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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130節

    何況張居正死后,潘晟不能入閣,固然有張四維在其中作梗,但申時行難道未曾發揮一點作用?

    在柳賀記憶中,申時行任首輔的時間恐怕有十年,可惜他上輩子沒認真記《明朝那些事兒》,否則時間節點就能更清晰一些了。

    萬歷年的首輔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遇上這么個皇帝,神仙來了也要哭。

    柳賀坐了一會,就有書辦奉上《大明會典》的編撰情況,還有一些留待柳賀處理的文書,柳賀看了一會,下一刻,就見黃鳳翔與于慎行一道入了內。

    “見過學士。”

    “鳴周兄,可遠兄,你們這般我可不敢當。”

    “我就知澤遠兄會如此。”于慎行道,“我與鳴周兄是來為你道賀的,之前你家里登門的人太多,我們便沒有過去。”

    “澤遠兄,我二人是真心為你歡喜。”

    黃鳳翔與于慎行比柳賀早一科中進士,晉升也不似柳賀這般飛速,可兩人自柳賀入翰林院時就與他交好,這詹事府少詹事之位,兩人覺得柳賀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兩人約了柳賀吃酒,之后王家屏、張位、朱賡等隆慶二年的翰林也來向柳賀道賀,幾人在劉臺之事上都出過力,與柳賀的關系一向也不錯。

    翰林院中,柳賀也只是與許國、沈一貫關系一般,他在日講官上與許國有競爭,而沈一貫的性子與他不太相投。

    張元忭與鄧以贊、吳中行早在柳賀回京時就登門過數回了,柳賀升了官,這官還升得很大,張元忭與鄧以贊還算克制,吳中行卻大咧咧道,要柳賀日后多多罩著他:“學士既升了官,以后吃酒都由學士掏錢。”

    柳賀:“……子道兄你家中富庶遠勝我等,何必如此摳門?”

    吳中行家世代為宦,祖上還有在正統時任過大學士的官員,論富有是翰林官中數得上號的,但他性子一貫實誠,不掏錢都是直接說出來的,柳賀與唐鶴征也拿他沒辦法。

    第171章 瑣事

    柳賀升為侍講學士一事著實在京中起了一番波瀾,眼下雖已塵埃落定,卻仍是京官們口中的談資。

    自然有不少官員羨慕嫉妒恨,覺得柳賀這起步未免太快了些,但轉念一想,誰讓柳賀是三元及第?若真心羨慕,便先考個三元試試?

    在科第甲次上,整個大明朝都沒有官員能比得過柳賀。

    柳賀離了翰林院三年,翰林院中人來人往,與三年前已大有不同。

    現下的翰林院,申時行掌院事,另外一名侍讀學士是王錫爵,王錫爵以下,便是柳賀這侍講學士,翰林之中,陳經邦與何洛文升了左右諭德,許國則升為司經局洗馬兼修撰,張位與于慎行分別晉為侍讀、侍講。

    當然,翰林院中也有吏部、禮部侍郎兼的侍讀學士,比如剛剛服除的王希烈,就是以吏部左侍郎兼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但他們的主職在吏部那邊,并不插手翰林院的具體事務。

    對柳賀來說,翰林院的人際關系比地方上簡單多了,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個人,官員的調動雖然頻繁,卻始終在翰林院這一畝三分地里。

    柳賀眼下有三項主業,一是為天子講課,二是參與編撰《大明會典》,三是纂修玉牒。

    《大明會典》的重修去年由張居正提上日程,張居正為總裁,禮部尚書馬自強、禮部左右侍郎汪鏜、林士章,申時行、王錫爵為副總裁,翰林院中隆慶二年以前的翰林全緣參與編撰,《大明會典》在嘉靖二十八年時重修過一次,萬歷四年又續修,論工作量,《大明會典》要比《世宗實錄》與《穆宗實錄》大上太多了。

    而玉牒則是皇家族譜,這項任務一向也是由翰林院來做,原先負責的是申時行與王錫爵,但王錫爵被派去教習庶吉士了,任務自然落到了柳賀頭上。

    不過任了這侍講學士之后,柳賀倒不必如以往那邊一個條文一個條文去查,他主要負責審核翰林們寫的條文,再將之交予申時行。

    相比在地方時,如今的柳賀可謂十分清閑。

    “學士,這是下官今日寫的條文,煩勞學士一閱。”

    柳賀收下條文,沉吟片刻道:“三條可用,四條不可。”

    柳賀便在那條文之后寫上不可取之緣由,附上“諸司職掌所未載者,則增立之”一句:“回去再修改一二。”

