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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6節

    “瑯兒。”老國公忽然轉頭:“讓子韌回來吧,我恐怕也沒幾年活頭,臨死之前,我想再看他一眼。”

    李文簡對上阿翁懇求的目光。

    這一場病催得阿翁又老邁幾分,鬢邊兩疊花白,微蹙的眉宇間布滿憂思,眼睛渾濁無光,渴求地看著李文簡,顯得凝重而深沉。

    一身傲骨的阿翁第一次用示弱的語氣跟他說話。

    李文簡默默地看著他,眸中似乎難以化解的愁緒,正要開口,老國公輕輕拍打他的手背,嘆息:“要珍惜眼前人。”

    李文簡沉默許久,最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阿翁突然提起子韌,令李文簡猝不及防想起許多從前的事。

    不愉快的事。

    回到雁山居,他站在窗邊,推開雕花窗欞,便是籠絡寒煙的雁山湖。雪后的湖面鋪著粼粼金光,沒了深冬的飄渺之氣。

    他生于斯、長于斯,祖父榮登九寶后他才移居宮中。

    如今看著無比熟悉的湖面,許多他刻意遺忘的回憶莫名被勾起。

    夏日里,他喜歡在湖邊練武、背書,午后在靜安亭撫琴、下棋……

    而陪他練武、背書、撫琴、下棋乃是魏湛。

    他此生唯一的摯友。

    魏湛,魏家三公子,是整座京城最耀眼的將星。

    十四歲領兵出戰,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下江南,上北疆,定江山,衛戍邊。

    皎皎如高懸九天的明月。

    四年前李文簡輔政的第二年,決定對虎視眈眈的戎族出兵。

    彼時,這個決定對于剛立國不久的東籬而言,是一個冒進而艱難的決定,朝中上下反對聲一片,幾乎沒人支持他,堪當重任的老將紛紛稱病不朝,意欲給他個下馬威。

    而這時,魏湛站了出來,立下軍令狀,接下了北征的帥印。

    魏湛既是他的摯友,又是他的良將,臨走前意氣風發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殿下,戎族不破,魏湛不回。

    后來,他驅戎五百里,自己卻馬革裹尸,再未回來。

    子韌從小喜歡舞刀弄槍,但他只聽父皇和魏湛說過戰場上的風卷塵沙,從未真正上過戰場。

    魏湛出征北地那回,他以魏湛十四歲便領軍出戰為由,央求李文簡允他隨魏湛出征。

    李文簡允了,卻也因此害了魏湛的性命。

    少年將軍鋒芒畢露,遠赴北地不過半年便將戎族驅出東籬境外五百里,如同喪家之犬逃進烏突草原腹地,大勝而歸。

    大軍凱旋途中,在烏思城外駐營,子韌悄悄喬裝進烏思城游玩。

    結果被反撲的戎族散兵捕獲。

    戎族知曉他的身份,故意將他吊在大帳外,引誘魏湛前去營救。

    魏湛上當了。

    與其說他上當,倒不如說他明知是死,仍向死而去。

    因,子韌是他親手托付到他手中。

    他終究還是去了。

    他救回了子韌,自己卻身中數箭,血竭而死。

    魏湛葬在北疆。

    李文簡封子韌為征北大元帥,讓他守衛北疆。

    但他從未有過任何旨意不許他回京。

    是他自己不愿回。

    李文簡自然不是傷春悲秋的人,只是如今望著舊時住處,憶起彌足珍貴的少年時光,徒生悵然罷了。

    他走到案前,援筆舔墨,不需沉思便落下筆鋒。

    ——阿翁病重,速歸。

    寥寥六字,片刻便落筆。

    “飛羽。”他喚道。

    名叫飛羽的侍衛走進屋中,李文簡把干透的信封好交給了他:“速速送去燕云州。”

    看著飛羽揣著書信離開,他合上窗,坐回案前,翻開早上看了一半的手札。

    牧歸進來的時候,看著一豆燈火下李文簡挺直的身影,猶豫片刻走到他面前稟告。

    “殿下,梁先生說那酒里的藥是玉舌。”

    李文簡面無表情地翻了一頁手中的書:“玉舌乃是禁品。”

    玉舌無色無味,藥效極強,它的花蕊可令人神志全失,狀若野獸。若掌握劑量,可用作房、事怡情之用,藥效甚好。陛下當政后,認為此物過于陰毒,禁養禁售,如何流入大內?

