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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30節

    柳賀也不藏私,將自己如何破題說與對方聽,本次府試府中必然會出程文集,即便他不說,姜士昌也能看到他是如何作答的。

    柳賀為人并不傲氣,他讀書時比旁人更能吃苦,因而他自己不覺,在他人看來,柳賀周身自有一股靜氣在,他話語雖不多,與人交談時卻帶了十足的真誠。

    他不僅答了自己破題的內容,更將思路復述了一遍。

    姜士昌的語氣原本有些沖,見柳賀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何況聽了柳賀的破題,他就知道柳賀文章為何被知府取中了。

    論破題的精準,柳賀的確勝過他一籌。

    姜士昌當下收了傲氣,對柳賀道:“待程文集出了,我再細讀柳兄文章?!?/br>
    柳賀有些懵,不過對姜士昌的性子他并不討厭,直來直去總比拐彎抹角的好,柳賀實在是厭惡和某些聰明人打交道,他們自以為全天下只有自己聰明,旁人都是傻子。

    “你第二道如何破的?”姜士昌與兩人告別后,施允又問柳賀。

    他第一篇四書義答得不錯,可五經題卻有欠缺。

    “那邊有家面攤,我們去吃碗面?!绷R道,“我再細細與你說?!?/br>
    “好?!?/br>
    兩人點了一碗鱔魚面,這同樣是鎮江府城內的特色,鱔魚即黃鱔,鎮江本地稱之為長魚,將鱔魚切成鱔絲丟進面里,再加上香油蔥姜等調味,味道甚是鮮美。

    考完了一場試,柳賀早就餓了,雖在考場中吃了些糕餅,可咽下去總覺得肚子里沉甸甸的,又不敢多喝水,因而一出考場柳賀就想找些熱湯熱水吃一吃,粥也好湯也好,這樣肚子才熨帖一些。

    老板把兩個饅頭對半切開,柳賀和施允一人拿了一半,蘸著湯吃,施允顯然也是餓得狠了,只顧埋首吃面,待得吃飽了,兩人才討論起文章來。

    柳賀將自己如何作答的念給了施允聽,施允拿筆將其中幾句話記下,過了一會才道:“難怪?!?/br>
    兩人有書信往來,施允一早知道柳賀文章精進頗多,但聽了柳賀在考場上的作答,他才知曉,為何柳賀的文章能被唐知府保送。

    施允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不過他只是性子冷淡一些,卻并非那等嫉賢妒能之人。

    他也將自己在考場中作的一篇說給柳賀聽,兩人將面碗推到一邊,講文章,也講經義,施允與柳賀都治《詩》,兩人在同齡士子中是佼佼者,對經義的理解更精深一些,柳賀說了什么,施允便能立刻接上,還能補充柳賀說得不足的地方。

    兩人說了一會兒,待店家來收碗,柳賀才想起要付面

    錢。

    他和施允出來吃過幾回飯,都是一人付一回,施允的家境要比柳賀家強上不少,不過柳賀也不想常占人家便宜。

    店家笑道:“小老兒在這府學前支了幾十年的攤,這些學生們考完了要么高談闊論,要么垂頭喪氣,如兩位這般談文章的真沒有幾個?!?/br>
    柳賀與施允都是不好意思地起身,兩人在這邊談得久了,反倒耽誤了店家做生意。

    ……

    既已被知府取中,之后的二場三場柳賀自是不必再考了,這給他帶來的最直觀的好處就是不必再付之后幾天房費了,這倒是能省下不少錢來。

    柳賀也在糾結究竟是在城里等還是先回家,但他轉念一想,既已拿了院試資格,發案時他必然在前五十之列,是否看到具體名次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柳賀原本打算去書肆一趟,可惜天色已晚,他怕趕不上回家的車。

    西津渡口附近有一間車行,專門負責接送坐漕船以及民船的百姓下鄉,各鄉都有車,待人數滿了就出發。

    柳賀就是坐的去西麓鎮的車,這車最遠能駛到石馬鎮,沿途送的也是府城向西幾個村落的百姓。

    江南漕運發達,長江上漕船時時往來,依這漕河而生的有各地的運糧船、運鹽船,還有船夫以及拉船的纖夫。

    眼下正是□□,渡口船只來來往往,時不時有船只拉著貨物到了碼頭,號子聲響起,纖夫們便用力將船拉出。

    如果說考場中是一番景象的話,渡口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這里沒有風花雪月,有的只是最純粹的繁華與勞動。

