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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158節

    這也是為何申時行能在嘉靖朝為狀元,但那年的會元卻是王錫爵。

    不過撇去性情,申時行的確是個十分好相處之人,辦事處處周到,也不得罪人,與同榜的王錫爵、余有丁皆是相處融洽。

    柳賀不知申時行為何事找自己,兩人官面上的交集多,私下里卻沒什么交情。

    待到了約定之處,申時行的管家已迎了上來:“右宗伯這邊請。”

    “閣老可已到了?”柳賀問。

    “閣老剛到不久。”那管家道。

    “是我來遲了。”柳賀一入內,就見申時行言笑晏晏,在他身旁還有一人,柳賀也不是不認識,正是前吏部左侍郎楊巍。

    楊巍在王大臣一案上得罪了張居正,被張居正踢回了老家,他卻不知對方竟然和申時行有交情。

    第207章 申時行

    柳賀不知曉的是,在歷史上,申時行和楊巍好得穿一條褲子,申時行為內閣首輔,楊巍為吏部尚書,閣部過于親近,滿朝文武都不放心。

    從政治生態的角度考慮,閣部不和反而更能健康發展。

    “澤遠來了。”申時行站起身,笑瞇瞇地招呼柳賀。

    “見過閣老,見過二山先生。”

    柳賀雖年少得意,面對申時行和楊巍時,他卻將謙遜的姿態做足了,申時行道:“澤遠何必如此客氣,你我既是同鄉,又在翰林院□□事過,理應比旁人更親近一些。”

    柳賀笑著坐下:“在翰林院時,閣老就已十分照顧下官。”

    兩人寒暄了片刻,楊巍也參與進其中,楊巍是山東人,但曾在武進縣當過知縣,對南直隸各府也很熟悉,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張居正的同年,事業起步于軍中,可謂戰功赫赫。

    “我在澤遠這個年紀時,剛進翰林院修史。”申時行感慨道,“一晃已是近二十年了。”

    準確地說,申時行自中進士到入閣共花了整整十六年的時間,晉升可謂神速,隆慶朝至今的幾位閣臣中,申時行是最快入閣的一位,李春芳也算是十分快了,但也花了足足十八年。

    朝中也有人稱,若張居正一直在首輔位上,柳賀恐怕會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

    柳賀聞言倒是很平淡,張居正在任上還好說,若是張居正不在位了,他想入閣也不是那么容易。

    何況這幾年的經歷倒讓柳賀的權欲之心沒那么熱烈了,他知道權勢重要,但權勢只是他辦事的工具。

    譬如在揚州知府任上,柳賀無法面見天子,因而他只能處理揚州府之事,但到了禮部之后,柳賀身為禮部右侍郎,話語權與揚州之府不可同日而語,他能為百姓辦的事就越多。

    因而柳賀覺得,他還是需要入閣的,不入閣,他便無法觸及這大明朝的核心,能為百姓辦的事就不會有太多。

    楊巍笑道:“汝默已是比我早上許多,我在澤遠這個年紀時才剛中舉人不久。”

    今日是申時行宴請柳賀,因而菜色都是淮揚菜系,申時行道:“我為官后久不歸鄉,家人都說,我如今倒成京城人了,唯獨吃食上仍改不了在家時的習慣。”

    柳賀道:“下官也是如此。”

    酒過三巡,幾人面上都有些紅,只聽楊巍道:“今日我聽說澤遠你呈上甘薯給天子,我山東近幾年常常遭災,巡撫趙良弼常請內閣免去百姓之稅,此番趙良弼也將在山東試種甘薯,若此事能成,我替山東百姓謝謝澤遠。”

    趙良弼即山東巡撫趙賢,他被稱為巡撫之冠,在山東巡撫任上做了許多有利于百姓的實事。

    柳賀連忙道:“下官只是盡了一份心意罷了。”

    此刻只有楊巍在說,申時行卻不發一言,柳賀也不著急,他知曉申時行來邀自己必然是有事,否則以對方謹慎的性子,是不會輕易開口的。

    果然,片刻之后,申時行便道:“澤遠可知,元輔有意換一位吏科都給事中?”

