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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66節(jié)

    三人分別出自南直、浙江與江西三地,隆慶帝便在殿中提及三地風物,天子在殿上說,出身自三地的官員便在下方附和,殿上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

    到此時,傳臚大典便接近尾聲,天子退朝,執(zhí)事官舉著榜案從皇極門左門而出,鴻臚寺官致辭道:“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慶賀。”

    新科進士們在傘蓋鼓樂中出了皇極殿,到長安門外張掛。

    殿試金榜便掛在長安門左門外的龍棚內(nèi),因為長安門素來有“龍門”之稱,和貢院的龍門相比,這扇龍門更貨真價實一些,可惜此時的長安門屬皇家禁地,否則士子們必然要來此一拜的。

    作為狀元,柳賀走在新科進士列前,出了長安門后便到了御街夸官之時,所謂御街夸官,便是順天知府用傘蓋儀式送狀元歸第,歸第途中,鼓樂齊鳴,滿京城的百姓都可一睹狀元郎與新科進士們的風采。

    柳賀換上一身紅袍,帽插宮花,騎上高頭大馬,在眾人注目下緩緩向街前行去。

    順天知府郭朝賓贊道:“狀元郎果真一表人才。”

    郭朝賓乃是嘉靖十一年的進士,資歷可謂極老,柳賀聽他此言,連忙道:“太守謬贊了。”

    待柳賀到了街頭,鑼鼓聲更響,京城百姓都是一臉歡喜地看向他。

    “小老兒看過多少回御街夸官了,還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狀元!”

    “聽說這狀元郎是解元、會元與狀元三元及第,這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生子當如此子!”

    “若我有朝一日能中狀元……”

    “你夢里的狀元,你若中了狀元,張老爺怎么不愿意將女兒許配給你?”

    京城百姓的贊美聲一句句傳入柳賀耳中,或許是百姓的熱情聲太過,柳賀騎了一段臉便被夸紅了。

    從長安門至鎮(zhèn)江會館的路途并不長,柳賀在一片鼓樂聲中到達了鎮(zhèn)江會館門前。

    “狀元郎回來了!”

    柳賀等士子投宿備考時,鎮(zhèn)江會館猶有幾分冷清模樣,只有幾位士子居住,會試張榜之后,未中的士子大多早早返鄉(xiāng)了,也有人訪京中名師求教,力爭在下一科會試中取得一個好名次。

    但此時,鎮(zhèn)江會館中卻人山人海,眾人都知曉柳賀在金鑾殿上被天子欽點為狀元。

    那可是狀元啊!

    三年一科殿試才一位狀元,這是多少士子畢生苦讀的夢想!

    何況柳賀不僅是狀元,他是解元、會元與狀元三元及第,自大明科舉創(chuàng)制以來,他是繼商文毅公之后的第二位!

    鎮(zhèn)江府在京中的官員、鄉(xiāng)紳、文士、游商等都送來了賀禮及拜帖,更有人在鎮(zhèn)江會館內(nèi)直接等柳賀歸來。

    鎮(zhèn)江會館中的掌柜、伙計等人也從未體會過這一番勝景,歷年的殿試,鎮(zhèn)江府中出一位二甲進士都不容易,而這一科,柳賀連中三元不說,荊光裕也在二甲之列。

    科舉取士一向為地方所重,在南直隸一地,鎮(zhèn)江府在科考上的聲勢遠不如蘇松二府,和常州、應(yīng)天等府相比也有差距,柳賀不僅是鎮(zhèn)江府第一位狀元,也是第一位連中三元者。

    鎮(zhèn)江府風光不如蘇松,文教不如蘇松,富裕不如蘇松,此時出了一位柳賀,全天下的讀書人恐怕都將鎮(zhèn)江之名記下了。

    便是日后鎮(zhèn)江府士子在外交游,也可驕傲地說一句,連中三元者出自我家鄉(xiāng)。

    “狀元郎大喜啊!”

