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淚橋
鄧放今天本來是很高興的。 再次飛大迎角,要說完全沒有一點顧慮是假的,但他不可能跟別人講出來,于是便給衛戎打了個電話,想著哪怕只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當聽到她說晚上見,他心里也有了些淺淺的期待。 晚上見,是約定。 他記掛著她的話,心里那點不平坦都被這三個字撫平捋順了。 任務完成,下了機他才感覺到身體的痛楚,極限迎角帶來的過失速讓他像是被丟進攪拌機里滾了好幾番,全身哪哪都痛的厲害,好在航醫檢查過沒有大問題,他這才給衛戎發了消息。 那天高英俊的話雖是玩笑,可他聽進去了。 他想了想,一直以來,他的確沒為衛戎做過什么,追求人不該是這個態度。正逢快要到20號,黎曉航和夏鵬飛對著頭商量要給對象買什么東西,他看在眼里,也悄悄準備了一個禮物,無論衛戎答不答應,他都想送給她。 禮物小小的,鄧放把它塞進兜里,帶著它去找了衛戎。 一路上大腦的興奮和身體的鈍痛交加,可當他看見衛戎穿著長裙朝他走來,這些感受都一一消散了,他只覺得開心,還有點無法言喻的緊張。 以前不是沒有戀愛過,年輕時太意氣風發,說白了,他對愛情是有些不屑一顧的,覺得這和任務相比起來實在太微末,情情愛愛輕的風一吹就能散,情事rou欲也不過是腎上腺激素的作用,只有紀律和意志是始終無法超越的存在。 可是這兩樣在衛戎面前,都有了不起作用的時候。 人在不同階段對感情也有不同的需求,而他喜歡上衛戎的時候剛剛好,早幾年無法為她心定,晚幾年不該為她心動,現在無論衛戎想要穩定還是刺激,他都能給,都愿意給。 起初他還是有些自信的,畢竟三十年來的人生,他多少也積累下了些資本,之所以答應衛戎,除了緩兵政策,不排除那時他也摸不清自己對她是什么心思,或許試試也就算了,像她說的,只睡覺,不談感情。 但他沒想到衛戎對他的吸引太大了,他越陷越深,可她卻始終堅定如初,只要他這個人,不要他的感情。 年輕時沒有嘗過為了一個人抓心撓肝的滋味,三十歲倒是一股腦都嘗到了。 第一次去她家,他問她為什么穿上那一身紅綢套裝,她說是心血來潮。那晚做完她靠在他懷里睡的像只小貓,他卻久久沒能睡著。 他腦子里走馬燈一般地想著最初對她的記憶,習慣性打開公眾號卻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最底下是心血來潮;記住“衛戎”這個特殊的名字是心血來潮;一次次點開推文確認署名有她再從頭開始看是心血來潮;第一次見面聽見有人喊了這個名字就跟著看過去是心血來潮;知道慶功宴有她臨時決定跟著去是心血來潮;在她喝醉了抱上來時沒有松手是心血來潮;在酒店房間里主動吻上她的嘴唇也是心血來潮。 衛戎是個冷靜的人,他不知道這樣的心血來潮對她而言意味著什么,可他只對她有過這么多的心血來潮。 他也很想很想,把這些心血來潮延長進整個人生。 和衛戎一起走向飯店的路上,鄧放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落在她的頭發上、裙擺上。 他摸著兜里小小的禮物,興奮的有些不真實,而衛戎的平靜也讓他心底有點惴惴不安。 進門后看見姚心的那一刻,這點不安立刻像吹氣球一樣被迅速放大。 他看著衛戎平靜地跟姚心交談,只覺得那個氣球越來越大,隨時都會到被吹爆的邊緣。 直至飯局終了,衛戎拉起艾妤的手便走,眼神都沒給過他半個,那個氣球終于爆了。 他沒理會姚心的靠近和聊聊的請求,拿上外套就追了出來。 可她還是那樣平靜,他拉住她、抱住她,她都平靜地接受,仿佛結束前的最后施舍。 “你在堅持什么呢?鄧放。” 輕輕一句話,卻似有千斤重般砸在耳邊。 他不安到心跳快的幾乎瀕臨失速,只知道抱緊她,什么都答不上來,他也不敢答,生怕她下一句又是他不想聽的話。 過了會,鄧放終于抱夠了,甚至他的額頭都熱出了一層汗。 “我送你回去。” “就幾步路,有話就在這里說吧。” “我送你回去。” 鄧放一再堅持,但這次我沒有再默許和退讓。 “就在這里說。” “路上不方便…” 我打斷他,“鄧放,如果你不說的話,那我就先說了。” 鄧放又開始皺眉頭,似乎預感到我要說什么,眼里既有想要等個驗證的偏執,又有些不敢面對的逃避。 “好,我先說。”他低下頭,從兜里掏出個什么東西來,“給你買了一個小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不到半個巴掌大的東西,包在一個小小的黑絲絨袋里,我卻不敢看里面是什么。 鄧放見我不動,自己打開了那個小袋子,從里面拿出了一條項鏈。 鏈條細細的,吊墜卻很有份量,一大一小兩顆珍珠別出機杼地嵌在兩條黃金線交叉的兩端。 我認出了那是TASAKI的最標志性的balance系列。 “試一下?”鄧放的眼神中暗含著懇求。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條項鏈要兩萬塊了,這在鄧中校眼里也算小禮物嗎?” “我就是覺得它戴在你脖子上,應該挺好看的。” “項鏈很好看,戴在誰的脖子上都會好看的。” “可它只屬于你。”