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芊生于京城, 長于天子腳下，目光所及多是歲月靜好，榮華富貴。

    而后遠嫁樊城, 至今已有半年，偶爾上街，看到的也是當?shù)卮緲愕拿耧L(fēng), 還有熱愛生活, 滿是笑容的當?shù)匕傩铡?/br>
    她從未見過真正的戰(zhàn)爭，也從未真正體會到真正的民生疾苦, 腦海形成的苦難形象也只局限于書中描繪與自己想象，終究過于淺薄。

    “情況復(fù)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背焓痔孚w錦芊將碎發(fā)別到耳后, 繼續(xù)叮囑：“這段時間若無非出門不可的緣由, 盡量別出門, 即便要出去, 也需謹記多帶護衛(wèi)莫要落單。”

    他能將眼線安排到別國邊境，別國自然也有本事將探子安排到樊城來，防守再嚴, 也難免有些小疏漏，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還是小心為上。

    “嗯，我不出門，家中有我。有祖父, 有殷叔，還有那么多護衛(wèi), 您盡管放心?！壁w錦芊心中有擔憂, 有緊張, 也有一點點尚未顯現(xiàn)出來的害怕。

    而這一丁點害怕，也要夫妻相擁之后漸漸平復(fù)。

    男人強有力的心跳灌入耳中，堅定霸道，一如他這個人一樣可靠。

    “我走了?！?/br>
    楚琰最終在趙錦芊額頭落下一吻，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也不曾回頭看一眼身后人。

    日頭已開始往西，這個時辰不管是人還是動物按理都該回家了，偏偏此節(jié)骨眼上出事，楚琰作為西北的王，就只能往家的反方向走，有他和西北軍在，其他人與動物才有家可回。

    趙錦芊心里都明白，可還是止不住失落，晚膳沒有胃口，就寢夜不能寐。

    與此同時，城郊軍營燈火通明，所有大將齊聚主帥營帳。

    楊、李二位將軍已到樊城西北防線所處的肅縣待命，密切關(guān)注西州國的動態(tài)。

    蒙國游牧為生，他們的騎兵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加之蒙國人體型高大，魁梧有力，乃是不容忽視的強勁對手，便由楚琰親自督守。

    “王爺不必擔心，都是些手下敗將，咱們能打他們一回兩回，就能繼續(xù)干他丫的，打得他們屁股尿流，滾回草原深處龜縮?！?/br>
    說話的振威將軍姓魯大壯，慶城人士，沒讀過什么書，十五歲就參軍，憑著一股子力氣，又學(xué)了點武功二十年來立了不少軍功，一步步坐上將軍位置，乃是不可多得的猛將。

    不過，人無完人。

    此人有勇無謀，容易暴躁沖動，會是一把好用的刀，卻不能掌大權(quán)，平時也只有楚琰的話他才服氣，愿意聽。

    楚琰讓他往東，他就絕不會往西，只要將要求說明白，他就能完成得極好。

    “魯大壯。”

    魯大壯說得正歡，上首的楚琰突然冷聲點他名字，警告的眼神一掃，他立馬閉上嘴巴，縮縮脖子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那比楚琰還高出半個頭的身量，壯實無比的身軀，可不是縮縮脖子便能隱藏的，眾人瞬間皆朝他看來，隨后又默默移開目光。

    “今夜便到這里，魯大壯、王深留守巡查，其余人先回去歇息，寅時正刻張義、張良接替?！?/br>
    “末將領(lǐng)命！”

    點到名字的將領(lǐng)皆起身領(lǐng)命，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行禮退下。

    待人走完，楚琰才放松心神，捏了捏眉心緩解疲憊。

    “主子，時辰不早了，你可要先歇息？”楚長豐在旁小心翼翼詢問，“時局變化，大事還得您拿主意，您先歇息，有事屬下再喚您?！?/br>
    楚琰頷首，起身往屏風(fēng)后面走，待他歇下，楚長豐才熄燈在屏風(fēng)外面隨意搭幾條長凳將就一宿。

    四月底未到雨季，樊城上空月明星稀，蟲鳴聲在夜里格外清晰熱鬧，也因此襯得整個營地安靜更甚。

    巡邏的隊伍每兩刻鐘就會從各個營帳旁走過，火光一現(xiàn)很快就離開，并不會影響里面的人睡覺，整個西北軍營地仿佛都陷入沉睡之中。

    約摸到了寅初，營帳之外突然有單騎飛奔而來，馬蹄噠噠，強有力的聲音沖破夜空，落入營地門口值守的士兵耳中，眾人瞬間警惕起來。

    “急報急報，速速開門，肅縣急報，速速開門！”