    柳賀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會館外的施允與紀文選,施允雖仍是那般冷淡模樣,但柳賀過來時,他輕捶著柳賀胸口,一切盡在不言中,而紀文選則眼中包淚,一副快要大哭的模樣。

    柳賀生怕他哭出聲,便將自己的狀元衣冠展示給兩人看。

    “澤遠,你果真大魁天下。”施允難得和他拱手,“恭喜了。”

    “我若回去告訴我爹,我兄弟乃是當朝狀元,我爹恐怕得一巴掌拍醒我,發(fā)你的大夢呢!”紀文選激動地圍著柳賀繞了一圈,“我只在戲文里見過狀元,真狀元還是第一次見。”

    柳賀笑道:“那你多看兩眼。”

    “那是自然。”

    第89章 恩榮宴

    這一夜,鎮(zhèn)江會館張燈結(jié)彩,煙火將黑夜照成了白晝,京中百姓覺得御街夸官時見了狀元郎還不夠,柳賀回到鎮(zhèn)江會館后,還是有不少百姓前來打聽探問,如狀元郎是否成親了,狀元郎平日如何讀書的,更有那等愚昧的,覺得狀元就是天上的文魁星,想拜拜柳賀沾一沾喜氣。

    柳賀:“……”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到了入睡前,柳賀才將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送走,能稍稍沉靜下來。

    說實話,中狀元的滋味著實太美妙,殿上種種,歸來后會館內(nèi)所見之種種,若柳賀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士子,恐怕真要沉迷在這份榮耀之中,然而柳賀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好幾十歲,雖然不能做到心靜如水,對眼下自己所處位置卻有一個冷靜的判斷。

    狀元名號雖然光鮮,然而這只是科考一事上的榮耀,對士子們來說,中進士只是官途的開始。

    放眼整個大明朝,歷科狀元中,官位高的并不是特別多,當然,柳賀并非一定要做大官,他只是想竭盡所能在自己任上做一些實事罷了。

    ……

    第二日清早,柳賀又穿上進士巾服,前往禮部參加恩榮宴。

    進士巾服仍是他去國子監(jiān)領(lǐng)的那套,并非士子常服,待傳臚大典及恩榮宴等各項儀式舉行完畢,這套巾服仍要歸還給國子監(jiān)。

    恩榮宴此前在中書省及會同館都舉行過,宣德之后逐漸定在禮部舉行,對于士子們來說,恩榮宴既是慶賀士子們榮登進士之列,也是士子們與朝中重臣相識的機會。

    柳賀與荊光裕、楊維新二人同赴禮部,恩榮宴乃是皇帝賜宴,由光祿寺設(shè)宴,因有了殿試兩個饅頭一碗湯的經(jīng)歷,柳賀對恩榮宴的菜色并不期待,當然,恩榮宴吃的并非菜色,而是交情。

    柳賀三人到了禮部,此時宴會雖然未開,但禮部宴堂之內(nèi),眾進士均是喜笑顏開,眾人一并談?wù)撝虐窈蟮臍g喜與日后前程,柳賀入內(nèi)時,便有數(shù)位進士上前向他道賀。

    “澤遠兄!”

    “澤遠兄三元及第,吾輩甚欣羨之。”

    “澤遠兄,柳泉居的酒可以不急著喝,這恩榮宴上你我一定要多喝幾杯。”

    柳賀與熟悉的唐鶴征、吳中行等人一一見禮,又在幾人的引薦下與張元忭、鄧以贊等人相見。

    眾進士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在柳賀身上,柳賀中了狀元,為諸士子之魁首,留在京中便可授為翰林院修撰,是堂堂的從六品官,又是最清貴的翰林,其余進士都要低他一頭。

    自洪武年春榜始,一科之中,惟有第一甲可直接在翰林院授官,狀元為修撰,榜眼與探花為編修,其余進士則逢進必考,且庶吉士并非每科都考,要考還有年齡限制,自嘉靖四十四年起,進士想進翰林院必須在“年四十以內(nèi)”。