    “殿下可還記得蔣晉,屬下當初抄他家時,曾在他院中發現了幾株玉舌。”

    蔣晉。

    他親手鏟除的一大jian宦。

    “他當初私養玉舌,又能自由出入宮闈,想必玉舌是那時候帶進宮的。”牧歸道。

    李文簡未曾抬眼,語氣也隨意:“兩個多月了,還未找出下毒之人,你是來這里跟孤談你的猜想?”

    牧歸看了眼李文簡的臉色,補充:“昭蘅姑娘以前在蔣晉府中。”

    書頁被仍在桌上,發出輕微細響。

    李文簡終于抬起眼,打量著牧歸的模樣。

    牧歸慌得不行,卻只能硬著頭皮說:“浣衣處陳婆子把她送給了蔣晉。”

    殿前司蔣晉陰鷙狠毒,雖是宦官,卻色心不死,喜好收集各色美人。

    他沒了“慧根”,欲望猶在,可不能如正常男人般宣泄。

    他有許多泄欲的法子,那些美人落入他手中,盡數受盡折辱,慘死在他的床榻之上。

    第6章

    昭蘅回到屋中,走到榻邊坐下,拿出壓在枕下的錢袋,把銀錁子倒出來,數了數,倒出一大半。

    她在浣衣處,沒什么油水可撈,只有微薄的例錢。她用錢很節省,吃穿都不怎么挑,大部分的例錢都讓白榆幫她送回家給奶奶。

    奶奶上了年紀,身體不好,孤身一人若是沒有銀錢傍身,日子更加艱難。

    幸虧有白榆,隔三差五去薛家村探望奶奶。

    這些年,有他幫襯,昭蘅才放心得下。

    最初,昭蘅確實認真想過出宮后和白榆搭伙過日子。

    但如今,不能再有這樣的想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能否活著出宮。

    靜安小筑的事情已經過去兩天,太子還未找她細究,她不知他究竟打算怎么處置自己,頭上始終懸著一把未落的劍,用頭發絲系著,隨時會掉下來將她劈成碎片。

    昭蘅如畫的眉眼染上些許哀愁,好半晌,她緩過神來。

    該來的總會來,沒來時不要無謂揪心。

    她想起奶奶的話,長長嘆了口氣。

    罷了,反正他若要治自己死罪,自己也無力掙扎,過好眼下便是。

    她打算給白榆做一雙鞋。

    她在宮中唯一虧欠的就是白榆,受了他很多恩惠,卻從未報答一二。

    很久以前她就想給他做雙好鞋,但宮里找不到料子,只能找他幫忙買布料。每次托他買東西,他又不肯收錢。

    這事就擱下了。

    這回正好可以托國公府的管事慧娘幫忙買料子。

    打定主意后,她便起身去尋慧娘。

    慧娘心好,一口便應承下來,拍著胸脯說保管給她買到京城最好的云錦料子。

    昭蘅笑意溫柔,道了謝之后回屋。

    走到廊下碰到云封。

    “你可回來了。”云封喜道:“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昭蘅意外:“jiejie找我有事?”

    云封問她:“我記得你是浣衣處的?”

    她點了點頭,說是。

    云封道:“你跟我去一趟吧,有件事要你幫忙。”

    昭蘅看著云封的臉色,見她秀眉輕蹙,嘆口氣說:“殿下的錦雀翎袍被火星子舔了個洞,那袍子是皇后娘娘賞的,殿下十分珍愛,現下壞了。我想著你是浣衣處的,針線上肯定強過我們,所以想找你幫幫忙。”

    昭蘅愣了片刻,懸著劍的頭發絲猝然斷裂,鋒利的劍尖終究還是墜了下來。

    昭蘅知道李文簡秋后算賬是早晚的事,等這一刻來臨的時候她比想象中更加冷靜。

    “jiejie先回去,我回屋收拾收拾就過去。”她輕聲說。

    浣衣處的宮女都會些針線活。

    昭蘅的手很巧,做的繡活兒很漂亮。小時候家中條件不好,她為了謀生,幾乎什么都會,洗衣做飯、挖野菜、采草藥、種番薯……

    她什么都肯學,因為說不準某一天便要用它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