    陳三謨自奪情之事便聲望大失,盡管他在奪情一事上附和張居正,可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已經丟了,百官對他這臺諫領袖都很不服氣。

    加上之后他在削藩、徐爵事上都處處與柳賀針對,若能占據上風倒也罷了,偏偏他狠狠丟了面子,連言道對他都有不滿。

    吏科都給事中雖然只是七品,然而權勢極大,閣臣們自然希望推上去的是自己人,然而柳賀以為,這個人選應當是由張居正決定,卻沒料到,聽申時行的意思,他對這個位置也有想法?

    柳賀道:“下官有所耳聞。”

    申時行道:“戶科都給事中光子英澤遠可熟

    悉?”

    此人柳賀是熟悉的,在言官之中,光懋可以說是比較有節cao的,他雖也會彈劾官員,這并不靠彈劾官員搏出位,而是實實在在從辦事的角度出發。

    柳賀點了點頭。

    “若是光子英為吏科都給事中,澤遠以為如何?”

    光懋先任兵科都給事中,再歷戶科都給事中,資歷并不下于陳三謨,任吏科都給事中自然綽綽有余。

    柳賀心中這般想著,口中卻道:“朝廷官員任免,下官恐怕說不上話。”

    申時行聞言笑道:“澤遠莫要自謙,你的本事滿朝文武何人不知?”

    柳賀沉吟片刻,道:“閣老要下官如何?”

    申時行道:“若澤遠能將光子英薦給元輔,戶科都給事中之位便交予唐元卿,如何?”

    這個交易也不能說不劃算,但能否勸動張居正,柳賀心中并無把握。

    “待過了今歲,明歲又是鄉試之年。”柳賀沉默時,申時行忽然道。

    柳賀不知申時行忽然提起這個是何意,他在揚州時還曾想過,若不外放,按規矩,他也能任一年順天鄉試的主考官。

    如今柳賀已是禮部右侍郎,論資歷,任鄉試主考他是綽綽有余,可余得實在太多了——通常來說,鄉試主考選一位侍講學士就已經足夠,不需要柳賀這位三品侍郎兼侍讀學士。

    “后年會試時,澤遠可愿與我一道主持?”

    柳賀看向申時行,見其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這會試副主考只是他隨口提的。

    但以柳賀對申時行的了解,此人不會說一句多余的話。

    不出意外的話,后年會試的主考應當是申時行,眼下申時行為三輔,通常來說,會試主考應當是次輔,然而張四維已經任過萬歷五年的會試主考了,閣臣之中,申時行是主持萬歷八年會試的唯一人選。

    而副主考的人選,可為禮、吏二部的侍郎,吏部侍郎居多。

    柳賀心思轉動,對官員來說,能主持一科會試、收幾個門生自然是十分有用的,董份若非是申時行、王錫爵的會試考官,又如何能橫行鄉里多年?

    而申時行要表達的,恐怕不僅是讓柳賀任副主考,也有給柳賀讓渡一些權力的意思。

    柳賀道:“既是閣老有命,下官不得不從。”

    申時行聞言笑道:“澤遠,你這人就是規矩太多。”

    重頭戲講完了,這飯吃起來才輕輕松松,申時行本就是長袖善舞之人,便是張居正、張四維那般的脾性,他在內閣中也能與之相處融洽,何況柳賀也是脾氣很好的人。

    不過即便酒喝多了,柳賀與申時行相談之時也仍有保留,交淺不可言深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待酒席散了,柳賀坐馬車回府,在車上,他不斷思索著申時行邀他的用意。

    而柳賀走后,楊巍也在問申時行:“汝默,柳澤遠真能說動張江陵?”

    申時行道:“柳澤遠能得元輔器重,絕不僅因他是元輔門生的緣故,此人有大志向,不可小看。”

    申時行與柳賀共事的時間不長,但他清楚,柳賀并非那等夸夸其談的官員,他有城府,能辦事,還能把事辦得漂亮,否則張居正不會如此信賴他。

    申時行之所以想推光懋,也是打算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他在內閣中處處聽張居正令,但張四維又是專權之人,以申時行的好脾氣,仍是覺得無法施展。

    朝臣們笑他是張居正的應聲蟲,可在朝為官之人,誰不是經十年寒窗方才踏上官場?若能一展抱負,誰又甘心當那應聲蟲?

