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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9節

    安胥之道:“如果陛下在婚事上都能出爾反爾,和月氏剛會商談妥的兩國商貿是不是也會出爾反爾?那他對四海列國的承諾是否算數?”

    言及此處,安胥之有些憐憫這個作天作地快把自己作死的大小姐了,語氣也柔和許多:“就為這個,陛下都不會收回成命。”

    魏晚玉好像有些明白了。在那些蠻人眼里,才沒有戾帝和景帝的區別,在他們眼里,他們都是中原人。倘若陛下言而無信悔婚,四海列國必定將他視為言而無信之輩,他信譽受損,在四海列國推行政策便會受阻。

    “陛下……一向很疼我。”魏晚玉的聲音漸漸弱下來。

    安胥之道:“是啊,所以當初他數次傳召你入宮,苦口婆心勸你不要同意婚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魏晚玉面色更苦,懇求道:“小四郎,你幫幫我,讓殿下一定要見我。現在我阿爹阿娘都不管我了,只有他能救我。讓他看在哥哥的份上,再幫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安胥之又微微嘆了口氣,轉身步入雁山居。

    侍女卻說他不在院中,到湖邊散步去了。

    李文簡緣湖而行。

    阿翁不喜歡大興土木,園子已經十多年沒有大肆修整過,是以和很多年前沒什么差別。

    幼年時他和魏湛共同種在湖邊的柳樹已亭亭如蓋,春風吹得柳葉尖爆出青芽。

    李文簡不喜歡春天。

    魏湛死在春天。

    萬物欣欣向榮,他卻逐漸腐爛衰敗。

    永遠也回不來了。

    這么多年過去,魏湛的面容都已開始變得模糊。他的精神和志向卻永遠鐫刻在李文簡骨子里。

    少年時他們隨阿翁游歷,他們游走于戰火紛飛的家園,見白骨露于荒野,百姓流離失所,心哀久久不能言語。

    夜晚,他們在客棧的屋頂飲酒暢談。

    星子漫天,少年魏湛在滿天繁星下,一手把著他的臂,一手指著浩浩蒼天,立誓要驅除韃奴還天下以太平,還百姓與安寧。

    多少年過去,魏湛擲地有聲的誓言仍不時在他耳邊回蕩。

    隨著他的離去,李文簡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他遠大的志向。

    安胥之遠遠地看著李文簡面向湖邊負手而立,看著湖邊的垂柳,竟覺得他身姿單薄,被一種濃烈的孤獨感緊緊包圍。

    “殿下。”安胥之上前去。

    李文簡轉過身,向他頷了頷首。

    安胥之還未開口說話,忽見李文簡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胸口。下意識瞥了眼,青玉簪頭竟然冒了出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簪子往懷中塞了一截。

    羞赧忸怩的動作,令李文簡有片刻恍然。安胥之已是十九歲的少年,與他同齡的男子許多都已經成親做了父親。他無心婚事,自然也忽略了少年初開的情竇。

    陰郁了半日的心緒稍稍放晴,他問:“燕臨有心儀的人了?”

    安胥之說:“是小七在博古齋定了簪子,讓我順路給她帶回來。”

    李文簡頷首,沒有繼續追問。府上的女眷要首飾,京城各大首飾店排著隊爭先送進來,何必他順路去帶。

    他道:“差不多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了,若有心儀的人,盡早讓祖母出面給你定下來。”

    安胥之心尖微熱,一抹倩影浮現在腦海,女子隨著蓮步翩躚起舞的裙擺在他心海蕩漾。昭蘅兩個字如同蜜糕涌上他的舌尖,最終卻又化在舌尖。現在還不是提這件事的時候,作為安氏長房長孫,他知道自曾祖父到殿下對他寄予何等厚望,對他的婚事如何看重。他即將啟程南下,若是得知他心上人是東宮一浣衣婢子,會給她帶來許多麻煩。

    在他沒有足夠的把握應對那些麻煩時,他不想把她牽扯進無謂的風波。

    待他從江南回來,待他功成,有足夠的底氣向家人提出娶她,待他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她,再說吧。

    第9章

    黃昏的湖邊,寧靜極了。

    柳樹上垂下細長的枝條。

    西斜的日影如同霞色輕紗覆在了湖面上、大道旁。

    “曾祖父纏綿病榻,祖母要料理府上庶務,現在正是忙的時候,我現在也沒有合心意的人,就不拿莫須有的事情叨擾她了。”

    或許是心虛,他低垂眼簾看向金光湛湛的湖面,繼續說:“我也不喜歡京城的那些世家貴女。”

    李文簡頷首:“婚姻關系一聲,自然要挑一個你喜歡的。”

    安胥之垂在身側的手指緊張地屈了兩下,斟酌了言辭他問李文簡:“殿下,若我喜歡的人,出身卑微,并非名門望族,你說祖母他們會同意嗎?”

