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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55節(jié)

    施允和柳賀熟,自是知曉他如今在談一門親,不過細節(jié)柳賀沒有透露,畢竟面前這位兄臺連未婚妻的事都瞞著自己,施允為這件事已經(jīng)和柳賀賠過一次罪,柳賀卻在這時候小心眼了,時不時就要調(diào)侃幾句。

    畢竟能調(diào)侃施允的機會也并不多啊。

    ……

    兩人都過了鄉(xiāng)試,在讀書上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心得,眼下備考會試,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將步子放慢了下來,談文章時必然將一篇文章讀到透徹。

    柳賀新居的書房大,容納四五人一起讀書不成問題,施允便時不時往他家跑。

    這天他剛過來,一眼便瞧見了柳賀書架上的《吏部題稿》、《綸扉奏議》等集冊,不由看向柳賀:“哪里來的?”

    柳賀微微一笑:“你猜?”

    這自然是楊鄉(xiāng)紳借予他的,皆是楊一清生前的奏議文集等,對柳賀來說,這對他練詔誥表等很有幫助,且日后若是進了官場,這就是標準的官場文章。

    楊鄉(xiāng)紳家中藏書不少,元宵節(jié)后柳賀與楊家女兒的關(guān)系算是定了下來,他便將一部分藏書借給了柳賀。

    楊鄉(xiāng)紳并不覺得柳賀是只知讀書的呆板之人,自兩家談起親事之后,他細讀過柳賀的文章,只覺文章體現(xiàn)柳賀胸中丘壑,即便言語少了些,可男兒生活在這世間,重要的并非他說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應(yīng)楊家娘子的要求,楊鄉(xiāng)紳也曾觀察過柳賀數(shù)回,在他看來,柳賀并非那等表里不一之人,當他的女婿是足夠的。

    “今科春闈快出結(jié)果了吧?”施允忽然道。

    柳賀看了看黃歷:“就在這幾日了。”

    兩人決定了下一科赴考,對于這一科會試的結(jié)果自然也是關(guān)心,等了一段時日,會試與殿試的結(jié)果都出了,隆慶二年這一科,鎮(zhèn)江府中無一士子上榜,虞知府可謂面上無光,他得到殿試結(jié)果時還問了聲柳賀,卻聽左右說,柳賀并未赴這一科會試。

    “這解元郎似也沒什么大志氣嘛?!庇葜林樀?。

    左右?guī)煚斨荒茉偃齽窠猓闹袇s也覺得虞知府小氣,科考一事本就是舉子自由決定,不過是慢了三年而已,又并非解元郎不去赴考了。

    何況他去年還因柳賀考中解元一事夸贊柳賀,現(xiàn)在又翻臉不認人了。

    論起氣度,虞知府比之唐知府還是差上不少的。

    這一科會試的主考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李春芳,眼下內(nèi)閣首輔是徐階,按大明朝會試的定例,會試主考一向由次輔擔(dān)任,待徐階退了李春芳便可自動晉升首輔,當然,他這首輔當?shù)貌⒉豁?,畢竟?nèi)閣中有高拱,有張居正,李春芳又并非隆慶帝的基礎(chǔ)班底,當上幾年首輔便要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這一科會試,羅萬化為狀元,黃鳳翔榜眼,趙志皋探花。

    對于赴考的士子們來說,這一

    科可謂并不友好,羅萬化會試中的名次是三百五十一名,最終點了狀元,黃鳳翔會試中的排名為二百二十六名,趙志皋則是七十七名,一科會試只取士子四百,羅萬化卻在殿試中被點為狀元,恐怕是大明會試史上會試殿試名次相差最大的一科。

    柳賀看了眼進士名冊,在他印象中,趙志皋、張位、沈一貫、于慎行、朱賡等人都是當過內(nèi)閣學(xué)士的,羅萬化黃鳳翔這幾人的官職也不低,論含金量,這榜比之申時行王錫爵那一科都毫不遜色。