    單騎越來越近，守門士兵一聽是肅縣急報，確認其傳令兵身份后立馬開門放行。

    人進來，又立馬關(guān)上大門，打起精神繼續(xù)警戒。

    傳令兵先是見了魯大壯與王深兩位將軍，如實匯報肅縣軍情，而后才跟著兩位將軍匆匆來到主帥營帳。

    這個時辰，楚琰原本尚在夢中，然外面動靜太大，沒等楚長豐喊他便已清醒過來，當即披上外衣，喚楚長豐點燈，只片刻時間，他就恢復(fù)了往時的清醒狀態(tài)，出聲讓外面的人進來。

    “王爺，他娘的西州人出兵打咱們了，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集結(jié)兵力攻城，想來蓄謀已久，真他娘卑鄙無恥，他們白日里睡夠了，就不讓俺們晚上睡，專挑大家伙熟睡時挑事?！?/br>
    魯大壯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大罵，義憤填膺，不罵心里不舒坦。

    “還好您有先見之明，讓老楊他們過去盯著，不分白天黑夜，都警惕著，能及時反應(yīng)，如今兩邊打起來了，嘿嘿……俺正手癢著，王爺，不如您派俺帶兵過去支援吧！看俺收拾他們，嘿嘿……”

    魯大壯越說越歡，還是王深受不了他那張嘴，忙扯他幾下，提醒他王爺面前注意些，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訕訕地閉上嘴巴，營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楚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隨后將目光轉(zhuǎn)移至跪在地上的傳令兵身上，詢問起具體情況。

    傳令兵不敢隱瞞，一一回答了。

    “西州攻城突然，按照行程距離推斷，他們應(yīng)當是天剛黑便分批次出發(fā)了，走的應(yīng)當是山道，還好楊將軍與李將軍早有準備，此戰(zhàn)及時應(yīng)對?！?/br>
    “對方預(yù)估多少人馬？”楚琰凝眉，沉聲繼續(xù)問。

    “回王爺，夜黑難以辨別準確數(shù)量，不過楊將軍根據(jù)聲音推斷，西州此番應(yīng)當只派出三萬左右兵馬?！?/br>
    早前收到暗線消息，西州屯聚了十萬兵力，今夜只出動三萬，一來要試探，企圖攻己方不備，探一探實力。

    二來應(yīng)當是二皇子謹慎，擔心蒙國使詐，便打算在蒙國動手前暫留后路，保存實力，若有不妥隨時抽身。

    “再探?！背持篙p叩扶手，沉聲道：“魯大壯、王深，你們二人輪流到林縣附近巡查，輔助蒙靖?！?/br>
    “末將遵命。”魯大壯與王深對視一眼，齊齊出聲領(lǐng)命。

    寅正來得很快，楚琰也沒了睡意，與楚長豐一起在營帳中等消息。

    相比肅縣的兵荒馬亂，戰(zhàn)火紛飛，樊城這邊宛如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寧靜。

    急報吵醒的不僅是楚琰他們，普通士兵營帳內(nèi)也有不少人清醒過來，都沒了睡意。

    戰(zhàn)爭對于他們西北人而言曾是家常便飯，許多士兵往上幾代人都戰(zhàn)死在沙場上，為國捐軀。

    可自從十年前楚琰來到西北，屢戰(zhàn)屢勝，他們也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安穩(wěn)日子，誰不想媳婦孩子熱炕頭，安安穩(wěn)穩(wěn)與家人共度一生，享受天倫之樂呢？

    按照西北軍的規(guī)矩，敵軍異動兵臨城下，到徹底勝利之前，他們都不能擅自離開營地，否則視為逃兵，受軍法處置。

    而他們上戰(zhàn)場之前也只能請人代寫，留下一封遺書，若是不幸戰(zhàn)死沙場，自然有人將信件與撫恤銀送到家中；若是命夠硬，能夠或者回來，便自己親手毀掉，拿著獎賞光榮回家探親。

    西州國半夜攻打肅縣，這一戰(zhàn)直至拂曉才消停下來。

    肅縣兩萬守軍傷了四千，死了兩千，而樓下西州攻城起碼傷亡一半。

    自古以來皆是守城比攻城容易，故而西北軍將士傷亡雖比西州少，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

    卯正左右，肅縣傳令兵快馬傳來喜報，幾乎是一路喊著進了軍營。

    “報！”