    這也可以理解,有明一代都有“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的說法,翰林們都是奔著當宰輔的目標前進的,但從翰林跨越到宰輔,如李春芳這等攀升極快的,也花了整整十八年時間,晉升比他慢的閣臣比比皆是,若是入翰林院時年歲就有四五十,再爬個二三十年,按明人的平均年齡,恐怕先入土再入內(nèi)閣了。

    而無論是否考庶吉士,除了三甲之外,其余進士都要去九卿衙門觀政三月,學習錢谷刑名等,還有不少進士尚未授官便奉命出差,若是離家近還能順便探個親,若是離家遠的,比如歷史上就有觀政進士奉命“使交阯”的。

    因而殿試張榜后,諸位進士便各顯神通,家中背景雄厚的自是能在京中找到一個不錯的職務(wù),關(guān)系不夠硬的也能在江南之地干一任肥缺,當然,也有人將被分至窮鄉(xiāng)僻壤之地。

    但無論如何,除了一甲三人外,其余進士前途都是未明。

    柳賀與張元忭、鄧以贊閑聊了一會,三人日后同在翰林院為官,自然要多親近親近,柳賀為人隨和,張元忭俠氣,鄧以贊則為人淳厚,即便殿試奪魁的是柳賀,兩人面上卻沒有絲毫妒色。

    柳賀不由遺憾古代沒有微信,否則定要掃一掃張元忭與鄧以贊的二維碼。

    ……

    眾進士先至,之后只聽門外官員道:“通政使到!”

    先來的是通政使王正國,按歷代恩榮宴的規(guī)矩,讀卷官、執(zhí)事等官必至,不過眼下畢竟不是讀卷的時候,進士們猜測內(nèi)閣閣臣未必都會到,大九卿中各部尚書恐怕也未必全至,果然,王正國到來之后,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朱衡等人都依次到了,內(nèi)閣閣臣中僅來了張居正一位,畢竟他是這一科會試的主考,新科進士都是他的門生。

    張居正眼下還未到掌權(quán)之時,因而他與朱衡等人相處雖然不和睦,但面子上還是過得去的,禮部尚書潘晟則是他的鐵桿,柳賀在現(xiàn)代時曾看到過潘晟與張居正的故事,張居正死前曾屬意潘晟當內(nèi)閣首輔,若是潘晟入閣,他的資歷比張四維、申時行等人更老,張四維便不能以次輔之位補首輔,因而張居正死后,萬歷帝立刻對其進行抄家,張四維等朝臣也發(fā)起了對馮保的攻擊,潘晟還在半路,首輔之位便歸于張四維之手。

    可惜張四維一番辛苦終究抵不過命數(shù),他首輔干了一年不到,便因父喪丁憂,服喪將滿時,便因病卒于家中,之后的次輔申時行接了他的位置,在首輔之位上干了近十年。

    恩榮宴按例有一員武官待宴,一般來說,恩榮宴的待宴官都是勛貴,辛未科恩榮宴的待宴官便是后軍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

    朱希孝乃是辛未科殿試的巡綽官,他兄長為成國公朱希忠,可謂勛貴中的勛貴,成國公爵位起于朱能,至今已傳了七代。

    朱希孝坐在主位上,張居正則居于他右首,倒不是說張居正權(quán)勢不足,只是這是規(guī)矩,嘉靖朝時便有大臣挑戰(zhàn)過——嘉靖五年,武定侯郭勛與禮部尚書席書之間便因主位之爭一奏再奏,將《大明會典》上關(guān)于恩榮宴的規(guī)矩翻遍了,最終嘉靖帝偏向了郭勛,待宴勛臣居左的規(guī)矩便定了下來。