    “據我觀,柳澤遠仍有防備。”楊巍道,“他心防不小啊。”

    “若能將此人拉攏,用處還是極多的。”申時行道,“他得天子器重,揚州一任得

    百姓信賴,奪情一事又得了士林名聲,天子講官中,王家屏、于慎行等人都與他交好,六部中,王元馭、鄭汝璧又與他相交甚篤。”

    柳賀原在六科插不上什么話,可自唐鶴征任禮科都給事中后,六科之中他也有人相助。

    柳賀原本就能影響到張居正,唐鶴征任了禮科都給事中后,朝中官員更是清晰認識到了這一點,便有許多官員自動向柳賀靠攏。

    除此之外,徐爵一事更是讓柳賀得了馮保的人情。

    柳賀自己覺得在官場上沒什么人脈,但事實上,他的影響力已經比他以為的大得多。

    何況朝中官員也并非都是汲汲營營之輩,柳賀為劉臺奔走之事官員們能看見,他攔著趙用賢、吳中行之事官員們能看見,他敢冒大不韙阻攔張居正官員們也能看見,他肯干實事,又是君子,對好友同年都能用心護住,誰人不想交上一位這樣的知己?

    就以柳賀推甘薯之事為例,他一發聲,朝中反對之聲甚少,因為柳賀辦事周全,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官員們都很信賴他。

    就連削藩之事,朝中不少官員也漸漸品出了門道——柳賀看似激進,可若非他上了那道疏,之后的《宗藩條例》推進得也不會那般順暢。

    在削藩一事上,柳賀與內閣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偏偏事情就能輕松推進。

    申時行從來沒有小看過柳賀,但自今日起,他比以往更加看重柳賀,眼下隆慶二年、隆慶五年這兩科的進士逐漸在朝堂上嶄露頭角,待幾年之后,這股勢力恐怕誰也不能小瞧。

    柳賀自然不清楚申時行竟如此看中自己,他今日喝了些酒,回家時也有些遲了,怕影響楊堯,他便沒有回房睡,而是到了書房之中。

    因甘薯之故,柳賀與各地的巡撫、布政使等人都有了交集,他是三品京官,地方大員自然也很樂意和柳賀攀交情。

    第208章 歸政之意

    柳賀和申時行做了交換,但他也沒有萬全的把握,只是在年前去張居□□上拜會時提了一嘴。

    張居正則瞥了柳賀一眼:“你何時與光懋有了交情?”

    吏科都給事中這個位置還是很重要的,若不上個自己人,張居正對科道的掌控必然大打折扣,不過仔細思索的話,光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柳賀道:“我與光子英交情只是平平。”

    張居正立刻聽出了柳賀的言外之意,不過他并未追問此事究竟是張四維還是申時行所為,反而問了柳賀一個問題:“明歲我欲歸政給天子,澤遠覺得如何?”

    柳賀冷不丁被張居正這么一問,只覺心下猛地一激靈,連推光懋任吏科都給事中之事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在朝中,張居正歸政是個絕對的敏感話題。

    柳賀思索半晌,方才道:“恩師若覺得時機成熟,此事并非不可為。”

    從隆慶朝徐階與李春芳的經歷看,及時放手未必不是上策。

    聽得柳賀回答,張居正沉默了片刻,屋內一時鴉雀無聲。

    柳賀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觸怒了張居正,屋內的平靜讓他內心也有些不穩,過了一會兒,張居正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對于此事我問了數人,只你一人答此事可為。”

    柳賀低著頭,沒有再開口。

    他也摸不準張居正是真想歸政,還是對他的一種試探,然而,對方若拿此事來試探并無意義,柳賀內心的真實想法便是如此,并無一句虛言。

    歸政之事,張居正一直有想法,或許這也和柳賀曾與他提的身后事有關,在給徐階寫信時,對方也曾勸過他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