    柳賀看了一會兒碼頭上的景象,待人齊了,他上了一輛牛車,若是坐馬車會更快一些,只是眼下車行里馬車都出去了,只剩牛車。

    牛車其實更穩當一些,就是速度有些慢。

    他穿著士子的長衫坐在一側,上車的百姓視線便會先落在他身上,但找位置時,這些人卻自動離他遠了一些。

    第40章 放榜

    牛車慢是真的慢,價錢卻比馬車便宜了一半有余,等車駛到下河村時,車上只剩柳賀一人,天空烏漆麻黑的不見一絲光亮,柳賀原以為車夫還要掉頭回城里,山路難走,這個天回城要比來時多費不少時間。

    車夫卻說,他家就在附近,在下河村和石馬村的中間地帶,早晨他從石馬出發,沿路帶人到城里,晚上再從城里回來。

    柳賀昨天才進的城,此刻他敲響了院門,不僅紀娘子有些茫然,滾團的表情看起來也是懵懵的。

    二嬸從自家院門看到這一幕,一邊嗑瓜子一邊和二叔嘀咕:“我看賀哥兒這回府試準沒過,他縣試去了城里十來天,府試才兩天就回來了?!?/br>
    二叔正在喝酒,一邊嘖著酒味嚼著花生米:“我早就和你說過,這府試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

    二嬸看到他這副慫樣就來氣,尤其柳賀通過縣試的那幾日,她對二叔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是這兒看不慣就是那兒看不慣,二叔心里清楚她就是見不得紀娘子過得好,在家裝了幾日慫。

    眼下二嬸是舒服了:“什么人都想著讀書,也不想想,這書是你地里刨食的能讀的?”

    她心想著,過兩天得去紀娘子家門前轉一圈,看看她母子倆的慘樣。

    ……

    “賀哥兒,怎么就回來了?”紀娘子問道,“可是考試出了什么狀況?”

    柳信當年考府試可是前后考了六七天,且他第一回 還未考上,第二回才考取了童生的功名。

    柳賀搖了搖頭,嘴角卻不自覺上揚起來。

    他在同窗面前還能保持喜怒不形于色的氣度,可到了紀娘子面前,他的笑容便掩都掩不住。

    “娘,知府大人第一場就取了我,你兒子是童生了。”

    “當真?”聽柳賀這么說,紀娘子更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千真萬確。”柳賀道,“眼下名次還未出,等三場考完就知道了。”

    若是在城里,府試出了結果應當會有報錄人上門,不過下河村實在太遠了,恐怕不會有報錄人上門。

    紀娘子自然相信柳賀。

    柳信讀書時便很刻苦,柳賀的刻苦程度絲毫不比他爹遜色,無論寒冬酷暑,就算河水結冰,屋子里熱得像蒸籠時也是一樣。

    柳賀決定讀書前,紀娘子聽他說要上進,按柳賀以往的性格,紀娘子以為他堅持一陣就松懈了,可柳賀堅持了根本不止一日,自他進入社學讀書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在苦讀。

    ……

    既然柳賀過了府試,紀娘子便計劃著搬到城里去住了,家中需要清點的東西不多,最值錢的大概就是書房里那些書。

    母子倆花了一天的時間將家中物件堆在一起,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只聽院門輕響,二嬸周氏的大嗓門在屋外響起:“賀哥兒這回沒考上可怎么辦?去外面住店要花錢,坐車要花錢,還得來回地跑,這是一回沒考上,人家外面還有考十回八回考不上的,古洞村那個謝瘋子你們認得不?謝瘋子就是考了八回,考得人直接瘋了?!?/br>
    紀娘子正在扎口袋,聽了這話就要去拿搟面杖,柳賀扯住他娘的袖子:“理她做什么?隨她說去,又妨礙不到我?!?/br>
    “我是真氣?!奔o娘子臉都氣紅了,“這是人說的話嗎?”