    可謂強者如林。

    柳賀再去讀這一科的會試程文,果然有見的的文章不少,尤其狀元羅萬化的文章,可謂直抒胸臆直指弊病,只是這樣的文章內(nèi)閣會不喜,但皇帝卻欣賞其中的烈烈聲勢。

    所以羅萬化的官位不如趙志皋、張位等人高,但放眼整個大明朝,和其他狀元相比,他的官職已經(jīng)不算低了。

    柳賀既關(guān)注這一科的會試程文,也關(guān)注會試的出題,近幾科的會試題他都看了,他通常會看題之后琢磨文章,會試試題通常出得四平八穩(wěn),這一科最大的不同便是李春芳在程文中以莊子之言破題,而非以朱子集注為據(jù)。

    對于考生來說,這樣的變化其實是值得思索的,因李春芳本身更推崇王學(xué),因而將《莊子》選入程文,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正是王學(xué)逐漸影響取士文風(fēng)的表現(xiàn),李春芳這邊開了頭,科試之中,士子們恐怕更愛王學(xué)文字,而將程朱理學(xué)棄置不顧了。

    這一科羅萬化及黃鳳翔等人的名次變化柳賀也在分析,殿試與會試名次相差如此之大,顯然是觀點比文采更重要的體現(xiàn),當然,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更重要的是先過了會試,會試通過才能考慮殿試,會試不過,一切都毫無意義。

    ……

    之后的一年,柳賀都在家中讀書,他從接觸四書五經(jīng)開始便有自己的讀書心得,到了現(xiàn)在,他的讀書之法越來越純熟,如何將讀書成果運用于文章、運用于科考,柳賀自然很熟練。

    他與唐鶴征互有書信往來,兩人本經(jīng)雖然不同,但兩人對各類書目都有所涉及,交流文章時常常交流彼此的書單,每隔幾月總要附一份過來。

    鎮(zhèn)江府中的名師柳賀大多都拜訪過了,有空閑的時候,他也去過應(yīng)天府及蘇州府,向兩地的名儒求教。

    這一年中,柳賀變得更為成熟,中舉時他尚有幾分少年人的模樣,到現(xiàn)在整個人卻仿佛成長了一般,心性更為沉穩(wěn)堅定,已是一個翩翩書生了。

    柳賀和楊家女兒的往來也在這一年間穩(wěn)定了下來,第二年開春,兩家商定了日期,為柳賀及楊家女兒辦一場婚事。

    “澤遠兄,請教你一篇文章?!?/br>
    柳賀在府學(xué)的同窗們也常常上門找他請教文章,柳賀中了解元之后,他的科第名次已經(jīng)不遜于府學(xué)的教諭訓(xùn)導(dǎo)等人,加上他為人和善,向來是眾人請教文章的首選,柳賀也不介意指導(dǎo)旁人文章,比起自己一個人進步,他也喜歡大家一起進步。

    日子便這么慢慢度過。

    柳賀始終沒有放棄對文章的磨練,依舊要求自己精進再精進,當然,從鄉(xiāng)試結(jié)束到現(xiàn)在,他文章本身的進步其實不大,畢竟他的基礎(chǔ)在這里,想在鄉(xiāng)試解元卷的基礎(chǔ)上寫出花來也不可能。

    到如今,柳賀更注重文章的立意。

    寫文章時不隨波逐流,要堅定自身所想,再將文采內(nèi)容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到會試時,即便他立意不為考官所喜,單無論內(nèi)容與文采俱讓考官黜落不得,這便是柳賀練習(xí)的目的。

    這樣的變化看似微小,但柳賀也著實費了不少時間去琢磨,他文章眼下其實已經(jīng)定型了,但既然有能將它改得更好的可能,柳賀就會努力去完成。

    “寫文章真累人?!绷R吃了一塊果干,一邊薅著滾團的毛。

    擼

    貓果然解壓,讀書讀累了柳賀便去揉揉滾團的腦袋毛,滾團一副委委屈屈但不敢聲張的樣子逗樂了柳賀。

    “確實是累?!笔┰矢锌?,“我原以為自己鄉(xiāng)試文章已經(jīng)不錯,眼下卻覺得,書怎么讀也讀不夠。”

