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修羅場
一連在家歇了兩天,沒有任何工作消息,我有些隱隱的不安,未等假完,臉上的紅痕一消下去我就去了所里。 在位置上坐了會,估摸著人差不多來了,我起身出了辦公室。 “進。” 推門進去時領導剛坐下,見來人是我,表情變了變。 “衛戎啊,假還沒放完怎么就來上班了?” “休息好了就來了,領導,我過來找您就是想說聲,希望局里別因為衛教授的一句話就把我調走。” 盡管心里沒什么底,我還是開門見山地說了。領導的臉色不太好看,這讓我心里的不安又重了一分。 我的話沒有得到回答。 氣氛有些凝固,沉默了會,領導還是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放在了桌面上,最頂上“調動介紹信”五個大字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前天就給我了,你沒來我就一直壓著沒動,該簽的都簽了,要調的新崗位還空著,你可以自己填,但上頭的意思是讓你去測試部那邊。” 陳述的語氣,仿佛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我看著那張調令,心沉的不能再沉,此前做好的所有準備在這紙調令面前都顯得有些小兒科、有些好笑。 可是憑什么? “領導,這個調令我不接受。” “衛戎,衛教授也是為你好。” 為你好。 這種話聽的都犯惡心了,不能代替另一個人過人生,又怎么敢稱得上是真正的“為你好”?罔顧一個人對自己的人生主權也算得上是“為你好”嗎? 什么親緣血脈,說穿了不過是父親延續理想的最佳途徑,我的人生不過是他無法選擇永生的第二條路。 太可笑了。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辦公室里不會有人想聽誰說起無休無止的家庭紛爭。 我克制住瞬間里暴起的情緒,斟酌著語言,“領導,這個崗位的筆試面試,所有的成績都是我親自考出來的,沒走過什么后門,這些您都知道,而且我也是您帶出來的,測試部哪里缺我一個空降兵,所里人手本來就不多,這張調令也未免太不合適了點。” “我知道決定不是您下的,但是能不能請您先幫我壓一壓,給我點時間,我去跟衛教授溝通。” “如果你跟衛教授能溝通好的話,這張調令還會出現嗎?” 領導一眼看透,我與父親之間的不可調和早在那天的對話里就再明顯不過了,誰強誰弱都是明擺著的,息事寧人才是上策。 “所以我請您幫我爭取幾天時間,一個周,一個周就好。” 領導嘆了口氣坐下,一手扶著茶杯,一手按在桌面上,“調令已下,給你壓幾天可以,但這幾天你也先去測試部那邊熟悉熟悉關系吧,省得到時候過去太生分。” 回到辦公室,我抽出手邊的文件盒開始整理里面所有的紙稿。 即使那一沓沓報告已經整齊的不能再整齊了,我還是把它們都拿了出來,一張張開始沿著邊緣對齊理好,這是最快能令我冷靜下來的方式。 心口的情緒積壓的難受無比,我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剛才的事。 十張、二十張、三十張、四十張—— 整理的動作不自覺越來越快,直到手指突然被紙緣劃開一道血痕,刺痛感瞬間降臨,我被迫停下來,全然不記得數到了第幾張。 周圍很安靜,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快的像在跑馬。 父親此刻就在測試大樓里,我完全可以現在立刻沖過去。 可然后呢? 是再爆發一次爭吵還是再遭受一巴掌? 情緒在胸口翻涌成海,就快要壓不住,我不得不走到樓下去緩一緩。 沒有遮攔的空間,風來去自由。 我站了會,感覺臉有些麻,分不清是風還是情緒的作用。 手機一震,有電話進來。 “喂。” “衛戎,我下午要飛大迎角了。” 四下空曠,鄧放的聲音沉穩有力,我回了回神,“上次沒飛完的那個么?” “對。” “只有你么?雷宇呢?” “雷宇這次先不上了,他過幾天和隊長飛另一個科目,難度也很大,得先保存實力。” 鄧放故意說的幽默,可我知道,這不過是分攤風險罷了,總不能飛一趟折進去兩個尖子。 “一會落地之后,我們晚上有個慶功宴,都是隊里的人,你…能來嗎?” 最后的語氣里帶了些不確定的請求意味,不是每趟試飛落地后都會有慶功宴,這次試飛的風險還是很大的,饒是鄧放也不敢百分百保證平安。 我沒有拒絕,正好我也有話要對他說。 “能,鄧放,起落平安,晚上見。” 隔著手機,我聽見鄧放低聲笑了下,“好,晚上見。” 電話掛斷,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照在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穿堂風從身旁嘯嘯而過,一切都平靜的剛好。 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傍晚五點半,鄧放成功完成試飛任務,平安落地。 我沒有去飛行控制中心,聽陳工說,這次的試飛過程并不是很平穩,一度空停,好在鄧放這次做足了準備,cao作的很到位,最后到底是有驚無險。 有時候,相比萬事大吉的圓滿,有驚無險反而更讓人有想流淚的沖動。 但我沒有,不知道為什么,莫名的我就相信鄧放一定會平安返航。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天里的相處讓我也生出了點對他的唯心主義。 他太執拗,只要是他不滿意的,再小的細節也要反反復復的研究琢磨,直到他滿意為止。 或許年輕時他也想過要當一個視死如歸的大英雄,可試飛公墓里越來越多的墓碑告訴了他英雄的代價有多沉重,他漸漸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難以重來的生命不該為一腔愚勇犧牲。 赴死易,生還難。 他不畏懼獻身藍天,但也不會那么輕易地就對命運低頭,他的價值不在于犧牲,他要試出更好的飛機,讓前線的人都不必為此賭上性命。 【落地了】 【一會我在樓下等你】 鄧放發來消息,我回了個好,放下手機開始收拾。 快盛夏了,外面的氣溫已經轉熱,可閻良晚上還有些涼,我在長裙外又套了件開衫才下樓。 走出小區,正好迎面碰上鄧放,隔著幾步的距離,我又站住腳不動了。 他笑著加快腳步朝我走過來,神情很是輕松,眼尾都漾出了幾條細紋。 “化妝了?”他問。 我輕扯了扯大大的裙擺,“光看臉了?還是新裙子呢。” 鄧放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剛才他就看見了,可我的吊帶裙太貼身,他不敢多看,這才把話題轉移到我的臉上。 我自是不知道他心里這些戲,只當他又和上次一樣,不懂風情,抑或假裝不懂、欲擒故縱。 “看見了,怎么還配的球鞋?” “球鞋怎么了,我不喜歡高跟鞋,球鞋不好看么?” “好看。” 不只球鞋,人更好看,他還是第一次見我這么精心的打扮,這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 鄧放摸摸鼻子,試圖管理好表情,可嘴角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慶功宴定在了基地外的一個小飯店,我和鄧放慢悠悠地邊說邊走,主要是我慢,他減慢了步速還是比我快很多,走兩步就要停下來等等我。 “晚上除了你們隊的人,就只有我了么?” “雷宇應該也叫沉天然了。” “她也來的話,那小艾也會來吧。” “可能吧。” “還有別人嗎?” “沒了。” 幾分鐘里,我跟鄧放就這么走完了最后半場黃昏。 到飯點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鄧放一路都笑著,進到包間后卻突然收了表情。我跟他身后進去,并沒看見他臉上的變化,直到落了座看向沉天然時,我才發現她身邊還坐了一個女人——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