    “娘莫氣。”柳賀嘆了口氣,“嫁給我爹,娘一定受了很多委屈?!?/br>
    聽得這話,紀娘子氣倒是消了不少:“你爹從沒讓我委屈過,你爹他也算不上好命,攤上這么個不省心的兄弟?!?/br>
    過了一會兒,院外二嬸的聲音漸漸小了,柳賀與紀娘子也將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柳賀打算等放榜那日再去府城,他托了施允與紀父幫他留意

    屋子,若有合適的就先租個小半年,屋子只他和紀娘子兩個人住,面積不用太大,能在府城有個落腳的地方即可。

    至于家中,則請三叔與其他幾個鄰居幫忙照看一二。

    就這樣,柳賀在家中平靜度過了幾日,紀娘子也與三叔等人商議好了,家中幾畝田也請他們幫忙照看。

    等這些事都了了,紀娘子心中反倒有幾分惆悵,家中這房子是柳信在世時建的,一磚一瓦都是柳信與她看著砌起來的,飯桌擺在哪里,要打個什么模樣的書櫥……她年輕時很愿意在這些事上費神。

    到了城中,租的屋子當然不如自己家好。

    但紀娘子知道,該搬的時候還是得搬,若是柳賀不在家,她一個人在家中也是無所事事。

    ……

    到了放榜當日,柳賀先坐車到碼頭,他與施允約好了一起去府衙看榜,柳賀到時,施允已等了他一段時間。

    “你說的屋子我請家人幫忙看過了,有三間位置和價錢都合適,離府學也不遠。”

    柳賀點點頭:“麻煩施兄了。”

    “城中牙行多做慣了這交易,我家有個相熟的牙郎,下晌約他一起去看看?!笔┰实?,“不必客氣,你住進城里,我們才好切磋學問?!?/br>
    在大明朝,讀書人遷居的情況并不罕見,有如柳賀這般在城中賃宅的,也有直接買下屋子居住的,各地考鄉試的秀才中,有不少在應天府賃房居住,一住便住上五六年的也有不少。

    應天府中租房的價錢要比鎮江府貴了一倍有余,但房屋依然難求,據說京城的價錢更貴,內城外城的房價更是涇渭分明,不少初入京師的進士們也得賃房住,畢竟京城居大不易。

    柳賀與施允兩人緊趕慢趕,才在府衙放榜前趕到,報名那一日府衙前聚集了不少士子,但到了此刻,還在候榜的士子只剩下進入第三場的,府衙前還聚著一群負責報錄的,雖府試通過只是童生,但對有讀書人的家庭來說卻是一樁喜事。

    報錄人有靠腳程快能比旁人早些看榜的,也有私通了關節知曉考生排名的,這樣去考生家中傳喜訊,總能多收個幾文錢。

    《范進中舉》一文里就寫了,范進前后接待了幾波報錄人,銀子散出去不少。

    兩人聚到眾士子所在地,隨著放榜的時間越近,府衙前聚集的士子人數越多,柳賀只聽旁邊一位士子在高談闊論:“諸位可有聽說,此次府試,府尊保了丹陽姜士昌與丹徒柳賀進院試,姜士昌之名我等早有耳聞,這柳賀又是何等人物,緣何能獲府尊大人青眼?”

    柳賀:“……”

    成為名人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果然不太喜歡。

    施允似笑非笑地瞥了柳賀一眼,不過他同樣是不愛聲張的性子,就沒有替柳賀再揚一揚名。

    “待府尊大人將文章貼出,你我一看便能知曉?!?/br>
    “也不知此次上榜五十人中,我瞿道南能否占據一席之地?”

    “放榜比縣試晚不少?!绷R說,“我原打算今晚就進城的,幸虧晚了一天。”

    施允沒有出聲,他考了第三場,但對自己能否上榜并無太大把握,此刻他表情看似冷淡,心中實則相當緊張。

    “施兄放寬心,你必然能中?!?/br>
    柳賀輕輕碰了碰他后背:“不必慌亂?!?/br>
    施允點了點頭,自嘲道:“少時讀書,夫子便說讀書人遇事要有靜氣,要處變不驚,我自認遇事能靜,可遇上功名利祿之事,終究還是不能免俗?!?/br>
    在柳賀與施允的年紀,兩人讀書時自是不會想將來的榮華富貴,那是考中舉人乃至進士后才該想的事情,對于眼下的他們太過遙遠。

    他們所想的,不過是在此時榜上有名。

    兩人談論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