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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94節

    第124章 洪水

    柳賀來到揚州已有近兩月,同知的衙署他待的時間并不久,但每半月至少要在衙門待上幾日,處理河漕相關的事務,其余時間他則都在徐、淮、揚幾地奔走,騎馬行路,盡管天氣轉冷,柳賀還是黑了好幾個度。

    或許是如今正處于小冰河期的緣故,氣候著實有些不太尋常,明明已經冷了一些時日,揚州城中忽然下起了雨,一開始還是淅淅瀝瀝的,誰知后來雨勢越來越大,同知衙署外的積水都快能蓋過腳面了。

    柳賀當即喊上顧為:“無功,你隨我一道去高郵湖看看。”

    兩人帶著衙署中的書吏出發,又派人到高郵州衙知會一聲。

    馬車行進的過程中,雨勢越來越大,待一行人抵達高郵湖畔時,但見湖水不斷沖刷著兩側的堤壩,水位比前一次來時要高上許多。

    “這雨何時能停呢?”隊伍中,一位官員輕聲道,“十月大雨,并非吉兆啊。”

    “十月水滿溝,來歲九不收,高郵湖有些年頭沒下這般大的雨了。”

    柳賀一行人自揚州城出發,到達高郵湖時還不如高郵知州來得快,高郵知州名為劉中立,是柳賀的同年。

    “下官見過司馬。”

    “健甫兄不必客氣。”

    劉中立是山東禹城人,他與柳賀原本沒什么往來,但自柳賀被發配治水以來,他便將南直隸官場及河道上自己用得上的官員細細列了出來,到達揚州以前,柳賀便和這位同年敘好了交情。

    在柳賀的同年們中,劉中立屬于晉升飛速的。

    接到同知衙署傳來的書信后,劉中立迅速到了高郵湖,同時派民夫做好準備,待雨略一停,就在高郵湖沿岸加蓋土方。

    柳賀問劉中立:“這堤壩是何年所筑?”

    劉中立來高郵上任不久,因而并不清楚具體情況,他身后一位中年官員答道:“稟司馬,應當是嘉靖四十四年加筑,隆慶年后又有修補。”

    柳賀沉吟片刻,道:“僅憑這堤,恐怕擋不住這雨勢。”

    “健甫兄,未必非要等雨停,雨勢一旦小了,立刻派人加筑堤壩,否則這水一旦決口,事情就不堪設想了。”柳賀道,“再隨我去清水潭看一看。”

    加筑堤壩只能解一時之急,但高郵湖屬淮河水系,是淮水入江的通道,一旦淮河水自淮安等地過來,高郵湖顯然是承載不住的。

    幾人到達高郵湖后,雨勢沒有絲毫減緩,風反而越刮越大,湖沿岸的樹木一直在搖晃,到清水潭時,這一處同樣也被水填得快滿溢了,柳賀道:“要快。”

    “司馬,可否寬限一些時日?”劉中立面露難色,“十月水勢畢竟不如夏時,且吳漕臺剛定了高郵湖疏浚之期,今年河道上的銀子都用在疏浚項上了。”

    柳賀道:“健甫兄,我也理解你的難處,我并非不讓你疏浚高郵湖,只是淮水一旦到了此地,清水潭一決口,這個責任你也擔不住。”

    “河道銀之事,我會向漕臺稟明,府臺那邊也由我去說,到時候讓寶應縣也派些人過來,不讓健甫兄你身上的擔子過重。”

    “謝司馬體諒。”

    “我這邊給了你保證,健甫兄你也要早日行事。”柳賀與劉中立笑道,“來京之前,恩師再三囑咐我,治河定要謹之又謹,若是遇上難事,幾位同年都是可托付之人。”

    聽得柳賀此言,劉中立心中默默無語。

    誰人不知你柳澤遠已將恩師得罪盡了,如今卻仍大言不慚地將恩師抬了出來。

    不過眼下柳賀官位仍高過他,且對方畢竟是當過帝王師的,柳賀日后如何還真說不準。

    張江陵當年不也曾脫離官場數載,若是看嘉靖年時的情形,誰能料到張

    江陵如今的風光?

    因而柳賀這個面子劉中立還是要給的,若是府臺問起來,自是有柳賀在前頭擋著。

    劉中立覺得,自己這位同年大概是年歲太輕了,急著辦成事,好叫世人看看他這狀元郎的厲害。

    ……

    柳賀見了吳桂芳,將事與他細說了一番,河道下撥的銀子本就專管河道事,至于是用來疏渠還是用來筑堤,那都是各地自由支配。

    張居正將治河事交托吳桂芳,治河的銀兩當然是給的充足的。

    “澤遠莫要過于心憂,這水不是停了一日嗎?”

