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104節
這又是三天后了,傷口的話,當然是都發炎的了,紅腫化膿,還起熱了。 野戰醫院那邊看著扶桑的肚子,這個肯定是很受罪的,因為你這個傷口深的話,你肚子上面不是骨頭,治療的也有點晚了。 他們經常被日本人的子彈打,之前大家就說過了,日本人的子彈很有特點,它造成的殺傷力不是很大,不是一下子就在你身上炸開的那種,但是它靈巧,最擅長在人身上打洞穿孔,這個子彈造成的傷口不會當場要命。 但是他后續治療,能要命。 我們缺醫療兵,也缺野戰醫院,也缺醫生,更缺消炎藥。 你這個傷口后續的感染,基本上就能帶走很多人了。 最殘忍的一個消炎方式呢,就是用紗布,貫穿整個傷口,從傷口進去再出來,這樣消炎。 疼嗎? 疼。 疼得要命。 而且很多人做了依舊會死,因為消炎藥不夠,有的傷口就用鹽。 鹽在戰時狀態下,是重要的戰略物資。 扶桑就拉著宋旸谷的手,她問醫生,“疼嗎?” 醫生看她一眼,不是很忍心,女生在隊伍里面基本上沒有,除了匯演的時候,隨軍的就更少了,前面還在打仗,炮聲能聽到,缺藥缺的厲害。 宋旸谷的手都在發抖,他渾身冰涼的,手都帶著一股青色,緊張到呼吸都覺得困難,旁邊人先發現他不對的。 扶桑躺在那里,還是拉著他的手,“你先出去,我沒有事,我覺得不是很疼,我現在感受不到疼,有時候疼也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你出去。” 承恩就趕緊拉著宋旸谷出去,出去他就哭。 自己坐在石頭上,本來是蹲著的,然后下一秒就開始落淚。 落淚的時候,真的是淚如雨下。 承恩就站在那里看著日頭,一點一點地,云從上面飄過,他得一直看。 不能低頭,因為宋旸谷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哭的很忘我。 也許他有許多傷心事,但是這樣的清創也不止有今天這么一次。 他傷口上發炎的,撒鹽他都不覺得疼,扶桑的話,好歹還有一些消炎藥呢。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想去上海,去香港,那邊治療條件更好。 但是過不去,路上就能給人逮住滅了,現在已經不能完整地穿過大半個中國了,敵我之間的界限已經沒有了,基本上打成一團了。 扶桑真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很安靜,醫生收起來紗布,扶桑還在問,“怎么恢復的會更好一點呢,需要我做什么。” 求生意志這樣的頑強,她很想恢復,很想好,醫生就笑了笑,“好好吃飯,不要扯到傷口,盡量不要動。” “這樣的話,幾天能好呢?” “看清創情況,如果干凈的話,也要半個月,如果不干凈的話肯能要更久。” 每個人恢復能力不一樣,有的人清創一兩次就可以了,但是有的人,清創就一直斷斷續續的,清完好一點,第二天又嚴重了,這是體質的問題,體質的話,他也說不清楚。 有的人清創沒辦法的話,就這樣沒了,很多很多這樣的戰士。 其實如果有好一點的藥的話,會更好一點,但是沒有,都缺藥,就是司令的身上,也就帶著一點藥粉罷了,進口消炎藥搞不到的。 國內之間就是斷貨。 扶桑笑了笑,“早知道當年去學醫了。” 跟著伍德去學醫,現在才知道,學醫能救人,最起碼傷員能救一半兒。 等第二次清創的時候,宋旸谷還是出去。 等著人走了,他再進來。 里面多久,他就要在外面哭多久,也沒有聲音的哭。 進去的時候就擦擦眼淚,什么也不說,還是坐在扶桑旁邊,扶桑沒有力氣跟他說話,他沒有那樣地勇氣去讓她再耗費一點精力。 她身體就是不太行,在里面虧著了。 宋旸谷一樣的傷口,就恢復的要快。 等下午扶桑睡覺的時候,他就去跟人家換東西,身上的錢不流通,就用手表,換了一只土雞回來。 拿回來也不會搞,請廚房做的話,人多也分不到,就自己殺雞,也不知道怎么殺的,承恩回來的時候,就看那雞上面怎么那么多毛呢,全是那種小絨毛。 這樣子,沒法弄了,宋旸谷在一根一根摘下來呢。 “皮給撕了吧。”承恩接過來,把皮給撕下來了。 他手腳利索,給宋旸谷打水洗手,沒有香皂,一股子腥味,就用土喊他搓搓手,“不然有味道。” 宋旸谷就起來了,他很沉默,但是大家都給他起個外號,因為愛哭,大家都很關注他。 許老官的人已經回去了,就承恩在這里,宋旸谷很擔心扶桑傷口,這個事情還是要托承恩去做,“你一個人,找藥去。” 扶桑下午的時候,又起熱了。 得找藥。 沒有聯系上伍德,不然他很多同行在的話,應該會有儲備藥。 承恩最起碼就得去托關系找,回上海也好,去北平也好,香港也好,得找點特效藥。 承恩覺得有點來不及,一來一回的話,時間太長了。 但是看宋旸谷低著頭蹲在那里,他覺得自己做點希望不大的事情,也能做,最起碼也是有點希望。 趁著夜色掩蓋就進城了,他得坐火車走,不然更來不及了,打算先回上海,再聯系香港那邊。 時間都是催著人在做事的,你只想一個事情的話,就來不及了。 