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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85節(jié)

    這些人,比自己大的,沒有太多,二十出頭,十七八歲。

    他記得在北平的時候,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是在四合院子里面安逸度日的時光,北平人沉得住,喜歡在院子里,老狗水缸石榴樹,再有一個胖丫頭。

    見天的行商走街串巷地叫賣,桂花頭油跟花串兒。

    零零星星,瑣瑣碎碎,點(diǎn)點(diǎn)滴滴。

    他掏出來鋼筆,“姓名——”

    那小兵愣了一下,嗷地報(bào)出來,“毛寧,我家在雅安南邊兒老鎮(zhèn),我老娘腿風(fēng)濕,告訴她拿著我的撫恤金,過壽的時候買兩斤豬rou吃了算球!”

    說完嘿嘿笑,“我活著掙不出兩斤豬rou,死了也給老娘吃頓筍子炒rou!不算白活!”

    “兄弟幾個?”

    “獨(dú)苗苗,我哥打山東的時候死了,說是死在了孟良崮!”

    宋旸谷刷刷地寫,他這架勢一出來,氛圍就到了,突然一陣靜默,大家都不笑了,站在那里你推我拉地排好隊(duì),小聲地嘀咕著,川軍團(tuán)報(bào)團(tuán),各地方來的都報(bào)團(tuán)兒,都是幾個人寫一封。

    宋旸谷寫的很仔細(xì),很認(rèn)真,他以前就是做檔案的,姓名年齡地址,甚至他還看清楚每個人的特征,有的黑,有的愛笑,有的門牙很大,他覺得自己得記住。

    柳秘書端不住,一邊寫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嚎,嚎著還得寫,哭到最后都覺得自己為什么當(dāng)個人,人太多感情了,人間有時候跟煉獄一樣的。

    人不算太多,殘兵敗將,只有孤勇了。

    老李不走,他自己撿了一把槍,“我跟你們打仗去。”

    通訊兵沒有了,剩下一個指揮官看著宋旸谷,“天一亮就沖鋒,你們自己找活路,這些家書,能送到就送到,送不到就算了,不比為難。”

    他小聲跟宋旸谷說的,站在地圖前給宋旸谷指路,最大希望活著的路,然后解釋,“電話早就壞了,電臺中槍了,不是不給你用,我們接不到撤退的消息了。”

    都沒有信號了,孤島一個,誰能特地來拉你們走呢,走不了了。

    對宋旸谷活著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宋旸谷看了下時間,他身上就鋼筆手表,鋼筆沒有水了,他寫不到自己的信了,本也用完了,他找了一截焦黑的木頭,在本上疊加寫的首頁。

    一邊寫一字一句地說,“宋旸谷,魯??x?東宋氏三子,父宋遵循……”

    簡短而無一字贅余,他寫到最后,“妻舒扶桑。”

    站起來,“我要是活著,一定要把這些信挨家挨戶送到,我如果死了,你們拿著去北平,找我的太太,我太太是舒扶桑,北平都知道她,她會幫我送到。”

    說完笑了笑,就是很自信,對自己太太這樣地自信。

    柳秘書擦擦眼淚,眼鏡上面都是淚珠子,覺得現(xiàn)在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宋旸谷,跟平時不太一樣,他平時多矜持多傲氣啊,現(xiàn)在能跟大家說說笑笑地。

    就很不一樣。

    北平宋旸谷,這些人不知道,他們只管著打仗,時政消息不通。

    扶桑就睡的很不好,因?yàn)闀r間到了,宋旸谷應(yīng)該差不多送信兒來了,各種各樣地消息,為此她一直在家里面,一直在等,但是她每天會固定地時間出門。

    作息非常固定,就是為了等人。

    結(jié)果沒有。

    這種心焦跟上海那邊的情況摻雜在一起,她緊繃地像是斷開一樣,撕裂感很強(qiáng)。

    伍德來北平,見到她第一面,就覺得狀態(tài)很差勁,人瘦。

    這些年,認(rèn)識她以來,從沒有這樣瘦過。

    臉上不夸張地說,真的只剩下一雙眼睛了,一雙大眼睛。

    指著報(bào)紙冷笑,“你看南邊在干什么,他如果正好去了南方的話,時運(yùn)不濟(jì),炮火連天的,從南京蘇州走上海,這會兒怕是尸體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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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離婚

    伍德的話, 跟扶桑真的是關(guān)系非常好,一定程度上,兩個人是愛好不多, 但很共同, 好朋友的最大的一個特點(diǎn), 就是罵人能罵到一塊兒去。

    比如現(xiàn)在,伍德就很搞不懂日本人在想什么, “做這種事情的話,包括現(xiàn)在還在監(jiān)視你的話,我覺得沒有意義,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該來往的人還在繼續(xù)來往, 現(xiàn)在一個月的時間,你月度的匯報(bào)還是會出來了。”

    “啊,對啊, 我打算月度開記者會,跟社會各界匯報(bào)此次成效。”

    伍德很真實(shí)地問了一句, “有成效嗎?”

