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不平
樓下停的歪歪扭扭的汽車,還是傍晚我走時的那個樣子,可這短短三個小時內,有人死亡,有人出生,有人收獲了人生最美滿的一瞬,有人迎接了命運賜予的最痛苦的致命一擊。 路燈不甚明亮,但依然能看到身后跟上來的背影。 當然,這一路我走并不快,也是在等她。 姚心走到我跟前時,我才看見她的眼睛紅了。 “他很喜歡你。” 似是在為鄧放鳴不平,可她這話我剛才就聽過了。 “所以呢?” 我站在臺階上,平靜地看著晚風卷起地上零散的幾片葉子,心里還有些慶幸,慶幸現在不是在遍地落葉蕭索的秋天,亦或寒風習習的冷冬。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姚心的眼淚涌了出來,剛才的一幕幕如刀尖一樣扎在她心上。 在她的記憶里,鄧放始終是驕傲的,高昂著頭的,那個落寞站在街上的身影幾乎叫她不敢相信那是他了,而我做了這些事卻還能這么云淡風輕。 “衛戎,這里的人都說你面冷,我以為你只是話少了些,沒想到你的心也這么狠!你要是不喜歡他就別招惹他!” “那你呢?”我淡淡反問她:“你那么喜歡他,是因為他招惹的你嗎?” 姚心愣住,眨眼間,眼淚大顆滾落到臉上,我看出她的情真意切,只覺的心更冷了。 忘了是誰說的,女人生來就會愛人,為愛低眉折腰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本領。可人心都是rou長的,憑什么男人做不到天生愛人就有百般由頭,女人卻必須要做在愛里吃盡苦頭的那個。 哪有什么生來就會愛人,這樣自我麻痹的話流傳的也夠久了。 在感情里,不論是生理構造的差別還是思維慣勢的不同,吃虧和犧牲更多的總是女人,一次次為愛沖鋒陷陣的也總是女人,即便是這樣了,有一點給自我的保留也要被說是自私、心狠,甚至千夫所指。 憑什么? “你跟鄧放分開的這三四年,想著他的滋味好受嗎?你來到閻良,明里暗里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鄧放領情了嗎?給你回應了嗎?” 姚心被我的直接刺白了臉,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她臉上的淚痕一道道交錯,像是訴說著這些年她的等待和心酸。 “我最煩的,就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沒來由也沒解法的感情。” “你說我的心是石頭做的,那鄧放呢?你為他放棄原戰區更高的職級來到閻良,為他哭成這個樣子,他知道了就會接受你嗎?” “我是心甘情愿的!”姚心向我靠過來一步,“我愛他,我愿意放棄原來的一切來到他身邊,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愛一個人是本能的付出,所以我看不得他被你這么折磨,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不能這么對他。” “本能的付出?”我聽的好笑,“姚心,你敢說你做這些不想要一個結果嗎?” 姚心沒聲了。 她想說她可以不要,可她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她說不出來。 我冷眼看著她面露掙扎,厭倦地不想再跟她多談論什么愛不愛的。 人可以騙別人,但是騙不了自己。 “你覺得我是折磨他,可我跟他說的再清楚不過了,我沒騙過他,也沒給他什么希望,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喜歡卑微,不喜歡討好,也看不得受不了別人為了一點不可言說的心思把喜歡夸張成愛。” “我沒有夸張!”姚心反駁道,“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你不懂…” “我是沒興趣。”我打斷她,“說句難聽的,如果不是你的手伸到了我這兒,連你的名字我都懶得知道。” 千篇一律的愛情故事聽的太膩了,翻來覆去不過是些普通情節,添再多油、加再多醋也都是陳詞濫調罷了。 我懶得管她怎么把一說成二,但她不能越界到我這里來,攪了我的清凈。 姚心沒想到我會一語挑明,她心虛地后退一步,低了低頭,再看向我時沒了先前的底氣,可她仍不信我會知道的那么多。 “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的味道是卡地亞的獵豹,從你給我拿藥的時候我就聞出來了,宋爭爭之前買過這個香水,她說噴這種香水的女人才配得上鄧放,可噴了一次她就被主任點名批評了,后來再也沒噴過,我沒猜錯的話,宋爭爭送你這瓶香水的時候,肯定說的是全新的吧。” 