    “是。”

    他眼前這翰林正是張居正次子張嗣修,坊間傳聞他無才無德,然而柳賀見了他寫的《會典》條文,倒覺得他做學問頗為踏實。

    按理說,負責編撰《大明會典》的都是經驗豐富的翰林,輪不到沈懋學、張嗣修這些新進的翰林,可惜隆慶二年的翰林各負重任,即便有時間修書,進度也注定快不起來,因而任務就落到了新進的翰林頭上。

    柳賀正好可以予新翰林們結識一番。

    而這些新翰林們對柳賀也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柳賀離京雖有三年,翰林院中卻始終流傳著他的傳說,新翰林們對他這位大名鼎鼎的柳三元也分外好奇。

    柳賀在京時篩落權相子會試卷,在外則斗貪官,斗jian商,翰林們本以為,柳賀應當是那等極難相處的官員,然而見過真人之后眾翰林才知,柳賀性子極好相處,并非那等好為難人的上官。

    ……

    柳賀在翰林院忙碌時,南直隸、福建、浙江等地的清丈田畝之政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清丈田畝本身并不難,無非是耗些人力工時罷了,難的是叫權貴官員們將侵吞的土地吐出來,因而張居正特意派了數位得力的官員前往兩直十三布政司,以敦促清丈田畝之事推行順利。

    張居正推行此事時,朝堂中的反對聲浪很大,事實上,滿朝文武官員,家中沒有侵吞

    兼并的只是少數,張四維家是山西的大地主,徐階甚至因兼并土地差點落到家毀人亡的下場,相對來說,張居正都算是清廉的了,他在江陵老家的名聲還不錯,不似董份、徐階那般只坑家鄉人。

    早在離京之前,柳賀就囑托過三叔,也與紀娘子、族老們明確說過,他可以替族人們免稅,卻不能趁此機會吞并族中的土地——他并無兄弟姐妹,父母那邊的親戚也就只有柳義一家,需他贍養的家人很少,因而靠著他的俸祿就可以養活一家老小,何況他在鎮江府中也有鋪子和山頭,足夠一家人過上滋潤的生活了。

    柳賀一邊也在思索張居正交代的話。

    想了幾日,他多少有些明白張居正推他任侍讀學士的目的了,只是張居正沒有明說,柳賀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若是自作多情倒也罷了。

    若他所想正是張居正的目的,柳賀也覺得……有些難了。

    或許張居正高估了他,他并沒有張居正那般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但柳賀心中同樣有原則與信念在,到了非做不可的時候,他恐怕也會雖千萬人吾往矣吧。

    “學士,今日可否同我等一道吃個酒?”

    放衙前一刻,黃鳳翔與于慎行便叫住了柳賀,柳賀上任之初便應了他們要喝酒,然而他這幾日只迎來送往去了,只能將這桌酒推了又推。

    幾人吃酒,也不過是聊聊翰林院中的變化罷了,不管怎么說,好友們相約柳賀總是要應承的。

    柳賀科名在黃鳳翔等人后面,官職卻勝過了他們,雖相處之下與以往并無變化,但與柳賀初進翰林院時還是有不同的,多少會有一點隔閡在。

    這正是官場上的無奈之處。

    好在柳賀與黃鳳翔等人都是好相處的性子,柳賀坦誠待他們,他們也坦誠對待柳賀,就算在翰林院時柳賀要擺出一副上官姿態,私下相處他卻仍和過去一樣

    ……

    “澤遠可聽說過張相之父病重的消息?”

    于慎行這話叫柳賀筷子差點沒抓穩,他看向于慎行:“可遠兄從何處知曉的?”

    “莫非澤遠你也聽說了?”

    柳賀搖了搖頭:“只是驚詫罷了,江陵山高路遠,若是張相之父病重,朝中不可能全無動靜。”

    于慎行問:“澤遠你與劉子良相熟否?”