    ……

    恩榮宴上氣氛極盛,菜品比之殿試可謂升了數(shù)個檔次,宴會之上載歌載舞,平素高不可攀的九卿大臣們也都放下架子,接受諸進士的敬酒。

    作為狀元,又是張居正親點的會元,柳賀自然代表眾士子向張居正敬酒,張居正此時看著要比會試時和善許多,他好生勉勵了席上眾士子,鼓勵他們?yōu)閲M忠。

    之后宴會依然進行,但眾進士的心思都已不在美酒美食上了,而是紛紛向各部大佬們敬酒,以便在觀政中留下好印象,分配到更好的衙門之中。

    柳賀與張元忭、鄧以贊三人則來到翰林院侍讀學士丁士美面前,日后他們?nèi)肓撕擦衷海∈棵辣闶撬麄兊闹睂偕纤荆匀灰懞靡欢摹?/br>
    翰林院的官職品級中,最高者為翰林學士,正五品,如今的翰林學士是張四維,但他又兼著吏部左侍郎之職,職責重心實際在吏部那邊。

    翰林學士以下,有侍讀學士二員,翰林院眼下有侍讀學士二人,一是丁士美,二為諸大綬,丁士美以侍讀學士身份掌院事,可謂翰林院的實際領(lǐng)導者。

    丁士美是嘉靖三十八年狀元,諸大綬為嘉靖三十五年狀元,兩位領(lǐng)銜的翰林院可謂學霸的天堂。

    丁士美認真勉勵了三人幾句。

    之后柳賀又向工部尚書朱衡、左都御史葛守禮等大臣敬酒,雖然他是狀元,但他并不指望這些朝中重臣能夠記住自己,但不管怎么說,能混個臉熟也是好的。

    柳賀并非圓滑之人,但他并不因為自己奪了狀元就滿腹傲氣——此次參加恩榮宴的翰林官有數(shù)位,不說丁士美與

    諸大綬,便是羅萬化、陳棟等人,哪個科甲低了?

    好在翰林官一向以清貴著稱,面對九卿衙門的官員,翰林們的眼睛可謂長到天上去,向來只有翰林鄙視其他衙門,沒有其他衙門敢鄙視翰林的,別的不說,這可是一幫詞臣,專門給天子寫文章侍讀侍講的,若是講學的時歪上幾句到天子耳朵里,其他衙門恐怕要忙活上好一陣。

    柳賀恭恭敬敬敬了自己的房師沈鯉,沈鯉見柳賀奪了狀元也很高興,便引他與其余翰林相見。

    柳賀是日后的同僚,即是自己人,加上他一入翰林便是修撰,地位還在沈鯉這個編修之上,因而眾人對柳賀也是相當客氣。

    柳賀為人一貫真誠,不管是官位居于他上者還是下者,他眼下還未入職翰林院,因而都以后輩之禮對待眾位前輩。

    “新科狀元果真如仲化所言,是個內(nèi)斂之人。”

    “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又能如此以禮待人,當真了不得。”

    “文章也是極其出眾。”

    翰林官們充任會試同考官的不少,對柳賀這位會元郎的文章自然很有印象。

    柳賀拜了上官,之后便是他的諸位同窗圍攻他這位狀元郎的時候,柳賀的酒量本就不行,方才敬諸位上官酒時已是控制了再控制,可惜他還是沒擋住諸位同年的起哄,被灌了不少酒。

    到回到會館時,柳賀腦中也只剩一點意識了,無論如何,他是絕不能在恩榮宴上出丑的,眼下他雖還未授官,可在恩榮宴上太過放縱的話,御史明日恐怕就得參他一本了。

    柳賀躺在床上,只覺得傳臚大典、恩榮宴的種種宛如夢一場。

    他這也算是窮人乍富吧?還是得穩(wěn)住才行。

    第90章 捷報

    待柳賀從恩榮宴回來,施允與紀文選來和他道別,兩人會試過后已在京中多待了好些時日,眼下親眼見證柳賀得了狀元,他們再繼續(xù)留著也無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