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86節
真心實意還是什么的,就算是虛情假意,人家也做到了,這個面子活比誰做的都好,她覺得扶桑比旸谷要好相處,心眼兒要好很多。 就跟現在一樣,扶桑不會冷落她,她卷餅的時候,也會給她卷一個,在宋旸谷出事后,扶桑變得更溫和了一些,“您吃,我把里面韭菜挑出來了。” 這種場合下,她不會為了顧忌二太太的感受,去做些什么。 翁荔英接過來,一點一點吃了,很香,她一輩子沒孩子,娘家的侄子不成器,成器的侄女兒倒是有本事,去了國外也夠不上,她年紀大了,也看開了,“之前商隊從南邊兒回來,有個老伙計,說是在南京那邊,見過旸谷。” 剎那間。 安靜地像是空氣凍結,扶桑渾身的汗剎那就出來了。 心臟像是要跳出來,從嘴里吐出來,“在哪里?” “兵荒馬亂,正好那邊在過兵,日本人在追著,他們從皖南那邊走貨回來,我鋪子里面賣竹鹽,走到南京的時候,前線就戰敗了,人都從南京城里往外跑,他們在南京城外石頭臺那邊兒遇見的,一窩蜂地往外跑。” 沒想到會打敗仗的,應該說天天在準備打仗,天天是戰備,戰備是一種日常生活了,但是一旦敗了,軍隊先撤退,老百姓也要跟著跑,不想在日本人手底下過日子的,就趕緊跑,日本人越來越毒了。 “確定嗎?” 二老爺問,“看清楚了嗎?” “匆忙看見的,大概沒那么像的人。”翁荔英淡淡地說著,宋旸谷不可否認,他長得很好,氣質更好,那是家里的老伙計了,早前在府里做事兒的,不可能認錯的,如果認錯了,那世界上就有一模一樣的人了。 只是沒來得及說話,大家都匆匆,一眨眼人就不見了,“那個伙計,早前的時候,是府里的采買。” 二老爺喜色,躍然不止。 就連二太太也是喜極而泣,坐不住的歡喜。 “后來就不清楚了,那伙計也是九死一生才回來的,據說日本人封城了,在里面關起門來殺人。” 屠殺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是親眼所見者已經看見了,那伙計看城里殺人才跑的,不然南京是從皖南向北的樞紐,商隊都要過的。 再多的,翁荔英也不知道了,她起來,也沒有繼續吃了,這飯是吃不下去的,只對著二太太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只是我今天來,也是沖著兩個孩子的,我看扶桑可憐。” 她對宋旸谷的愧疚心,有,但很少。 對二太太包括前面大太太的話,更沒有了。 從前她覺得扶桑命好,一個落魄祁人家買來的女兒,去當學徒,結果人家翻身了,還嫁給了主家。 這命比她好。 但是現在看來呢,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命好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她要不是跟她住在一起,也不能知道過什么日子。 日子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凌晨睡過嗎? 沒有。 天天熬著撐著,早上起來開始會客做事,不做事的時候會客,深更半夜的時候家里還有人,電話要一直接,不是一個主心骨的人,硬生生成了一個主心骨。 就稅率表那些東西,她得安排到后半夜去學,自己看,不困嗎? 困。 但是硬著頭皮看,她不能不會,比別管白天累不累的,這個點很想洗澡睡覺,躺在床上都是一種奢侈。 人就是這么瘦的。 但是現在扶桑知道消息的一瞬間,整個人真的從枯萎的狀態都煥發出不一樣的光了。 