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之士[科舉] 第150節
見了新《宗藩條例》的內容,眾朝臣不由感慨:“這柳三元當詞臣著實有些屈才了,我看他應當去戶部任職才對。” “去戶部,那《祭師文》又該由何人來寫?” 《祭師文》已是士林中公認的第一等好文章,若要寫出此文,簡單,先中解元,再中會元,最后中個狀元,如此便邁出了寫好文章的第一步。 眾朝臣:“……呵。” 只要涉及銀子的事,柳賀是恨不能將銅錢都掰開來算了,又精明又能算計,只叫人感慨,他將揚州府上下管得服服帖帖的傳聞果然是真的。 這般看的話,柳賀行事著實不像最清貴的翰林。 自揚州知府任上至今,柳賀給在朝官員們留下了很會掙銀子的印象,商稅、鹽稅,再到今日這新出的《宗藩條例》,都和柳賀脫不開干系。 但對柳賀來說,《宗藩條例》發布是發布了,可事情究竟能否推進,還得看施行之后的效果。 果然,新《宗藩條例》施行僅一月,對柳賀的彈劾就已經來了。 第197章 喜事 事情起于沈藩。 沈藩起于第一任沈王朱模,他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一子,從一點就能看出宗室問題為何始終存在于大明各代——朱元璋一人就生了二十六個兒子,他的兒子們也毫不示弱,如這位沈王朱模就有八子三女,各子都有封號。 就這般子子孫孫孫孫子子,可謂無窮盡也。 朝廷此次推出《宗藩條例》,各宗藩一直有反對聲,只不過削藩事勢在必行,首輔及天子強勢,藩王們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這《宗藩條例》條例一出,立時便有奉國中尉向朝廷奏言,稱新條例之后,以朝廷發放的俸祿,他不足以養活家中子女,此人一氣之下便投了井,言官參柳賀,稱“宗藩中低位置者人人泣血,只盼天子知曉他們的苦楚。” 沈王的封地原本在沈陽,之后遷至潞州,即今日的山西省長治市,洪武時定下藩王就藩的規矩之后,各處藩王所在的封地皆是苦寒之處,若非永樂朝時遷都北京,藩王們大多離核心十分遠。 事實上,無論新《宗藩條例》是否推行,品級低的宗室日子都不好過,可沈藩出了這樁事,言官便有借口來攻訐柳賀,稱柳賀提起削藩事“無異于謀財害命。” 柳賀只能上疏自辯。 這只是其中一樁。 事實上,自新《宗藩條例》推出后,通政司每日都能收到數封彈劾柳賀的奏疏,與之相比,柳賀在揚州任上受到的彈劾只是開胃小菜。 “澤遠不必將這些毀謗放在心上。”羅萬化、王家屏、于慎行幾人對柳賀道,“翰林院中皆是十分贊同此次的《宗藩條例》。” 羅萬化是覺得,宗藩們平日享受榮華富貴時連一句對朝廷的感激之言都沒有,可一旦朝廷動手,他們便終日哭嚎不止,簡直毫無宗室的風范。 柳賀嘆道:“諸位仁兄,我早已料到會有今日。” 若非早有準備,柳賀也不會去任這禮部右侍郎之職。 何況新《宗藩條例》大多是出自他的手筆,此時朝中皆知,宗藩對他有怨言也是很正常的。 柳賀正是想借此事叫朝廷及天子意識到宗藩的存在——宗藩比想象中更為團結,且《宗藩條例》一出,朝廷省下的銀子是有目共睹的。 他這種做法就像記賬。 平日里若不記賬,銀子花出去了也不覺得如何,一旦記起賬來,才發現開支早已超出了數倍。 宗藩的花銷天子及百官都知道多,但唯有將省出的銀子用在其他事務上,眾人恐怕才會明白,僅負擔宗藩生活的銀子,就能為朝廷辦成多少事、打多少仗、救活多少百姓。 不過被如此參劾,柳賀的日子也稱不上好過,他喝了一壺悶酒,感慨道:“我為官這幾年,細細一想,還是在翰林院中修史的日子最為自在。” “我與澤遠感受相同。”王家屏嘆了口氣,“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忙,我已有幾年未歸鄉了。” 王家屏在翰林院中也頗受器重,他是山西人,張四維的老鄉,在歷史上,他也是隆慶二年進士中第一個入閣的,時間甚至早于王錫爵。 不過王家屏為人淳善穩重,和張四維完全不同。 柳賀道:“不過若能辦成一兩樁事,也不辜負我來這一遭。” “澤遠你便是這樣打不倒的性子。” 換了旁人,若像柳賀這般遭到彈劾,只怕自辯疏都上了數封,膽子小些的恐怕一邊口稱“惶恐”一邊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幾人正是擔憂柳賀心情才邀他喝酒的。 結果到了酒席上,柳賀眉間不見絲毫郁色,風范與往日并無不同,幾人才稍稍安下心來。 “我就知澤遠你不會如何。”于慎 行道,“忠伯兄卻心憂不已。” 王家屏呵呵一笑:“我性子就不如澤遠,所以才以己度人。” 柳賀道:“《宗藩條例》施行前,我便料到會有今日之事,此前我也和恩師說過,若奉國中尉、輔國中尉等退了俸祿,今后生活又當如何?還有沈藩的這樁事例也值得憂心。” “的確。”羅萬化道,“宗室作惡雖多,其中卻也有踏實誠懇之人,不過世上豈有萬全之策?