你得想很多很多事情,全部安排好,嚴絲合縫的,才能保證最大效率地做事。 扶桑這個傷口不恢復,就特別的拿捏人。 -------------------- 第115章 我太太很優秀 中部偏北地區, 已經在一個濃霧一般的深秋里面結束最后的余熱,山坡上曾經西曬的橘黃色光暈變成明晃晃的毛茸茸的光圈。 他們游走在山林野草里面,趕收完最后一波秋糧, 遠處崎嶇的山路上偶爾一顆崎嶇的柿子樹, 掛著雞蛋黃一卻發澀的果子。 扶桑跟著大部隊開始東奔西走, 在這個荒草徹底裸露之前,往更深處隱藏起來, 不然平原少山地區在冬季就是個噩夢,敵人掃蕩起來沒有一點點的優勢。 日本人非常喜歡掃蕩,但凡敵對勢力頻繁出沒的地方, 奉行的準則便是地皮都要搜刮干凈。 扶桑的胃口就非得的頂,吃東西不來勁, 她渾身的感覺,像是燒的久了的那種,有種飄然的感覺, 非常的舒服,但是對病人來說, 這個情況不太好。 宋旸谷自己背著鍋跟瓦罐兒, 走了一會兒,扶桑覺得自己很重,林深霧濃, 他走了一晚上,只有晚上行軍的。 這一片已經沒有人了, 要么跑??x?了,要么走更遠的地方, 要么就給日本人抓走了。 等休息的時候, 宋旸谷布鞋就破了, 前面頂出來一個洞,很多人都是穿草鞋的,草鞋配著系帶,現在情況好一點兒了,戰利品也多,很多人都能配上行軍鞋子,有的是皮鞋,有的半皮鞋,也不是很統一。 扶桑看著摸了摸,“借個針線來,我給你縫起來吧。” 她近來總是憂愁地看著他,宋旸谷悶不吭聲地,借了針線來,自己低著頭縫起來,埋鍋做飯不見炊煙,很多飯都是夾生,宋旸谷那個小鍋熱的一點兒雞rou,里面加一點水,給扶桑繼續吃。 扶桑慢慢吃著,現實情況就是這樣,她有的吃,宋旸谷沒得吃,他還要趕路,她也要養傷,看他的針腳很丑,但是他的手很認真。 大概覺得扶桑在看他,抬頭笑了笑,“不好吃是不是?” 沒有滋味不太好吃,鹽也沒有了。 扶桑笑了笑,搖搖頭,“我覺得很好吃,你沒有做東西吃過,第一次,我覺得怎么樣都很美味,是真的。” 枯樹枝在無聲折斷的時候有些酥脆,虛浮在地面上的雜草與枯萎的根莖同在,地上卻少有收獲,“等回家了,再好好補補。” 他覺得她瘦,再張口,嘴里就給扶桑塞一塊rou,“吃吧,解解饞。” 宋旸谷不會收針,但是鞋子有點臭,他不愿意給扶桑拿著,就自己硬做,穿針引線的很仔細,“前些年的時候一直有旱災,等著去年的時候還不下雨,加上日本人打過來了,所以人都走了,遷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千里旱情,餓死了不少人,幾十萬是有的,但是具體情況,報道是不見實際數字的,只是一直在說旱災,很多人都往西北去了,因為山東那邊的話,地也不是很多。 逆著日本人過來的方向,也不太愿意去山東,去山西的最多,宋旸谷把線扯斷,“如果明天還不退燒的話,我就帶你去山西。” 扶桑笑了笑,“會退的,今晚說不定就退了。” 宋旸谷把衣服給她拉好,“睡吧,睡起來了就退了。” 他還不睡,也不想洗漱,還有事情,夜里溫度很低,也沒有什么被子,他就去找石頭,埋在底下坑里燒熱了,然后放在扶桑周圍,這樣相當于個湯婆子。 一圈兒下來,等著夜里的時候,還得再起來一次,扶桑有感覺他起來,但是她太困了,她覺得很安心,哪怕顛簸,也沒有這樣踏實過。 有人看星星,只看過頭半夜的,越來越亮,但是很少有人看后半夜的。 后半夜的星星,不是星光璀璨的,扶桑凌晨三點的時候醒來,她醒來的一瞬間,就覺得很好,身上那種輕松跟溫暖舒適,跟前些日子是不一樣的。 但是會反復燒,她不敢掀開衣服,宋旸谷就一直側著身體,擋風的。 扶桑看一眼淺淡的星星,夜空是淺藍色的,帶著一些奶白色的底色,暈染又消失不見u一樣的難得,很安靜,很沉默。 白天的時候會一直在這里,分散開來,宋旸谷的眼角,有很深的褶皺,他也剛剛三十來歲罷了,扶桑覺得他顯老了,跟自己一樣。 什么是喜歡啊,現在就是喜歡。 他睡覺了,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你打量他的時候,會越看越覺得自己幸福,越看越覺得帥氣,她覺得他很帥,一直以來,從見第一次開始,就覺得這個人很帥。 很高傲很矜貴,又很龜毛脾氣差,貼著他的臉,在過去的日子里,她有時候會很想觸摸一下他,兩個人貼貼臉就好。 如今也已經實現了,對很多人來說普通尋常的事情,兩個人卻是做夢一樣的知足。 “白天的時候,我讓你放我下來,你為什么要繼續走。” 他根本走不動了,在最后面磨蹭,腳底板全是血泡了,走一步都是疼,走這些日子,他承受不下去了,體力跟不上。 宋旸谷靜靜地聽著,眼睛還是閉著的,輕輕地嗯一聲,不說話。 扶桑繼續說,“如果今天晚上繼續走夜路的話,你背我一半路,剩下的我倆扶著一起走,你扶我一把拉我一把就好了。” 宋旸谷還是不說哈,扶桑說的很輕松,喊著他的名字,“宋旸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