姚心沉默了。 我笑了笑,“你挺會找人的,宋爭爭這種豬隊友你也敢要。” “我是跟她聊過幾次天,但未必跟她就是隊友吧,衛戎,你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點!” “你做的事不難看嗎?姚心。”我臉上的笑容漸冷,“你真當沒人看出來嗎?” “告訴宋爭爭關于鄧放的消息,借機拉攏她,一邊從她那里打聽我的事,一邊通過她那張大嘴巴把消息放出去,虛張聲勢這一套真是叫你玩轉了。” “基地里關于鄧放的風言風語本就不少,你傳出去那些話,更是讓他成了不少人閑來飯后的談資。” “你也知道鄧放現在是首席的不二人選,考核期一丁點風吹草動都夠把他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的,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愛他,那你的愛可真叫人無福消受。” 我每說一句便朝她逼近一步,她步步后退,我步步緊逼,直到她的后背靠上一輛斜停的汽車,我站在她身前,離她的臉只有一拳之隔,逼的她原本的底氣潰不成軍。 “我…”姚心傻了眼,“我沒想過…” “你是沒想過,可多的是人想過,這身軍裝你也穿了好幾年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還分不清嗎?還是少噴些無用的香水,多長點有用的腦子。” 難聽的話說的夠多了,我點到為止,不想再做惡人。 上樓前,我看了她最后一眼。 “再奉勸姚醫生一句,你把宋爭爭當槍使,也當心這槍對著自己走了火,她雖然蠢,但總體所的大門進出可都有眼睛。” 晚上吹的風有些多,回到家打了個兩個噴嚏,洗澡時我不由得把水溫調高了些。 關了水,浴室的鏡子已被水汽氤氳的模糊一片,伸手拂去上面液化的水珠,鏡面上很快照映出清晰的人像。 我摸了摸鏡子里光潔一片的脖頸,那里幾乎從沒有過什么裝飾。我很少戴項鏈,也很少想象戴上的光景,哪怕小小一個戒環的圈禁也讓我覺得太不自由,在太專制的環境下長大,我不可避免的厭惡一切約束,包括關系和婚姻。可現在我恍然發現,到頭來,最約束我的卻是我自己。 鄧放問,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當然不是,也當然不止一點。 我對他也并非總是冷靜,甚至對他最不冷靜,在為數不多的心血來潮中,他何嘗不是我最費勁心機的那個呢。 我沒有回應,這樣的答案只會讓兩個人更難過、更不舍。 吹干頭發回到臥室,躺在床上,我用被子蒙上了頭,睡眠是應對一切的最佳選擇。 過了會,我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開始滿屋子找煙。 戒煙后,時不時的我也會點上一根,只聞味道并不抽,鄧放來了幾次,他身上的氣味比尼古丁起效更佳,我便再也沒動過,連煙盒也交由他管了。 不知他是扔了還是藏到了哪里,我怎么也找不到,整間臥室都被找了個遍,一無所獲。 末了,我終于挫敗地坐在床沿,不再對此報以期望。 從這段關系中抽身的副作用遠比我想的大,可我不能再跟鄧放說想摸一摸或者親一親了。 他拿走了我的煙,卻也成了比煙更難戒斷的精神鴉片。 想到這,我不可抑制地有些沮喪。 忽然,床頭柜上有東西跌落了下來,發出“啪嗒”一聲響。 我起身一看,是那本但丁的《神曲》。 書簽掉落了一半出來,我順著把書打開,它還停留在上次鄧放看過的那頁: 你要像一座堅塔,穩固地屹立, 塔頂從不因烈風的吹襲而搖擺。 一個人,如果心中一念未已, 一念又生,他就會跟目標遠隔, 因為諸念會虛耗彼此的元氣。 看著這段用鉛筆劃下的字,我到底是在繚亂的思緒中找回了一絲清明。 衛戎,你還有事要做。 還是要當一座穩固屹立的堅塔,不要搖擺。 調令已下—— 這句話又在我腦海中重復起來,我漸漸冷靜了。 在既定事實面前,任何個人意志都是無關緊要的。 如果心中一念未已,一念又生,他就會跟目標遠隔,因為諸念會消耗彼此的元氣。 憑著這段話我又生出了力氣,第二天去試驗室時,精神比我想象中要好些,盡管晚上睡的不算好,至少沒有什么浮腫和憔悴。 我一早便過來了,甚至沒有去總體所的辦公室,就連新紀錄表也是從陳工那里拿的。 關于那紙調令,魏總工自然也接到了消息,看見我時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多了些復雜的沉默,可他終究是沒說什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下午有試飛架次,魏總工先行去了飛行測評室講任務,我磨蹭了會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