聽著我仿佛暗示的話,鄧放只覺心突突地跳,他下意識地就想抓住些什么。 “我不太會挑禮物,也不太懂鉆石珍珠,只是單純看了看款式,覺得這個配你最好看。”腦子里一團亂麻,他還是控制住了語氣,沒有讓說出的話失控。 “衛戎,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想戀愛,不知道是因為過去有過不好的回憶還是什么別的原因,但不管怎樣,我想請你跟我試一試,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嗎?衛戎,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每一個字都堅定有力,鄧放認真的神色里攙著太明顯的緊張和期待,不像平時那樣有底氣。這些話是他被趕著說出來的,或許他準備了一段時間,但今晚還是太早了。 他也并不開心,我看得出來。 或許他的其他情緒都可以掩蓋在正經和嚴肅之下,唯獨開心和不開心,一向很容易在鄧放眼里找到答案。 可我不能再關心這了。 “鄧放,唯一不會讓我對你失望的辦法,就是不和你在一起。”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的像個局外人。 “為什么?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鄧放,我從一開始就說過的,我不愿意談戀愛,你也說你只是想爭取一個機會,我可以堅持我的想法。” “是…”鄧放沒法否認他說過這句話,也沒法否認我的確沒有騙他,從始至終陷進去不肯清醒的人都是他自己。 “這些天你就沒有一丁點喜歡上我嗎?” 他還在執著于一個理由,像個未開化的孩子。 “這不重要,你想聽我說喜歡你,是因為你覺得只要我喜歡你就會有跟你在一起的可能,可實際上你我心知肚明,要在一起的先決條件不是只有喜歡。” 我說的很慢,甚至在鄧放聽來還有些勸導的語氣,太過冷靜的陳述讓他有些受挫,好像怎么做都不能打動我。 “衛戎,你對任何人都這么冷靜嗎,還是只對我這樣?” “你不就是喜歡這樣的我嗎?如果我沒這么冷靜,鄧中校當初還會說我專業、從容有序嗎?” 有些時候,把話說的太明白就沒意思了。 鄧放不吭聲,仍執拗地握著那條金色的項鏈不肯收回去,我伸手去推,卻怎么也推不動。 “鄧放,別固執了,我們就這樣結束是最好的。” “你怎么確定這樣結束是最好的!”他克制著情緒,聲音都克制的有些用力,“你對我不感興趣了嗎?” “你連我的身體都不感興趣了嗎?” 他還記得我說過的—— “鄧放,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你的肌rou是我見過最好的。” “有的是人比我的肌rou更完美。” “可我的評判標準不是尺度與數字。” 我卻只說:“這不重要了,鄧放,這些都不重要了。” “現在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平靜的生活,不要愛情,也不要欲望。” 鄧放不甘心地看著我,還想再說些什么,我及時阻止了他,“好聚好散,行嗎?” “是因為姚心嗎?我可以解釋,我真的不知道她今天會來,我只知道她來參加總院的培訓,進門之前都沒見過她一次。” 他躲避著我的話,大腦飛速想著一個個有可能讓我誤會的線索。 “當初…當初我只跟她只在一起不到一年,分手都三四年了,期間一點聯系都沒有過,我對她早就沒有什么心思了!” “你還要我重復幾次呢,鄧放,這些都不重要,你跟她之間我也并不關心,如果我想繼續,你就是從她床上下來找我我都會給你開門,但我現在不想繼續了,你再干凈、再好我都不想。” 我說完便不再看他,轉過身往前走。 胸前的麻花辮這下徹底散開,凌亂的長發飛在半空里,狼狽又瘋狂。 但我已然顧不得這些了,這才只是個開始。 我聽見有個聲音在心里響起。 這才只是個開始,衛戎。 從這一刻開始,你要準備好跟更多的人反目成仇了。 這條短短的路,傍晚時鄧放剛跟衛戎并肩走過,還一起看完了一場黃昏的末尾。 而晚上,只有鄧放一個人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衛戎從他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很難受。 某天衛戎在朋友圈里分享過一首歌——伍佰的《淚橋》,他特地下載了她聽歌的軟件跟著聽了一下午,有留言說人與人之間都有一座用眼淚搭成的橋,真心和愛的升華就是眼淚。可現在看來,他跟衛戎之間的橋是單向橋,只有他一個人的眼淚,也只有他一個人的真心。 幾分鐘過去,衛戎走的連背影都不剩。 他們正巧分開在路口,基地的方向與衛戎的家相反,鄧放站直了身子,低聲對自己喊道:“立正!左轉!” 一步步走向基地,鄧放目視前方,默背著剛入空軍部隊時記過的訓誡: 作風要正派優良 心頭要光明磊落 要聽指揮?打勝仗 要保家衛國?志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