    少年的目光真誠熱烈,藏著小心翼翼的炙熱。

    李文簡道:“太/祖出身寒門,當年乃是山野一屠夫。他雖出身鄉野,為人卻耿直豪爽,及至后來戾帝無道,致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飽受欺壓的太、祖振臂一揮,天下英豪群起追隨,然后打敗戾帝,建立東籬;父皇亦是屠夫之子,然他勤勉讀書,待人以誠,承蒙阿翁賞識,破格錄入隴西書院,后來招他為東床快婿。可見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你的祖父祖母當年對屠夫出身的父皇尚能以禮相待,若你喜歡的人品行高潔,有堪當世家婦的能力手腕,他們必不會多加阻攔。”

    安胥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本微微抿著的唇角輕輕翹了起來。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明年昭蘅便要出宮。

    昭蘅沒什么遠大志向,她進宮只為于亂世中混一口飯吃,最大的夢想便是出宮后過安分日子,給奶奶養老送終。

    她懼怕麻煩。

    若要向她求娶,便要打消她的后顧之憂。

    是以安氏的接納對他而言十分重要。

    李文簡的話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少年郎眼中喜悅難掩。他收斂心緒,妄將喜悅壓下,然而還是不經意地從眼角眉梢流淌出來,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頓了頓,他道:“魏家姑姑又來了。”

    說完,覷了眼李文簡的臉色,見他眉頭皺了下,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你不要管她。”

    安胥之收回視線,試探性地問:“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她嫁去月氏?”

    魏晚玉委實被慣壞了。

    李文簡因為對魏湛有愧,所以從小寵愛魏晚玉,縱得她的性情刁鉆驕縱。平日里小打小鬧便也罷了,這次竟敢拿婚事做筏子要挾他。

    “她一心所求,自然如她所愿。”李文簡慢悠悠地說道。

    安胥之終究辜負了魏晚玉所托,沒有開口求情,因他太過熟悉李文簡的性情,心若磐石,不可隨意摧折。

    安胥之回到住處后,立刻把懷里的青玉簪子小心翼翼地拿著手中把玩。她性子溫和,不喜招搖,定會喜歡這支簪子。

    想象著昭蘅長發挽起,簪著這支簪子的素凈模樣,他的唇角就翹了起來。

    橙黃的暖光將他的身影映在墻壁上,隨著入窗的東風輕輕搖晃。

    對簪笑了好一陣,他轉身從匣子里拿出一條絲絹,把青玉簪子輕輕裹好,生怕哪里被磕碰到,然后壓在枕下。

    這幾日昭蘅不在東宮,或許又被調去何處當差,過兩天,他再送給她。

    順便辭行,不過一想到南下江南,或許好幾個月瞧不見昭蘅,心中又是擔心又是不舍,原本翹著的嘴角又毫無征兆地耷拉下去。

    然而殿下今日的話給了他莫大鼓勵,也促使他下定決心,待他自江南歸來,便要和她商議娶她。

    四五年的相處,便是無情也有情了。

    他明白,有些情意,雖從未說出口,但從不需要多言,他就能明白。

    他相信,她也明白。

    可是也有隱約的擔憂。

    她愿意做白榆的妻子,是否愿意做安胥之的妻子?

    自己又要如何才能打消她的顧慮,讓她沒有后顧之憂地答應嫁給他?

    少年懷著憧憬與忐忑躺到床上,心中反復呢喃著昭蘅二字,然后帶著患得患失的心境睡下。

    與此同時,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在房內看花樣,看了許多,都覺得不襯白榆的風姿。

    這是她送給白榆的第一雙鞋,大抵也是最后一雙。

    她已經想好了,要將底子納得又松又軟,讓他以后的路走得平安順遂。漿要多糊幾層,才經久耐穿。

    他一雙鞋穿了很久,有多久呢?或許兩年,也或許是三年……

    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前幾年有一次他冬日里來給她送東西,她的爐子里埋了栗子,臨走之前,她扒拉了幾粒給他,爐門一開,火星子濺出來,落在他腳背上,把鞋面燒了好大一個洞。

    后來,她便時常注意他的鞋,幾乎每次都是那一雙。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想到給他送雙鞋。

    她有些后悔,該早些為他準備的,做許多許多鞋給他,夠他穿很久很久。

    她和太子已經把話說開,殿下暫時不會要她的性命。

    但有一件事,殿下未提,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太子沒說要如何安置她。

    她意外承寵,以她的身份,最多能在東宮當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天恩浩蕩,能分到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妾身上幾分?

    況且她出身卑賤、家世衰微,在拜高踩低的宮內又能走多遠?

    最重要的是,她想出宮,奶奶還等著她團聚。

    但這事情由不得她,她的來去從來由不得她。

    是以李文簡不提,她也不提。

    好似這樣,便無事發生,她只要安分老實,明年還能如期離宮。

    可是她的幻想在第二日便被打破。

    清晨的朝陽還未完全升起,昭蘅早早起來,梳洗完后打算去侍藥間。

    一推開門,看到牧歸站在院里。

    “挪去長秋殿?”昭蘅心猛地跳了一拍,求助似的看向牧歸。

    “就在承明殿西邊不遠,四公主前段時間吵著要來東宮小住,殿下剛讓人收拾出來。”牧歸說。

    昭蘅沒應話,眼巴巴地望著牧歸,繃得緊緊的心弦忽的斷了,心中彷徨又忐忑。她擔心了很久的事情還是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