    柳賀薅完貓毛換施允薅,薅到貓毛都稀疏了許多,滾團有時候都不樂意和兩人待在一處。

    但滾團還是寵著柳賀與施允的,畢竟這兩人的嗜貓癥只是間歇性發(fā)作,發(fā)作完了還是要繼續(xù)讀書的。

    讀書過程再苦再累,看到自己苦讀的成果時柳賀依然還是滿意,趁著狀態(tài)還不錯,柳賀又寫了一篇文章。

    白天讀書、寫古文和時文,晚上則練字加讀書,柳賀日日如此已成了習(xí)慣,他自己并不覺得辛苦,但偶爾一回顧自己以往所學(xué),發(fā)現(xiàn)文章已經(jīng)寫了厚厚幾疊了。

    ……

    隆慶三年的開春,柳家先到楊家納采,之后雙方互換婚書,擇定黃道吉日完婚,柳賀與楊家女兒生辰八字恰好合適,婚事便就此定了下來。

    紀娘子自是喜不自勝,自柳信去世后,柳賀成家之事也是她的心事,作為母親,她總是希望柳賀能夠成家立業(yè),如此才不辜負了柳信的期許。

    眼下柳賀終于要成親了,紀娘子覺得自身責(zé)任已經(jīng)盡了,才有種徹底放松下來的感覺。

    紀娘子并不求柳賀能夠大富大貴,只要柳賀能夠平靜安穩(wěn)地過完一生、有個相親相愛的妻子便足夠,只是柳賀比她以為的有本事太多了,不僅考中了秀才,還中了解元,紀娘子有時候午夜夢回,都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夢中一般。

    但這并不是夢,從下河村到鎮(zhèn)江府城,她見證了柳賀一步步考出來,他今日所得皆是他自己刻苦讀書的成果,紀娘子一直為兒子感到驕傲。

    第74章 解元娶親

    二月初六是個黃道吉日,宜嫁娶,清晨天公又作美,天光爽朗,微風(fēng)輕拂,冬日仿佛一下就走遠了。

    柳家已于此前去楊家下了聘,送上聘禮及金器等,柳家家底遠不如楊家雄厚,但紀娘子與柳賀已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他家的家底可以說是從柳賀考中舉人之后才開始攢的,之前柳賀讀書著實費了不少銀錢。

    買完新宅之后,紀娘子將家中資產(chǎn)盤點了一下,有下河村中的田畝,在族老的運作下,柳賀還包下了一座荒山,由他出錢,雇人在山上種茶,另外還有一些銀兩,有柳賀考中解元后府縣及學(xué)道的賞賜。

    紀娘子將其中大半都放在聘禮中了,畢竟楊家富貴,柳賀要娶人家姑娘,多少要表現(xiàn)出一些誠意來。

    本府舉人致富的方法可謂多樣,然而柳賀和紀娘子都不擅經(jīng)營,柳賀暫時也不愿在讀書以外的事上多分心,因而柳賀雖中了解元,柳家的氣派仍只是尋常,三進的宅院中,唯有一座解元匾最為引人注目,這是千金都買不回來的榮耀。

    解元牌坊立在下河村,解元的門匾卻遷進了清風(fēng)橋這座宅第,柳賀自己不覺得什么,但府城中人路過清風(fēng)橋時卻都要在他家門前停留片刻,向旁人介紹“這是我們鎮(zhèn)江府考出來的解元”,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

    大婚當日,柳家張燈結(jié)彩,貼著喜字紅花,灶上也是一片忙碌,柳家請了府城中頗有名氣的一位大廚,下河村中本家的親戚朋友也來幫忙,光是席面就安排了數(shù)桌,另外還要安排挑擔(dān)的、陪客的,還要送請?zhí)?、接新娘……紀娘子昨天一宿沒睡,柳賀以為她早晨會精力不濟,誰知她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精神,整個人榮光滿面的。

    “一轉(zhuǎn)眼,賀哥都到了成親的年紀,我們都老了。”三嬸也是一臉喜色,“我們村上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br>
    柳賀要辦喜酒,村里人自然都要過來,族老們便將村中的馬車牛車等集中了起來,帶著全村人一同進城,柳賀畢竟是下河村出的第一個舉人,就算在整個西麓鄉(xiāng),舉人也是鳳毛麟角,如今下河村人在附近幾個村里說話格外有底氣,逢人便要說上幾句柳賀。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二叔柳義又借著柳賀的名頭在外鬧事了,但現(xiàn)在不需要柳賀出馬,族老們便能將他先按住。

