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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140節

    她不記得他們之間的一切,也不曾經歷過那么多非人的痛苦。

    于他而言,既是不幸,也是幸運。

    “你別害怕,跟我們去一趟,若是沒事,我會送你回來。”李文簡蹲下身,拿出帕子去擦她臉上的泥水。

    昭蘅的眼睛泛著紅,忍著淚沒讓自己哭出來,她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弄臟他白色的絲帕,于是偏過頭躲開他的觸碰。

    “真、真的嗎?”

    李文簡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毛茸茸的頭頂:“真的。”

    *

    昭蘅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一雙圓圓的眼睛睜著好奇地到處看。這座房子真漂亮,門窗上雕滿了好看的花紋,窗紙薄如蟬翼,飛絮般的花影從窗前悠然飄落,臨窗的軟榻上衾褥干凈雅潔,浸染著淡淡的香氣。

    榻邊是一張小圓桌,桌上擺有一盞八角團福銅爐,升起冉冉香氣,好聞得要命。更要命的是旁邊還有幾碟點心,散發著特有的香味,勾得她腹中饞蟲直叫。

    她早上只喝了一碗豆湯面就上山了,一直到這會兒還沒吃東西,早就餓得饑腸轆轆。她看著桌上的糕點,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她伸了伸手想拿一塊糕點嘗嘗,忽然想起奶奶教導她的話,不能隨便動別人的東西,咽了咽口水,又乖乖坐了回去。

    正是這時,門外響起陣腳步聲,昭蘅立刻看向門外,是抓她回來的那個人來了。

    李文簡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坐在高凳上的昭蘅,她兩只眼睛有點紅,鼻頭也是紅紅的,看樣子剛剛哭過。一對上他的目光,她馬上挪開了眼。

    怯生生的模樣活像山林里受驚的小鹿。

    李文簡腳步頓了頓,才朝她走去。他少年時身量就已很高,站在她面前,她不仰著頭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她慌慌張張地跳下凳子,一雙眼睛里滿是淚水,還沒說話,眼淚就順著臉頰往下流淌。

    以前官兵也到村子里捉過人,捉走之后沒多久,人就死了。

    她不想死。

    李文簡看她淌淚委屈的樣子,微微俯下身來,輕聲說:“王仲已經招認了。”

    昭蘅愣了一下,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她的肩膀哭得一抖一抖,手緊緊地捏著衣角,原本就短了兩寸的袖子顯得更短,露出一小節瘦弱的小臂。

    李文簡看到她臉上長了許多紅疹,被泥水糊得臟兮兮的,他抬手捏著她的下巴,用絲帕擦了擦她臉上的污漬,看到有兩顆紅疹破了皮,心上漫起一股氣。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她吃過的那些藥在體內起了作用。

    他永遠也忘不了,前世她設計害死安嬪那一夜,哭著跟他說不愿早早的認識他,因為那時她吃了很多的藥,渾身爛瘡,流膿不止。

    “疼嗎?”李文簡問。

    只這兩個字,讓昭蘅的眼睛紅得更厲害,她喉頭囁嚅,說:“我、我沒幫他殺人,我只幫他試過藥。”

    “我知道。”李文簡抬眼看她,“我是問你,疼不疼?”

    昭蘅對上他的視線,少年那雙深邃如幽泉的眼睛黑沉沉的,藏著云霧一般,凝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她本能地后縮了下,搖頭想說不疼。

    她其實很能忍疼,又不想讓奶奶為她擔心,再疼也會咬牙忍住。尤其是面對陌生人,她更帶了點倔。可是,他的目光像是帶著無聲的蠱惑,她終于還是低道了聲,“有一點。”

    李文簡垂下眼,抬手按在胸口。他的心在胸腔中緩慢而沉重地跳著,他當然知道這個小姑娘有多倔,無論何事都自己生生硬扛,能從她口中說出個“疼”字,應當是極疼的。

    他放下手,啞著嗓子喚了聲“牧歸”。

    牧歸覺得公子自從前幾日從佛寺中回來,整個人就不對勁,他原本就早慧,如今更有種少年老成的氣質,分明是跟他同歲的少年,卻穩重得不像話。

    他豎著耳朵在門外等了好半晌,聽到李文簡喚他,忙推門而入,垂首問:“公子有何吩咐?”

    李文簡腦子突突地疼,嗓子眼也干澀得厲害,他起身對牧歸道:“去請徐大夫過來。”

    牧歸忙答應一聲,“噔噔噔”地出了門。李文簡則走到一旁的幾案上取了銅盆,打來溫水給昭蘅洗臉。

    溫熱的帕子靠近昭蘅臉龐的瞬間,她詫異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扭頭躲開他的手。李文簡低聲問她:“怎么了?”

    昭蘅小聲說:“公子,我自己來。”

    李文簡眉眼低垂,白皙修長的指節握著還冒著熱氣的帕子,骨節微微弓起,怔楞了一瞬,從前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現在已十分不合適。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又聽到昭蘅軟而輕的聲音:“我身上臟,別弄臟了您的手。”

    西斜的落日灑在她瘦削的面容上,泛著金光。

    李文簡把帕子蓋在她臉上,挽著袖子一點點擦凈她臉上的污漬。

    她太瘦了,身子骨只有小小一把,跟筍條一樣纖弱。

    洗干凈臉后,李文簡剛擱下帕子,就聽到昭蘅身上傳來咕咕的叫聲。

    他轉頭看向她,昭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李文簡側過臉,發現桌案上的糕點她一塊都沒動過,他問:“餓了嗎?”

