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93節
他講的頭頭是道,并且給扶桑的待遇,跟當年給王乃寧的一樣,問洋人要個官兒,要個好未來。 也算是盡了他的心了,打心底里,他無論是二十多年前還是今天,對王家,都挺盡心。 扶桑想說什么,但是太累了,渾身入骨的累。 事情就突然變得對立起來,之前扶桑在北平鬧,現在成了扶桑沒有任何動靜,她像是冬眠起來了,每天吃飯睡覺喝水,跟田有海說說話,很多時候,都是田有海在吹牛。 吹他怎么騙吃騙喝,魚rou良民,欺壓鄉親。 良心有,但是餓肚子的時候,他專挑著街坊鄰居下手,因此在青城老家,他總是跟個蒼蠅一樣的。 不識字兒,現在積極學習,斗大的字兒也能認識半籮筐了。 扶桑這個人,心善,不是很單純的給要飯的一頓飯的那種善良,她對人性,有著超乎尋常的忍耐跟包容,有著天然的寬和跟悲憫。 她也做壞事,做很多,她自己覺得也沒有做過多少好事,但是她會體諒人,她如今已經很成熟,也漸漸地理解了,世界上為什么會有田有海這種類型的人。 田有海拿著報紙進來,還是穿著一身狗皮,很珍惜,這是他最好的衣服了,“你看看,日本人特意給的,今兒的格外多,興許三爺在上海那邊又給人家找別扭了。” 宋旸谷在那邊海關稽查,稽查到了日本人的船,海關向來是不太敢查的,外國人的船,走過場罷了。 其實這些都屬于走私,但是沒人敢去清點,去要求報關納稅。 宋旸谷是直接抄了人家一排倉庫。 然后一板一眼地開始清點,里面還有違禁品,這按照法律的話,是要槍斃的。 田有海聽她讀,又收起來,日本人只給關于宋旸谷的報道,因此大大小小都是裁剪下來的,砸摸著嘴,“桑姐兒,我看,你得早做打算。” “這男人啊,得防著,興許上海那邊,人家早就有人了,不然對這邊不聞不問的,你看人家問宋太太的事情,他一句話也不講。” 有采訪報道,問的人是突然提出來的,國外的記者,沒有提前提交問題,問宋旸谷怎么看宋太太的問題。 宋旸谷只說了一句話,“她現在很好。” 其余的,一個字都沒有。 田有海覺得不大好。 這男人的想法,男人都是很了解的。 日本人一直扣留扶桑1個月,1個月有求必應,但是套不出任何東西來。 便有人提議,暫時擱置,輾轉送到南京去。 這邊的人太多了,而且說不定會有接觸,送到南京看管起來。 很多這樣的人,會到處押送輾轉,戰事吃緊或者來不及轉移的,就全部殺死,避免留下證據。 黑澤明反對,他想有點成績出來的,對扶桑很上心,要求最后的話,再努力一把,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可以挨個試試,總會吐口的。 但是上面耐心已經沒有了,“她是宋太太,宋旸谷如今是國際上都關注的人,已經有人要求我們交代她的下落了,她如今還是宋太太,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們虐殺她的話,整個國際都會聲討我們。” 她丈夫的話,現在就是一個焦點,一方面覺得處理她會留下把柄,另一方面覺得她不是關鍵人物,套不出什么,但是放了又不甘心,就繼續關起來。 扶桑離開北平的時候,田有海可不跟著她一起走,那監獄里面能有什么好地方啊,眼淚八叉地送,“你看你,好好日子不過,非得受罪,那邊我給打聽了,日子難過的很,吃不飽穿不好的,去了就沒有出來的。” “不過你放心,等著我混大了,到時候我讓人放你出來。”自己提著個小籃子,還哭了。 扶桑也哭,她覺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有海叔——” “唉——” “你別跟著日本人做事兒了,你是中國人,回老家去吧。” 田有海眼淚八叉地問,“中國人也得吃飯啊,又不是我一個人干,這多了去了,再說了,我心里有數呢,殺人放火的事兒客不行,咱又不是江洋大盜。” 又絮絮叨叨交代扶桑要上進,要好好表現,討好日本人,抱著人家大腿,見扶桑一直看著那個籃子,他才突然想起來,??x?神神秘秘地,掀開一角,“瞧著——” 扶桑一下子就愣住了,是個孩子,“哪里來的?” “里面有個女的,生下來的,日本人叫埋了,我尋思你不是沒個孩子,這孩子我看長得還行,你帶走吧,男人靠不住不如靠孩子,你老了也有個指望。” “這可是個男孩兒呢,生下來的時候哭的嗷嗷的呢,日本人嫌吵,要悶死的,我搶著抱來的,想著給你當個兒子,多好。” 他總是這樣聰明,聰明的叫人無處開口,又硬塞給她一個孩子。 喂了安眠藥,才偷出來的,扶桑就提著那個籃子。 押送去了南京。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去南京,但是有人幫了她。 南京如今也是淪陷區,日本人的地盤,但是去了南京,要比留在這里好很多很多,去南京也許只是關押,但是在這里,是隨時會被虐殺。 她抵達南京的消息,宋旸谷是晚上才知道的,進家門的時候,小洪先生告訴他的,“人已經到南京了,以后可以傳送消息,南京那邊,我有很多故交。” 