    于慎行一說,柳賀便猜到他的消息來源于何處。

    劉子良即劉楚先,他是柳賀的同年,如今也在翰院中修史,柳賀離京之前與他關系還不錯,但離京之后,兩人漸漸斷了往來,此次柳賀回京,劉楚先似乎是出京冊封王府去了,柳賀至今還未與他見上一面。

    劉楚先是張居正的老鄉,從他那邊的消息應當是準的。

    張居正之父名為張文明,在京中很有知名度——主要是與他的大兒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張居正晉為內閣首輔之后,張文明也沾光被封為光祿大夫,和張居正少年時便是才子不同,張文明在科場上屢試屢不第,考了七次鄉試都未通過,至今仍是個秀才。

    江陵官場上,最大的當屬他張家的老太爺,其他的地方官都要排到他后面,為了討好張文明,江陵的地方官甚至將數千畝良田相贈,張居正在官場上可謂一霸手,卻拿自己爹毫無辦法,兒子他還是能管的,爹他卻根本管不住。

    按照真實歷史來說,張居正他爹約莫就是在這一年去世的。

    “張老爺子若病逝,張相定是要回鄉丁憂的。”

    柳賀聞言停了筷子,一言不發。

    對張居正來說,此時朝堂的形勢可謂一片大好,京中、京外都是他推舉的官員,閣臣中呂調陽、張四維也以他為尊,可若是回鄉丁憂三年,朝中形勢還會如此時一般嗎?

    考成法

    已經推行了幾年,清丈田畝策正在進行中,然而這兩項政令并非沒有反對聲,官員們不過是礙于張居正之勢不敢高聲罷了。

    從現實利益的角度看,張居正是不能回鄉的,但若是不回鄉,朝臣與天下讀書人恐怕都容他不得。

    “若是張相回鄉,內閣中恐怕也……”

    以呂調陽的本事,恐怕鎮不住張四維,張四維在朝堂與宮中皆有助力,而一旦張四維主持內閣事務,柳賀就覺得腦門涼颼颼的。

    他和張四維相處不多,卻也了解這位內閣三輔的脾氣,柳賀在揚州已將他得罪了個徹底,一旦他掌了權,柳賀恐怕會是第一個倒霉的。

    “事情還未發生,各位不必憂慮。”黃鳳翔道,“可遠兄與澤遠就是想得太過長遠。”

    柳賀卻想著,等奪□□一起,他的諸位翰林同僚們遭貶的遭貶,挨打的挨打,還是得先做好準備。

    不過到了七月時,張居正之父病逝的消息未傳出來,柳賀卻聽說了王希烈病逝的消息,又過了幾日,丁士美竟也病逝了。

    王希烈結束丁憂才短短幾月,他是柳賀鄉試時的主考,他回京后,柳賀立刻去他府上拜會了,而柳賀上一回見丁士美還是在揚州知府任上,他去淮安府商議河事,就順路拜望了一下丁士美。

    柳賀遭遇彈劾時,丁士美也替他說過話,作為淮安地方士紳,修河筑堤時,他同樣解囊相助。

    上回見面時,丁士美還頗有精神,卻沒想,那次竟是永別了。

    柳賀任官短短六年,就已有三位掌院學士過世,丁士美年歲也并不算大,他講學嚴謹,為人又是淳厚君子,在翰林院中,他并不因柳賀是三元而偏愛,卻也從未以上官之威壓制于他。

    眾翰林們心中同樣憂傷不已,柳賀不能離京,便去信給丁士美家人,問可有需要自己相助的地方。

    第172章 奪情起

    丁士美過世,天子感念其任日講官辛勞,贈吏部尚書,謚文恪,并下令給予厚葬。

    因王希烈過世,天子原命王希烈與王錫爵共同教習庶吉士,此時只能改為由汪鏜與王錫爵共同教習。

    八月時,欽天監擇好良辰吉日,天子著袞冕之服,百官著朝服,共迎《世宗實錄》,《世宗實錄》工程浩大,《穆宗實錄》已經修完了,《世宗實錄》卻到今日才正式完成,柳賀剛任翰林官時也修過一陣《世宗實錄》,此時他站在纂修官隊列中,將這一套儀式徹底走完。

    八月也是天子的萬壽圣節,天子賜予輔臣□□,柳賀等日講官也收到了銀幣的賞賜。

    作為臣工,官員們是不好明目張膽給天子送賀禮的,否則會有媚上之嫌,不過天子生日前一日恰好是柳賀任講官,在天子期盼的眼神中,柳賀掏出了一卷《唐宋八大家文鈔》——此是曾任丹徒知縣的茅坤所著。

    茅坤與唐順之、歸有光等一同被歸于“唐宋派”文人之列,唐宋八大家的稱呼也是起源于他的《唐宋八大家文鈔》。

    不過柳賀只給天子帶了韓愈的一卷,畢竟這書著實太厚了,全帶進來有些高估柳賀的體力。

    天子不由一臉絕倒的神色:“柳先生……”

    他此刻的表情和收到作業的初中生一模一樣。

    柳賀于是拿出一個魔方,是木制的,六面都涂了不同的顏色:“陛下可以慢慢去解。”

    天子這才高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