    “怎么沒有, 有但不多吧,這樣說比較合適。”扶桑并不感覺氣餒,他們稽查前面的歷史事件的時候, 是很難的,很多大客是故意偷漏稅的, 但是你不排除很多小工商業(yè)者,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回事, 交稅像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一樣, “遵從度知道吧?根本不會配合你,不會給你補(bǔ),尤其是現(xiàn)在世道這樣地壞,地主家小姐吃飯都要節(jié)儉少吃兩口,問他們要錢很難的,地方勢力很拉鋸,要錢要不上來,他們有的也很可憐。”

    雖然可憐,但是還要收稅,不然呢?

    伍德聽得她的想法思路,突然提示她,“宋先生活著嗎?”

    扶桑哽了一下,“如果這次記者會之后還沒有消息,那么大概率是死了。”

    “會是怎么死的?”

    他好像是看見她rou眼可見地憔悴了一下,但是現(xiàn)在他不能哄著她說沒死之類的,人要接受現(xiàn)實(shí),包括現(xiàn)在他回來的想法,是不太想扶桑留在國內(nèi)的,最好是跟他一起出國,在國外生活的話,他認(rèn)為對喪夫之痛更友好一點(diǎn)兒。

    但是對死亡的揣測應(yīng)該規(guī)劃一下路線,比如在天津死的嗎?

    還是在南京,上海,是病死的還是被害死的,是被亂殺了還是自然意外死亡的,因?yàn)閾?jù)說河南大旱,餓殍千里。

    人吃人。

    扶桑不清楚。

    講起來這些的時候,心里是很平靜的,人最難接受的事情是在飛回北平的飛機(jī)上,那時候就預(yù)備著他已經(jīng)去世了,但是現(xiàn)在一個月過去了,難過傷心很多,但是可以討論這個話題。

    “如果他離開北平之后,因?yàn)楦鞣N原因,只要他不在了,我會把所有的原因歸咎到我我身上去,他最無助最困難的時候,我離他那么近,卻什么都沒有為他做。”

    伍德聽扶桑這樣說,也覺得有點(diǎn)慘,“也不是什么都沒做,他后面的事情都是你幫他處理的。”

    “但是我只是想要人活著,如果不是宋旸谷,這輩子我不可能站在這個地方,明天我根本不會開什么記者招待會。”

    她喜歡做這一行嗎?

    不喜歡。

    但是宋旸谷在的時候老說,她就喜歡聽,說的人不在了,這些枯燥無聊的內(nèi)容,像是白開水一樣,難以下咽。

    兩個人說很久,外面有人通報(bào)。

    扶桑站在窗戶上看,伍德也在看,日本人看門狗還在攔著。

    他又不哭眼睛很好用,“好像是你公公。”

    扶桑一下就愣住了,是二老爺,二老爺拄著拐杖,他偏癱了,旁邊二太太扶著他。

    兩個人很憔悴,風(fēng)燭殘年的狀態(tài)下看不出一點(diǎn)富貴雍容。

    門口還在攔著,扶桑瞬間就彪了,一下就惱了,日語下去,嘰哩哇啦地罵。

    罵的很難聽,各種惡毒的詛咒都出來過,她用中國話都沒有罵的這么芬芳過,那日本兵也懵了,這人平時挺優(yōu)雅的,社會名流的姿態(tài)很高,但是今天。

    人就給放進(jìn)去了,扶桑現(xiàn)在呢,不怕死。

    二老爺一看扶桑就哭了,他是特地來看看她的,想問清楚的,“洪先生去世了,被人暗殺的,小洪先生那邊第二天就當(dāng)眾表明,跟日本人永不合作,寧先生投靠了日本人,在工商聯(lián)開始吃小魚。”

    姨太太那邊的話,沒來,二太太悄悄告訴扶桑,“之前要我們出國療養(yǎng)的,是要去的,先前姨太太也是要去的,但是洪先生去了,她很傷心,不愿意離開上海,你爸爸去那邊恢復(fù),她要離婚的。”

    是的,離婚。

    誰也沒有想到,是,她是洪先生的人,十幾歲跟洪先生混碼頭的,后來做大班。

    但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沒有密切到生死相隨的程度,但是沒想到洪先生去世,她整個人瞬間從菟絲花,變成了霸王花,她在洪先生葬禮上,沒有跟二老爺回去,“老爺,咱們離婚吧。”