看管也不是那么的嚴,不至于一個蒼蠅都飛不進去。 宋旸谷扯下來領帶,扔在地上,自己一下子就笑了。 他做了很多,他沒有一件事情害死白做的。 比如說,他捐了很多軍費,給許老官也很多錢,讓他裝備槍支彈藥,然后通過許老官去找他的同鄉,在中央里面找人,中央在北平那邊,是有人的,埋了釘子,位置也很高。 如果說一句話,比外面的人做很多都要強。 然后他通過小洪先生,在上海這邊做事,稽查的倉庫,是寧先生的。寧先生給日本人做事,貨物全部看扣留起來了,他如果今晚出家門,露一個腦袋出來,說不定腦袋就會開花。 小洪先生已經很久不火拼了,但是今晚在火拼,幫派里面自己人殺自己人,死的都是自家的弟兄,他心情不算好。 所以把這個消息跟宋旸谷說,南京那邊他的人多,幫派江湖總是涉及各行各業的,長江水能到的地方,他就能找到人。 宋旸谷的心,很活。 心臟有時候,不太跳動的,但是它跳動的時候,會讓你感受到活著。 他有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的話,可能小洪先生會覺得瘋了。 他要自己去南京。 -------------------- 愛的表達有很多種,形勢也有很多種,即便沒有玫瑰花早安晚安的,也很愛。 第106章 送走 柳秘書覺得自己不太行, 覺得自己干不了,話來回吞吐幾次,最后還是很不恰當地吐出來了, “是不是不太合適, 如果您去南京這邊的話, 上海這邊情況我搞不定。” 宋旸谷看他一眼,柳秘書是他的私人秘書, 他發一份薪水的,其余的是由上海這邊給一部分,比較少, 他覺得柳秘書可以的話,那柳秘書就是很可以的, “禮拜天我不在,這里離南京也不是很遠,對不對?” 柳秘書還想說什么, 但是看宋旸谷根本就不留意,他在收拾東西, 他房間里面的衣柜也開著, 里面扶桑的衣服都在,神奇的是還有個小籃子,籃子上面蓋著一塊兒深藍色的土布。 一角開了一點, 他看到里面滿滿當當的,有吃的。 換個話題, 他很想緩和一下宋旸谷的關系,他現在不會聽他的, 那就換個話題再迂回著說, “路上吃嗎?” 宋旸谷表情一直好, 他衣服已經換好了,自己提著籃子起來,穿的是長衫,很普通的藍色長衫,半新的略微掉色,袖口地方微微發白,一圈兒有些帶著毛邊。 自己提著個籃子,罕見的有些鄉土的氣息,“來不及了,我先走了。” 他大半夜走的,路上自己開車。 等到南京的時候,天色拂曉。 熱氣上來了,他就在監獄外面等著,里面很安靜,門外有站崗的,里面有傭人做的薺菜圓子。 他在遠處的茶館上面,看了兩天,沒見到人,當然什么也看不見。 那一籃子東西提著就回上海去了。 他周一還有事情,家里人都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宋映谷還擔心他,早上一直在等他,果真卡點回來的。 宋旸谷打招呼上樓洗漱換衣服,他在那邊兩天,就是不洗漱的,籃子就在下面扔著。 宋映谷打開一看,都壞了,里面的東西他也好奇啊,傭人也圍著過來,“走之前讓我做的薺菜圓子,還特地去買的點心。” 是的,里面還有一瓶子蜂蜜,一盒子巧克力,這么熱的天,宋映谷覺得巧克力還能吃,都熱化了變形,“快收起來。” 指定是沒見到人,想想也是,那是去嚴密看管起來,還不如古代的坐牢呢,好歹還能探監。 跟日本人的話,你探的是什么監。 他現在看見弟弟就牙疼,牙很疼的那種。 愁的慌。 等宋旸谷下來的時候,要去上班了,很正常人的樣子,宋映谷想罵來著,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有大病。 你覺得不行看看回來就是了,你坐在個破茶館里面,有意思嗎? 在外面等兩天很有意思是不是? “你覺不覺得,你有點——”傻! 宋旸谷揚著眉毛,等著后面的,宋映谷就說不下去了,“覺不覺得,南京有點熱呢?” 宋旸谷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還可以,我覺得比上海要好很多,那邊的樹很多。” “哦,這樣。” “問這個干什么?” 宋映谷笑的眼眶子疼,“隨便問問的,怕你很熱。” “不熱,我上班去了。” “去吧,讓車隊跟好。” 宋旸谷出門的話,在上海市內,家里花錢請保鏢的。 洪先生血的教訓歷歷在目。 這是不得不防還防不勝防的一件事,家里人都這樣,上海很亂,各路的綁匪都冒出來很多,專門綁架婦孺家屬的,要高價的贖金。 治安比之前差勁不少,鬧的人心惶惶的。 小榮沒別的事情啊,姑太太大半夜不睡覺,密切關注隔壁宋家動態,尤其是宋旸谷的,因此跟小榮提一句。 結果就給等到了,第二周的時候,宋旸谷還是夜里出發,他很聰明,每天晚上的時候,家里車輛進進出出,很多宋映谷朋友往來,他露面之后,然后趁著不注意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