    “西州退兵，我軍勝！”

    “報！”

    “西州退兵！”

    傳令兵一路奔向主帳位置，路上不少士兵都聽見了，營中起床準備訓(xùn)練的將士們也全部聽見了。

    大家伙紛紛松了一口氣，相視皆是笑意。

    主帳之內(nèi)，楚琰聽到捷報并沒有太大反應(yīng)，他眼睫低垂看著面前的沙盤，繼續(xù)聽傳令兵匯報雙方傷亡情況。

    “傷亡兄弟的名冊以及斬殺敵軍情況尚未完全統(tǒng)計出來，楊將軍命標下傳問，不知王爺可有指示需要傳達？”

    楚琰頭也不抬，到：“都是軍中老將了，不必本王多言，他們自然清楚如何處理?！?/br>
    “陣亡將士與功績簿梳理完畢立馬送來，其余事情以楊將軍命令為主，讓他們替本王守好肅縣?！?/br>
    “是，標下得令?！眰髁畋辛舜蠖Y，立即告退，快馬加鞭趕回肅縣傳達王爺指令。

    此時天已大亮，一輪紅日冉冉自天邊升起，偶有微風(fēng)吹拂，將漫天血腥氣帶入肅縣城中。

    城外尸橫遍野，令人觸目驚心，城中亦是隨處可見傷兵，以及從城樓之上抬下來的士兵尸體，氣氛壓抑。

    昨夜的喊殺聲宛如還在耳際徘徊，城中百姓亦是整夜未眠，待聲音停歇，他們才敢起床到街上打探消息。

    各家門戶一開，便自動掛上喪幡，家中男人們也自動上城門邊幫忙搬搬抬抬。

    于邊境百姓而言，誰家沒個男丁在軍中？誰家族譜沒有幾個戰(zhàn)死的男兒？

    換句話說，軍中將士們都是自家兒子，不管哪個戰(zhàn)死，他們都會掛幡，待戰(zhàn)事結(jié)束，再一起哭喪安葬。

    他們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到了他們自己這一輩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不心疼自己孩子，只是無可奈何?。∵@座城總要有人守護。

    第27章 變故

    ◎王妃，西州與蒙國同時出兵了◎

    在西北, 不僅是肅縣如此，其他縣城也是這般情況。

    安穩(wěn)時，老百姓享受天倫, 好好過日子，平時相處偶有摩擦，也是該吵就吵, 該鬧就鬧, 誰也不讓著誰。

    但是一到戰(zhàn)時，他們又能團結(jié)在一起, 配合軍中將士們守住這座城。

    因西州進攻比預(yù)料中速度要快，還挑選在半夜發(fā)動戰(zhàn)事，一切都很突然, 城外村莊以及散居的百姓還來不及轉(zhuǎn)移, 此番全都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荼毒。

    他們度夜如年, 借著夜色遮目東躲西藏, 其間不少躲避不及時的百姓被屠殺，好不容易躲到西州退兵，忙帶著幸存的家人逃到肅縣城, 希望入城中尋求庇護。

    一夜逃亡，他們一個個面如土色，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漸漸圍在城樓之下，望著滿地尸體和彌漫血腥氣的殘骸如同瘋魔了一般拼命撞門叫喊。

    這扇西州攻打一夜未曾打開的大門于他們而言更是堅不可摧, 一門之隔，乃是生與死的拉扯。

    他們都非常清楚, 入內(nèi)才有未來。

    “怎么辦？開不開門？”城樓上的士兵經(jīng)歷一夜混戰(zhàn), 此刻也甚是疲憊, 看到樓下那一幕，格外揪心。

    都是娘生爹養(yǎng)，又怎能真狠下心來？

    “先別開，快，快去回稟楊將軍。”

    城外慢慢聚攏過來的百姓目測有近兩百人，兩國邊境相距太近，雙方百姓在生活習(xí)性方面，以及穿著打扮都有一定相似性，不好辨別。

    若是敵軍喬裝混在百姓中入城，戰(zhàn)事再起，后果不堪設(shè)想。

    守城軍的背后是滿城百姓，他們不敢冒險，也擔不起犯錯背后的責任。

    故而，守城士兵誰也不敢擅作主張，忙急匆匆派人前去匯報情況，請楊將軍拿主意。

    楊將軍與李將軍來到肅縣是為了公事，為了守城，時常要與肅縣官員議事，方便起見，這些天他們二人都住在縣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