻,他似是有所反應一般,緩緩睜開了眼……

    晏泉很廢了些力氣,才認清眼前人的樣子。

    宋姝一身紅衣張揚,柳眉淡淡蹙起,那張向來含嘲帶諷的臉上卻似乎染上了些心疼之意。

    久未說話的嗓子干涸不堪,像是被沙礫刮過似的粗糙:“宋姝?”

    “是我,”宋姝說著,本欲轉頭為他倒杯水,然而回過頭去才發現,這房間里什么也沒有。

    她無奈只得吩咐吳全道:“去你屋里,把你的茶壺杯件都拿過來。”

    吳全機械般的點了點頭,轉身便往門外走——

    晏泉余光瞥見此景,眼神暗了一瞬……

    隱約之間,他記得自己被吳全關進了一個狹小的洞里,而后在漫長黑暗之中逐漸失去了意識,再睜眼時便看見了面前的宋姝。

    不多時,吳全取了茶盞過來,微曲著身子,畢恭畢敬地為宋姝遞上了一杯溫茶,謙卑模樣與平日里折辱他的老太監天差地別。

    恍惚之間,晏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緊抿著雙唇,卻不曾飲她手中的茶水。

    宋姝皺了皺眉:“你喝些水,別回頭渴死了。”

    此話一出,宋姝忽而一愣,察覺自己言語似乎不太和善。

    自秦國夫人去世的十幾年間,她對晏泉從未露過好顏色,嘴里帶刺的習慣似乎一時之間改不過來。

    晏泉看她一眼,心想著,吳全對她這般客氣,只怕宋姝是奉了無咎的命令來探他嘴里的消息。

    一如當初她聽了無咎的話來盜取軍機令……

    唇角勾起一絲諷刺笑意,若非“那樣東西”還在他手上,宋姝又怎么可能活命?

    他張了張嘴,想要將前情后事與她分說清楚,然而見她一臉精致妝容,心下卻閃過一絲遲疑……

    他已經用命護過她一次,也算是兌現了當初對秦國夫人的救命之恩。

    如今,是她不知好歹再撞上來的,他又何必再幫她?

    ……若真就此一了百了,也算解脫。

    幽深目光落在宋姝額頭上,只見女子白皙額間花鈿上的珍珠在燭火下折出溫柔的光。眼前人眉眼精致如畫,面色溫柔,與他印象中的張狂模樣似乎不太一樣……

    宋姝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緩了聲音又道:“你正病著,多喝些水潤潤嗓子。”

    輕柔的聲音掠過晏泉耳側,他眨了眨眼,斷斷續續道:“我如今,已經是廢人一個。也沒什么好被你算計的了……你嫁進來作甚?”

    他緊緊地盯著宋姝,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微小變化。

    不料宋姝卻輕笑一聲:“誰說沒有?”

    她輕輕地撥開晏泉額間亂發,聲音輕柔間帶了些隱隱不自知的嫵媚:“不是,還有殿下的人嗎?”

    晏泉聞言一愣。

    自從秦國夫人死后,宋姝從未這般親昵地與他說過話。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人,聲音艱澀:“我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你現在跑還來得及……莫不然,我將東西交予無咎之時,便是你我死期。”

    東西?

    宋姝眨眨眼,下一刻卻笑開了。

    晏泉這是將自己當jian細了。

    她知道無咎之所以沒有直接要了晏泉的命,便是因為晏泉手里還握著無咎的把柄。

    宋姝雖然不知那把柄是何物,但似乎是叫無咎頗為忌憚。上一世,無咎終究還是從他口中探得線索,而后才放他一死了之。

    她垂首看著一臉防備之意的晏泉,眼中掠過好笑之色——他真以為自己蠢笨如豬,事到如今還會被無咎利用,前來他這里套線索?

    又是一陣輕笑,她偏了偏頭,輕聲道:“我說過了,我是為了尋殿下來的。”

    “尋我?”

    晏泉似是聽見了什么笑話,悶聲笑開了……

    “你,你來尋我,做,作甚?不過是,廢,廢人一個。”

    夜風吹進屋內帶起宋姝紅衣張揚,晏泉望著眼前人依舊嬌美的面龐,恨意和掙扎不由侵蝕他的心。

    就為了當初對秦國夫人一個許諾,他便用了自己的所有去換眼前人的一條活路……

    值得嗎?

    來到幽山別苑之前,晏泉的答案很堅定。

    他受了秦國夫人的恩,理當報還。

    可在幽山別苑這幾個月間,在無盡的折磨和屈辱之下,這個答案卻開始動搖。

    尤其是如今,他被廢了四肢,猶如一團穢物陷在床里,而宋姝卻能站在他面前巧笑嫣兮,謊話連篇……

    值得嗎?究竟值得嗎?

    晏泉眼眸越發沉,像是幽邃枯xue,叫宋姝沒有來的心里一緊。

    她眨了眨眼,坐在床邊輕輕地握住了晏泉的手腕。這只手腕不復從前有力,綿軟得像是一碰就會碎……朱唇輕抿,她臉上玩笑神色淡了些。

    “小舅舅,我知道是你因為我……”

    這熟悉陌生的稱呼讓晏泉有些恍惚。

    按照輩分,宋姝確實該喚他一聲小舅舅,甚至幼時她也曾跟在晏泉身邊,一口一個“小舅舅”脆聲喚他。

    只是后來,一切都變了。

    他閉了閉眼,感受到女子的輕柔地撫摸,唇角掙扎似地顫抖著。

    “你既知道,為,為何還要往這鬼門關里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