    柳賀巡視過高郵湖之后,到了晚上歸衙,雨勢倒是漸漸停了,但柳賀心中卻沒有那么樂觀,第二日時,高郵、寶應二地已是派人前去將堤壩加固,風仍舊很大,天陰陰沉沉的,不知何時雨又會落下來。

    顧為懂一些天象,他預估這幾日恐怕還有雨,不過同知衙署內眾人倒是樂觀,似是覺得柳賀在沒事找事。

    有人將此事匯報給了揚州知府,揚州知府笑道:“柳三元初來乍到,本官也不能全不給面子,總要叫他做成一兩樁事,這樣他日后撞了南墻才不會埋怨。”

    揚州知府這話說得倒是輕易,但是干事的高郵、寶應二地可就不樂意了。

    “這堤壩春夏里加固倒也罷了,秋冬里也來加固,這不是折騰我等嗎?”

    “書生只知寫文章,哪里懂得我等筑堤的辛苦?”

    柳賀對高郵州、寶應縣的要求都是盡快,因而河堤上這兩日都是一派熱鬧景象,尤其在清水潭一處,柳賀更是格外重視。

    管河的官員大多經驗豐富,秋冬時節淮河發生水災的情形很少,即便有,災情也是小打小鬧,不會殃及民生。

    “上面一張嘴,底下跑斷腿,這雨若是不下下來,豈不是辜負了我等日夜守河的辛勞?”

    寶應縣管河官員才抱怨了一句,只聽風聲又在作響,這一刻的風勢比方才大了許多,隨著風在河岸呼嘯著,豆大的雨點忽然自頭頂降落。

    這堤壩經過幾日的加固倒是更結實了一些,也有河工運了些石料過來,堆在堤壩外。

    雨勢越來越大,竟比那日柳賀巡查高郵湖時還要猛烈一些,剛下時揚州府上下還很平靜,但這雨一連下了整整三日。

    雨不僅下在揚州一地,淮安、徐州、泰州等地也都有水情。

    ……

    漕督衙門中,吳桂芳聽得左右來報,說淮河在高家堰一帶決口,吳桂芳是徹底坐不住了。

    高家堰是淮河堤防,在淮河中所處的位置可謂極其重要,淮安府本地有民謠稱“倒了高家堰,淮揚不見面”,高家堰若是決口了,淮、揚等地的河流湖泊都必受影響。

    淮河連著京杭大運河,兩岸城鎮眾多,一旦爆發水災,后果不堪設想。

    黃河奪淮后,涌入南方的水形成了洪澤湖、高郵湖等大湖,二者原先都是南直隸境內的小湖,因黃河所攜泥沙多,洪澤湖湖床一日高過一日,湖水一高,湖堤便修得比地面要高,最終讓洪澤湖恍若懸湖一般。

    但遇上水災之年,湖堤擋不住水勢,大堤潰敗,百姓生計便極易出現問題。

    吳桂芳任這漕運總督便是為了解決水患的問題,然而他計劃還未實施,淮河便決了口,淮揚州縣恐怕都要被淹。

    更重要的是,眼下淮河不僅是一條普通河流,它也是南北漕運的關鍵路段,淮河決口往往會使黃河水倒灌洪澤湖,進而引發淤塞,漕運恐怕也會不通暢。

    這一日,吳桂芳聽得淮安、泰州、徐州各地來報,反倒是離漕督駐地最近的揚州府聽不到什么聲音。

    吳桂芳一邊安排人前往各地救災,也不忘問手下:“柳同知可在揚州城中?”

    水情

    如此緊急,若是柳賀對此置之不理的話,他對這位張居正門生的評價必然要大打折扣。

    “柳同知早已在清水潭守著了。”

    “水情之前,柳同知命人加固了高郵湖兩岸堤壩,對清水潭、丁志等湖口嚴加看守,目前高郵、寶應兩地水情未危。”手下道,“方才柳同知發來書信,請淮安知府開菊花潭泄洪。”

    “便依所請。”

    高郵、寶應兩地此時尚能自救,吳桂芳心中松了一口氣,然而他人還未坐穩,就聽門外又一書吏來報,說徐州、邳州等地相繼被淹,水勢一路不停,幾乎已經逼近鳳陽府、泗州城。

    縱是吳桂芳這樣任過封疆大吏的官員,此時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鳳陽府是何地?眾所周知,朱元璋的老家,老朱家的龍脈所在地。

    泗州城看似默默無聞,在地圖上也并不是一塊如何繁盛的地方,但這卻是朱元璋的高祖、曾祖、祖父的衣冠冢及祖父的安葬地,也就是老朱家的祖墳所在,若是泗州城被淹了,宮中會何等震怒?