她起來親自送翁荔英回上樓,站在樓梯下面,翁荔英側身的時候看她一眼,吊燈正好映射在她眼睛里面,翁荔英看她笑吟吟地,整個人像是一朵四月份的芳菲,眼里有光,含著很多很多的東西。 回到餐桌上,她就不停吃東西,給公公婆婆也添飯,瞬間就跟過年一樣喜慶,“多吃飯,咱們得多吃飯才是。” 二老爺一只手不能拿東西的,只有右手哆哆嗦嗦地拿著勺子,“是的,是的,多吃,都多吃點。” 做夢他都能笑醒。 扶桑吃卷餅,兩口一個,吃了半盤子下去,她早上還有事情,她還要召開發布會。 南京的情況,大家心里都有數,水深火熱。 “如果困在南京城里面去了,那么沒有通行證是出不來的,日本人在搞屠殺,很多來不及撤退的軍隊,就地隱藏起來了,所以他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見人就殺。” 南京一戰打的不能說不好,最起碼打的日本人惱羞成怒,氣急敗壞,進城就開始殺人了,他們在殺人給自己助興。 興致正高昂。 “如果沒有在南京城內的話,他大概處境也不是很好,不然他會跟我們通信的。”扶桑就一點一點地推。 從天津過南京,他是要去上海的。 她能揣測出來。 現在就兩種可能,不在南京城的話,跟在南京城一樣地危險,“南京后方那么多部隊撤退,他要么被挾裹進去了,要么就困在日本人的包圍勸里面了,反正他不自由。” 說的對嗎? 這情況的假設,很對。 宋旸谷現在就是生死一線。 不,半線都沒有。 打過仗嗎?扛過槍嗎?遞過彈藥包嗎? 都沒有,但是現在他都做的很順手,沒有人了,打的人已經消耗沒有了。 說是撐過三十六小時,現在是二十四小時,完好無缺的人已經沒有一個了,陣前的尸體,都在發臭,他一輩子不能忘記這種味道。 反沖鋒的人都沒有了,陣地要失手了,撐不下去了,他腰上也是纏著彈藥包,自己撿了死去人的機槍,他槍法很準,興許他先前學過君子六藝,射箭很好,后來大老爺怕他身體不好,學西方的體育,打球擊劍他都會。 但是現在,餓得真的沒有東西吃。 “支援呢?” 說好可能會有友軍打援助的,但是沒有來。 川娃娃就笑罵,“援個屁,龜兒子們跑的跟兔子一樣快,官長哪個管我們死活……” 說著看了宋旸谷一眼,無力地指了指前面,“你看,都死光了,援什么,這個山頭都給日本人的炮打平了。” 但是指揮官還在,高參也還在,神奇地是,都沒有走。 還在點人頭,最后司令官的副官都給編排進去了,“摸螺絲去,等死也是死,槍彈都打光了,等俘虜了祖宗臉都給丟進,死了都回不到家鄉見鄉親,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老子看這夜里起霧,用兵,就要出其不意!我們今晚死了,叫死得其所,為國戰死的,都是好兒郎,哪個怕死站出來,我許老官帶的兵,個個都是鐵錘頭,今晚我們去反攻,好叫全國人民都看看,我們打的很勇!” 給打氣,簡單直接明白,宋旸谷聽明白了,柳秘書嘀嘀咕咕,“他們四川人,夜里摸螺絲,就是去偷偷襲擊敵軍大本營的意思,他們不能打平原戰,但是山地戰比我們平原地區人好,四川多山的。” 夜色濃的看不清人,他們整合,每天都在整合,看看死了多少,活著多少,傷員里面已經咽氣的多少,還有幾個沒咽氣的。 傷員其實更悲哀一點,因為沒有醫護兵了,也沒有后方的戰備醫院,受傷了環境很差,就是等死的,等疼死感染死或者餓死。 有個傷員,絕食了,反正要死的人了,一口米水不進,看著宋旸谷三個,“你們吃了,要是出去了,記得給我老娘捎信兒,說我死的壯烈。” 剩余二十七人,警衛員都上了,一人配二十發子彈,三十個手榴彈,川人有焚香習慣,叫打香頭。 一人一小截,后面的人看不見,天色太暗淡了,就用香頭引??x?