    昭蘅濃密長睫下那對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浮現出幾分羞赧,她點點頭說是。

    “這里這么多糕點,你怎么不吃?”李文簡問。

    昭蘅咽了咽口水,她試探性地看向他:“我能吃嗎?”

    “當然能,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

    昭蘅瞥了一眼那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的點心,實在不敢相信他的話。她從小到大見都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點心,更別說吃了。她正要追問,這個人身子忽然微微前傾,拈了一塊點心送到她唇邊,笑著對她說:“快吃吧。”

    昭蘅怔住。

    過了片刻她才輕輕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她口中散開。李文簡問:“好吃嗎?”

    她的眼睛彎了起來,重重點頭:“嗯!”

    她仰起頭看向李文簡:“我從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糕點。”

    李文簡笑笑,把視線移到了其他地方。

    這樣的話,再多聽一個字,他都覺得心酸不止。

    昭蘅吃過糕點,李文簡又給她遞上一盞蜜水,甜絲絲的下肚,什么不快都一掃而光。她伸舌頭舔了舔嘴角的糕點碎屑,正打算問自己什么時候能回去,牧歸帶著大夫在門外稟報:“公子。”

    李文簡嗯了聲,示意徐大夫進來。

    徐大夫進來問了安,開始替昭蘅查看臉上的紅疹。

    她臉上的疹子并非尋常皰疹,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一跳。她臉上這密密麻麻的紅疹分明是中毒。

    她的紅疹是毒素擴散,雖不致命,可破皮流膿恐怕有留疤的危險,還有她的脈象,也亂得很。他問了之后,才知道她已經八歲,可她瘦弱得看上去只有六七歲。

    徐大夫替她診過脈后又開了藥才離去。

    昭蘅坐在凳子上,抿著唇望了望李文簡。她看到他臉色不好,一雙好看的眼眸冷冷地盯著窗外瞧。

    她心里一個咯噔,有些害怕地抿了抿唇,結結巴巴問:“我能回去了嗎?”

    李文簡望了她好一會兒,終于開口,“我們府上三姑娘需要個伴讀,你想留下來嗎?”

    昭蘅訝異地看向他,她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他把自己抓回來,不打不罵,不僅給自己喂好吃的點心和甜滋滋的蜜水,現在還主動提出留下她。

    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昭蘅想起在戲園前賣花時聽到的戲文,有些有錢人很奇怪,為了煉丹藥長生不老,故意騙來小孩子,剜了他們的心入藥。

    他對自己這么好,是想剜了自己的心入藥嗎?

    她警惕又驚恐地看向李文簡,飛快地搖頭。想了想,更加堅定地搖頭。

    “不想。”

    “為什么?”

    昭蘅看到他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抿了抿唇說:“我不喜歡讀書。”

    李文簡挑了挑眼眸。

    昭蘅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垂下頭,眼睛又闔上了,長長的羽睫在眼瞼投下一小塊陰翳,看著格外失望。

    是因為到手的藥引飛了所以失望嗎?

    昭蘅低頭摳著指甲:“我想回去了。”

    李文簡盯著她局促戒備的動作眉頭緊皺,盯了好一會兒才勸說自己。

    不能心急,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對于未知的生活都是迷茫而恐懼的。他不應該急于求成,著急地將她捆在身邊。

    一步步,慢慢來。

    他起身摸了摸她的頭頂:“好,等會兒喝了藥我就送你回去。”

    昭蘅低垂眼睫摳著手指不做聲。

    *

    昭蘅臂彎里挽著一籃子糕點。

    那是臨走之前,那個奇怪的人非要塞給她的。她不肯要,他就說抓錯了人,是給她的補償。

    她摸不準他想做什么。

    他像個好人。

    可是憑空怎么會掉個大好人在她面前呢?奶奶經常說,不勞而獲的東西下面都藏著個大陷阱。

    貪小便宜就會掉進去。

    到村口的路有些破爛,即便是寬大的馬車,也是搖搖晃晃得,她知道快到了,小心翼翼地掀起窗簾一角往外看,忽然瞥見村口杏花樹下有道拄拐的身影。

    “停車,停車。”她大喊。

    車夫聞聲將車停下,正要端小杌子讓她踩著下車,她一只手挽著糕點,另一只手撐著車身利落地跳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奶奶來接我了。”她朝車夫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朝杏花樹下的人影跑去。

    薛氏今日起來精神還不錯,便到鎮上林員外家洗衣裳去了,回來之后聽說跛足大夫是殺人犯。他之所以愿意給自己治病,是因為昭蘅在幫他做事。而她現在也被官兵帶走了。

    她嚇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后,已是夕陽西下時,她不顧村民的勸阻,要去城中尋人。

    才走到村口,就見昭蘅跳下一輛馬車,朝她小跑而來。

    “奶奶,您怎么出來了?”昭蘅一雙漂亮的眼睛瞪圓。

    薛氏大駭,忙把她拉在懷中檢查,她著急地問:“你怎么樣了?他們有沒有打你?”

    走路都輕飄飄的昭蘅搖搖頭:“沒有,那個好看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