    她那天穿一身白色,上面是黑色的披肩,還是很漂亮很有風(fēng)韻,但是對二老爺?shù)脑挘瑳]有很深的感情,“就當(dāng)我對不住您,不能陪您一起走了,洪先生對我,亦父亦兄,我十幾歲跟他,我年少不更事,跟他鬼混過,也惹出不少事,但是陪我到現(xiàn)在的,洪先生一直在的。”

    她年少時候不懂事,年輕漂亮的時候張狂,年紀(jì)大后要找依靠,這些都是洪先生陪伴她給她收拾簍子的,洪先生教她很多,也為她考慮很多,不是愛情,這種東西太直白了,用在他們身上過于直白簡單。

    也不是親情,洪先生有自己太太自己兒子,對他們更好一點(diǎn)。

    很難講是什么感情,但是小紅鯉這輩子,前面都是靠著洪先生活著的,她愛錢,但這些在洪先生面前不值一提。

    她從沒背叛過她,給人毒打的時候都沒有過。

    他們是一種,世界上奇奇怪怪的盟友之一。

    外界很多揣測,所以小紅鯉那時候要嫁人,沒有人很愿意,是洪先生做主了,二老爺才納妾。

    二老爺這邊的話,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給了一筆錢,如今才正眼看她很多,先前是因?yàn)楹橄壬呖此龓籽郏缃衲兀且驗(yàn)樗@個人多看她幾眼,“你知道,我兒媳婦,旸谷家的,你跟她很像。”

    “之后你要去哪里?”

    “有人在舞廳鬧事,小洪先生處理焦頭爛額,我去那邊看場子。”小紅鯉笑了笑,去看場子去,她本來就是混濁水里面長大的,原本上岸歇歇的,但是如今,還是要回去,幫小洪先生一把。

    她也有點(diǎn)遺憾,“原想在您家里過一輩子的,沒想到最后還是沒陪著您,您給我很多錢,我心里是感激您的。”

    她早前很希望在宋家掌權(quán),在宋家有話語權(quán),這樣的話,洪先生跟宋老爺之間的關(guān)系,會因?yàn)樗腸ao作之下,合作更多更深,她想這么做的,出于自己心里說不明白的原因。

    她跟洪先生也可以平起平坐,兩個人的話,比她當(dāng)宋老爺?shù)囊烫玫枚啵瑳]有人不喜歡高身份高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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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別人的愛情

    二老爺打量著兒媳婦, 等晚餐的時候才問,家里傭人很多,翁荔英那邊的話, 第一次見到二老爺, 二老爺對她很尊重。

    作為一個男人來說, 比較在乎自己兄弟,跟二太太想法是不一樣的, 他對宋遵理的話,從來是無所不應(yīng)的,宋遵理要他去上海, 他就去上海,要他的兒子奉養(yǎng)遺孀, 那他就要宋旸谷迎著翁荔英進(jìn)門。

    所以二老爺對她行禮,他站起來,二太太也得站起來, 翁荔英派頭還是很大,跟著她來宋家的奶媽女兒招呼傭人, “都跟我來這邊, 換季衣服要處理,趁著我們家老太太說話這會兒功夫??x?,你們都趕緊去收拾衣服去。”

    把人都帶著走了, 餐桌上東西很多,有北平的特色春卷, 要立春了,立春要咬春, 北平喜歡吃雜菜, 把豆芽韭菜炒了, 合在一起,春餅薄薄的,卷在一起,然后再來一碗小米湯溜縫兒,宋旸谷不是北平人。

    但是他的飲食習(xí)慣,完全溫和北平的習(xí)俗,他少年時期所接受的一切,都是在北平這邊接受的。

    翁荔英不覺得自己很尷尬,先前是宋旸谷在,他們不說話,很少交流,甚至碰面都很少。

    如今扶桑在,他們見面還是很少,交流也不多,但是見面的時候,扶桑的態(tài)度要比宋旸谷溫和很多,她不僅僅是宋家的媳婦,他們曾經(jīng)還是一個祁的,曾經(jīng)翁家是舒家的祁主,祁主在過去是可以左右舒家一家生活的。

    翁荔英想來嗎?

    也不是很想,但是她沖著扶桑的,也沖著宋旸谷,扶桑這個孩子呢,她記恩,前些日子的時候,就宋旸谷出事的日子,翁荔英受驚嚇,半夜里生病高燒。

    扶桑人二話不說直接帶著去醫(yī)院的,醫(yī)院那邊安排的很好,她在里面住了不少日子,吃串用度,一點(diǎn)不缺,扶桑中間還去看過兩次,忙不忙的,人家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