路,一個接一個,從懸崖峭壁上找了一條絕壁出來,人是站著九十度,扒著石頭走的。 走出去了不是跑,是摸到敵方山頭上去了。 自己山頭空了,老李要跟著去,但是不擅長走山路,掉下去就摔死了,他們三個跟長官站在一起,一直看,一直看。 掐算著時間,大概實在是寂寞,臨死前的惆悵總是很多,長官就沒話找話,懟著宋旸谷說,“結婚了?” “結婚了,剛結婚。” “幾個老婆?” 宋旸谷扯著嘴笑了笑,后面柳秘書也笑了笑,川軍長官呢,名聲是出了名的,愛享受愛做滑桿兒,喜歡內訌喜歡搞事,不然不能打二十年內戰。 還有一個,就是喜歡娶小老婆,八個九個不嫌多的。 所以才這么問的。 但是沒想到,這些硬骨頭的仗,還是川軍打的好,宋旸谷解釋,“一個,從來只有一個,官長你仗打的好,老婆也娶的多。” 四川人叫官長,不喊長官,人家聽宋旸谷說笑的不行,“毛頭小子一個,一會兒對面聽到槍響,你仔細聽著,到時候就走吧。” 走了好,日本人要是給他們團滅了,那馬上就能打過來,現在日本人不知道他們多數少人,不知道他們死絕了,才孤注一擲的,但是一旦發現偷襲了,偷襲的人還給團滅了,那長官都想好了,他留了三顆子彈,自殺的。 宋旸谷幾個,沒有子彈,到時候就成俘虜了,跳懸崖都來不及。 “記得娃娃兒們的話,把信都帶出去,他們爹媽還能有點撫恤金,不然我們這個部隊番號,就是失聯的了,通訊都沒有一根線,上面也不知道我們死活,你得出去了活著跟大家說,我們是英勇犧牲的,不是失蹤的。” 宋旸谷把那個本兒,一直揣著,揣自己心口窩上,他這輩子只承擔過兩個使命,“一個是現在,我是死了都要完成的事情,還有一個,是我太太,她結婚跟我商量過的,要陪她很久的。” 這些酸腐的愛情,長官平時都不屑一顧,這會兒宋旸谷還有愛情可以回憶,他只能想到家里大小老婆老吵架,因此說話很帶刺兒,“你死了,她改嫁再找個人是一樣的。” 宋旸谷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復雜,意思就是你不懂,“不會的,她等我的,我死了她守寡的,囑咐過我的,誰先走了,誰就先去陰曹地府準備打點好。” 扶桑是這樣講的,“先走一個的話,活著的人不要太傷心,因為另外一個只是先去陰曹地府,在那邊好好攢家業,建房子做工賺錢,后去的一個,等去了就享福了,死了的人為活人要考慮好,多辛苦一點。” “活著的人呢,也要安心度過自己最后的時光,不要悲悲戚戚地,把剩下時間都浪費了,要把死去的人沒做完的事情,全部收尾。” “所以無論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都任務很繁重的。” 宋旸谷當時聽了,但是沒想到她后來真這么做的。 官長這樣的人,停頓了很久,才開口,“你 得活著” 這輩子沒見過愛情,年輕人的愛情什么玩意兒,今天見識到了。 宋旸谷講的很認真,他這輩子也頭一次認真聽了別人的愛情。 -------------------- 第101章 哀兵必勝 日本人圍點打援, 打的很成功,不停地勝利會刺激人的,他們拿下來了南京城, 南京城打的斷壁殘垣。 是的, 我們大撤退大潰敗走了, 是我們整體協作機動性的問題,說白了, 指揮系統的偏差,導致了我們數量不對等的接二連三的慘敗,可是你看南京城現在的情況, 扶桑的心里面,一點縫兒都沒有了。 結結實實的。 她是在宋二爺來的次日, 舉行的記者會,記者會上,她還是那個樣子, 甚至能笑的出來,日本的財務長官有個在那邊, 他們現在完全是軍政一體的, 軍事管理國家,一直看著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