    下河村人皆知柳義夫婦倆不像話,柳賀未考中秀才的時候,他兩人話里話外都是柳賀考不中的意思,這話連外人都說不出口,更不必說柳義是正兒八經(jīng)的親叔叔。

    柳賀母子倆日子過得苦的時候,柳義還惦記著趴在兩人身上吸血,好不容易母子倆苦盡甘來了,柳義又湊上來占便宜。

    誰家攤上這門親戚都是倒了大霉。

    “都是姓柳的,柳義這筍怎么就這么歪?”

    柳賀成親,柳義夫婦原以為自己會被恭恭敬敬請到上座,誰知他們竟和村里其他人享受同樣的待遇,柳賀與紀娘子態(tài)度也是淡淡。

    “這人啊,一發(fā)達就容易忘本?!倍鸬穆曇綦m不大,卻也足夠村里其他人聽清楚了。

    可惜她這話說完卻無人應(yīng)和,幾個上了年紀的長輩也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著她,臉皮厚如二嬸此刻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柳家的事外人不清楚,下河村眾人卻能說得明明白白。

    柳義夫婦也著實太不要臉了。

    ……

    到了吉時,柳賀便與施允、湯運鳳等同窗一道去楊家接親,柳賀在丁氏族學(xué)讀書的時間雖然不久,卻著實結(jié)識了幾位好友知己,知道他成婚,大家都自告奮勇來幫忙。

    迎親路上,柳賀一身生員吉服,轎子則由八人抬著,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楊家,明代男子成親被稱為小登科,于儀制上可稍有僭越,便是平

    民也能在成婚之日穿上九品官服,女子出嫁時則可穿鳳冠霞帔,畢竟這是一生一次的喜事。

    在大明朝,成親的流程比現(xiàn)代更為復(fù)雜,柳賀已是記性很好的了,但要記住各項流程也極其不易,他與一眾接親的人等過了清風(fēng)橋,要轉(zhuǎn)彎時卻看到另一家成親的隊伍,轎子連忙避到一邊,另選了一條路走。

    這也是迎親的規(guī)矩之一,不能與別家的花轎碰頭。

    大約是二月初六這個日子太好了,按鎮(zhèn)江府這邊的規(guī)矩,成婚吉日多為雙數(shù),雙月雙日最適宜,三月則因其中有散之意而要避開。

    “今日成婚的人家可真多!”

    “難得的好日子嘛!”

    路兩邊,攤販與行人們議論紛紛:“方才經(jīng)過的是高家的花轎吧?聽說高員外家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瞧見他家的箱子了嗎?轎夫都抬不動?!?/br>
    “今日成婚的這幾家,數(shù)他家最豪氣。”

    行人們議論時,又是一家花轎經(jīng)過,那花轎倒是看不出什么別致,但接親之人大多穿著生員的服飾,新郎官同樣是神采飛揚,眾人正在想這是誰家的新郎官,就見花轎往城東去了。

    “柳解元果然今日成婚,聽說他與城東楊家接了親?”

    “什么?方才那人是柳解元?”

    “小老兒平日見過不少人家接親,解元郎家的花轎卻是頭一回見?!?/br>
    “誰讓解元郎還未滿二十呢?如此年輕的解元,整個大明朝恐怕也不多見吧?”

    眾人立刻將高員外家富麗堂皇的景象拋到腦后,不管如何,只需擺出解元郎的名號,柳賀立時便贏了,大明老百姓敬重讀書人,因為唯有讀書人才能做官,商人們縱是再富有,在這重農(nóng)抑商的年代里,也常常與為富不仁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

    柳賀到了楊家,自是吟詩作對之后才進門,院中撐起一把紅傘,吉時到時,幾名女子將米撒向傘頂,楊家女兒立于散下,紅蓋頭遮面,因而柳賀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她是高興呢?還是傷心呢?

    柳賀心中默默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