    若是泗州城真被淹了,吳桂芳一個鳳陽巡撫是扛不住的,就算加上淮、徐等地知府的項上人頭,天子的怒火恐怕也無法平息。

    自隆慶年以來,淮河便時常決口,因高郵湖、洪澤湖等地地勢升高的緣故,這些大湖蓄不住淮河水勢,淮安、高郵、寶應、鹽城等地因此常遭大水浸泡,京杭大運河的漕運也常受影響,吳桂芳原計劃緩緩圖之,但按眼下的形勢看,開通草灣河勢在必行。

    “漕臺大人,雨停了。”

    這一場雨下得又猛又急,以至黃河在崔鎮決口,進而導致淮水向南,引發南直隸北方四府州的水患,吳桂芳案頭全是各處報來的災情狀況。

    他當即打算修書一封給張居正,提議恢復老黃河的故道,同時將草灣河開通。

    信寫了一半,吳桂芳忽然道:“派人去請柳同知來一趟。”

    第125章 柳賀論河

    柳賀一直在清水潭守著,高郵湖兩岸堤壩雖做了加固,但究竟能否守住,柳賀心中也并無底氣。

    高郵湖畢竟是淮河入江的通道,換句話說,它并非第一波直面淮河洪水的,水勢到了高郵湖時已有所延緩,可盡管如此,大水仍不斷沖刷著堤壩,寶應高郵兩地的河工們冒著雨在河岸邊繼續加固,若是水勢再高一些,僅靠防恐怕是防不住的。

    好在雨到第四天時就已經停了。

    柳賀等人在清水潭附近搭了棚,一直緊緊盯著高郵湖的水位,河工們辛苦搬運時,柳賀與眾官員也沒有閑著,柳賀的注意力在堤壩上,眾官員則應他之令為河工們準備物資,同時與他一道勘探水情。

    這堤是嘉靖年間所筑,其實也不太安穩,但自嘉靖年至今,管河的官員們都未想過將堤壩挖開再筑一條新的,而是抱著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念頭。

    一是銀子難掙,二是官員們大多任期很短。

    對官員們來說,在任上平穩度過三年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不干事,但是絕對不能出事。

    因而治河之事雖年年有,但常常是小打小鬧,哪段淤塞了便疏浚哪段,哪段潰堤了就修補哪段。

    高家堰也并非今年才決口,隆慶三年、隆慶四年都發生過高家堰決口以致高郵、寶應、鹽城、淮安等地遭遇水患一事,河道官員們自隆慶三年便開始對高家堰進行加固,然而加固的效果極其有限,到今年又是高家堰決口致淮水外溢。

    疏浚和加固堤防都是有效的治水方法,但沿岸各地各自為政不行,也不能哪壞哪修,還是要標本兼治,因而所耗費的并非一地之力,而是要系統地完成一項大工程。

    由此可見,張居正對吳桂芳的期待必然是很深厚的。

    ……

    水退了之后,高郵湖水位依舊很高,但水情畢竟沒有影響到高郵湖沿岸的百姓,且寶應城與高郵城都未被淹,與其他地方相比,揚州府的官員們可以大大松一口氣。

    他們也是接到各地公文才知水情如此嚴重。

    若非柳賀強逼這些官老爺們日夜守著這大堤,高郵寶應二地恐怕也要如淮安府一般遭水淹了。

    河道官員們也不敢再抱怨了,他們不知,柳賀是如何篤定會有大水的?

    柳賀從堤岸上下來,雙腿甚至沒站穩,這幾日守著水位,他精神也有些緊繃,回到同知衙署,他先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便靜下心來寫此次高郵湖遭大水的情況。

    聽得吳桂芳派人來請,他換上官服,來到了漕督衙門。

    事實上,柳賀和吳桂芳的交情還不算特別深。

    他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是張居正的門生,然而隆慶五年這一科張居正收了四百門生,而吳桂芳的官場資歷比張居正還要老,即便柳賀是張居正力薦,可發現柳賀的實才之前,吳桂芳也絕對不會好好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