澤遠你已經盡力了。” “正是如此。” 柳賀道:“各位仁兄如有好主意,不妨告知一二。” “待我等細細想想,過幾日再答復你。” 柳賀擔憂的倒不是自己被彈劾這件事,而是如何保證中下層宗室的生存問題。 出錢顯然是不能的,這已經違反了削藩的本意。 然而新《宗藩條例》一日日施行下去,如沈藩這般的狀況必然會越來越多。 和羅萬化等人聚過之后,柳賀回家點上燈,鋪開紙,開始細想措施。 任上這禮部右侍郎之后,柳賀比在揚州時還要忙,但他精力卻不如在揚州時旺盛了,腦中一時沒有思緒,他便覺得困意一陣涌來。 “相公實在辛苦,夜間風大,也不知給自己加件衣裳。” 柳賀聽得門外腳步聲,就見楊堯提著燈過來,他晚上寫文章時一貫是不用楊堯等他的,夫妻這么多年,兩人早已養成了默契。 “相公這幾日眉頭緊鎖,我也有些憂心。”過了一會兒,楊堯又補了一句,“腹中孩兒也會憂心。” 柳賀提筆的手驀然一抖,視線下意識看向楊堯,便見楊堯也笑意盈盈迎著他。 柳賀不自覺間就展露了笑容。 “相公眉頭舒展果然更好看些。”楊堯道,“娘燉了些湯,我實在喝不完,便勻些給相公吧。” “何時知曉的?”柳賀問。 他并非第一回 當父親,但提起這事,心中總忍不住有些激動。 “今日才知。”楊堯道,“之前我并無任何不適,只昨日感覺有些怪異,似和懷妙妙時相似,便請大夫上門瞧了瞧。” 成婚多年,柳賀只有妙妙一女,他心中倒是不急,也不會催妻子,不過隨著他官越當越大,他家中諸事也被不少人關注。 在官場上,就有和柳賀相處不睦的官員嘲笑他只有一女。 那人這般說時,一向以脾氣好著稱的柳賀直接擼起了袖子,他只有閨女怎么了? 他閨女天下第一好! 為這事,柳賀還被御史以失儀參了一本。 楊堯其實挺憂心的,不過她不會在柳賀面前表露出來,只能和楊家娘子私底下說。 她娘只生了一個,楊堯年少時倒不覺有什么,可隨著妙妙一日日長大,她方才了解了她娘當年的艱難。 人言可畏,即便自家關起門來過日子,可依舊擋不住外界的流言。 夫妻二人想著即將到來的孩子,一邊說了會悄悄話。 柳賀問:“可寫信給娘了?娘一直住在家中,不知她樂不樂意來京城。” 柳賀每月至少有一封信回鎮江,問紀娘子在家中的境況,每一封信的最后,他都要順帶問他娘要不要來京里住。 紀娘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已經寫了。”楊堯抿著嘴笑,“相公想娘就該直說,你一直在那邊繞彎子,娘可不會理你。” 柳賀考科試時,紀娘子身邊無人陪伴,母子二人只能互相依靠,而柳賀回京之后,紀娘子平日與三嬸一道聽曲刺繡,還要教訓二叔,在族中也是說一不二,族中小輩有什么事,紀娘子必然是出錢又出力。 可以說,如今的紀娘子逐漸找到了生活的樂趣,不必事事以 柳賀為中心。 柳賀覺得這樣就很好,他剛穿過來時,紀娘子全身心都撲在他身上,柳賀知道她對自己足夠好,可又不希望紀娘子萬事只為他考慮。 “只是路途奔波,娘來一趟也不容易。”柳賀道,“我估摸著,娘這回該來了。” 柳賀覺得,楊堯說話應該比自己管用。 “家中的宅院也該拓一拓了。” 京中這棟宅子還是柳賀在翰林院任職時置辦下的,只看房子的規模,柳賀絕對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清官,張居正也對他說過,該將他這塊地盤挪一挪。 柳賀覺得自己在這邊住得挺合適,就不太樂意搬家,楊堯也是這樣,地方只要夠住就行,何況這里比別處其實要清靜許多。 柳賀剛當上禮部右侍郎時,便收到了足足五張房契,送到他手上的還都是一些位置極佳的院落,其中就有藩王在京中置辦的。 柳賀一概未收,他并不是缺買房的錢,只是懶得搬而已。 若這房契能一直延續到后世就好了,到時候他就是坐擁x環內豪宅數棟的大土豪,靠著收租也能過上十分滋潤的生活了。 “往后再拓一拓。”楊堯道,“妙妙近日沉穩了許多,給她備一間琴房。” 想到此處,楊堯便忍不住對柳賀道:“妙妙還在長個,夫君替她買起衣裳首飾來卻毫無節制,如今家中都快擺不下了,還得專門找幾間屋子來放。” 當然,柳賀不僅替妙妙買,也替楊堯買,他月俸越來越高,平日里也不太需要花錢,便將月俸一半上交,另一半則給楊堯與妙妙買吃穿用度各種,用楊堯的話說,他灑起錢來就如同楊鄉紳一般,首飾店的老板見了柳賀也是眉開眼笑,仿佛見了大金主一般。 柳賀:“娘子說得是。” 楊堯默默看他:“夫君此時應了,后面想必還是不會改。” 柳賀與她還未成婚時便是如此,不會說話哄人,便買東西哄她開心,成婚之后,柳賀甜言蜜語倒是漸漸會說了,可花錢的習慣還是沒能改掉。 對自己,柳賀倒是不太在意,京中官員權貴間常掀起攀比之風,柳賀反而一切符合規制,毫無逾矩之處。 第198章 忙碌 紀娘子接到信已是十幾日后,她在來信中告知柳賀,將鎮江府一應事務忙過之后,她就動身來京。 京中這座宅子又往后拓了拓,勻出了一間用來放置衣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