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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71節(jié)

    二太太也覺得滿意,“我看的人您滿意吧?”

    打趣二老爺?shù)模蠣斏宪囈厣虾#彩谴蛉に澳憧词裁次也粷M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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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我的桑姐兒

    冬季的青城似乎總是晴朗, 山路也總是崎嶇,在舊歷年結(jié)束之前,陽光總也愜意, 山上無人, 只有放羊的老漢兒在山坡上盤腿坐著, 山羊兩只角兒尖尖又彎彎,在西曬的暖破上吃草。

    勁草枯黃而倒, 麥穗一樣的燦爛。

    扶桑臉背著光,從車窗里面看著,她突然話很多, 突然想起來很多,這樣的感覺, 就跟當(dāng)年第一次出府過年的時候一樣,總想起來許多事,總以為許多事不在腦海里面了, 卻騙過了自己,其實(shí)記得是那樣的清楚。

    “我們這邊盛產(chǎn)的是紅湯羊rou, 大料燉出來的, 里面多加胡椒粉,從八月十五開始吃,一直吃到過年, 年后就沒有人再吃了。”

    那么大一碗兒,里面有滑嫩的羊血, 羊雜兒,還有厚切的鮮嫩的羊rou, 她總覺得, 比北平口外來的羊rou還要好吃, 多冷的冬天里面,哪怕只有一碗湯下肚,夜里睡覺也不會冷。

    她當(dāng)學(xué)徒的時候,大概是女孩子,夜里總是冷,那時候偶爾想起來,要是有一碗湯就好了,再后來,就不想了,“我后來總想著,攢錢買個湯婆子就好了,買個大一點(diǎn)兒的,多放點(diǎn)兒熱水,能暖大半夜,也夠睡了。你不知道,睡前冷冰冰的,渾身都舒展不開,等著醒來的時候,也是舒展不開的,半夜里腳不小心伸開,都是冰水一樣的。”

    “師傅呢來就教我們,燒磚頭,一人燒一塊磚,等著睡覺的時候包起來,放在腳底下,剛開始覺得熱乎,后面啊,等睡著了,有次腳上就不小心燒起來大水泡兒來,疼得好些日子不敢踩地兒。”

    那時候,多想喝一碗北里的紅湯羊rou啊。

    想元熊是不是長大了,是不是病好了,想西北冷不冷,她媽那邊兒住的習(xí)慣嗎?

    惦記叔叔娶媳婦兒了嗎,是不是交好朋友了,是不是還吃酒賭錢去了。

    一些想法,一些惦念,總在心底里面潮濕,是一輩子的潮濕,不能看到陽光的超市,總在陰暗無人處,才能自在地想一想。

    時間太長了,就看開許多,這些事情,就再也不想了。最起碼小榮,就一次都沒聽扶桑提起過,她心底的苔蘚,像是江南一輩子都有的梅雨季節(jié),總也濕漉漉的。

    漫山遍野的棗樹園,一茬兒老樹摻雜著小樹苗兒,有人開荒等來年嫁接,路過那家店鋪,她突然想起來,“我奶奶去了的時候,我一個人夜奔很遠(yuǎn),到這里買果子點(diǎn)心,給她吃,店鋪下板兒了,我不肯走,非得買,最后人家心善,伙計(jì)送著我家里去,還給了我一只草螞蚱。”

    那家店鋪,宋旸谷影影綽綽,他緊閉著唇,扭頭看扶桑,能看見她的后腦勺,好像是記起來一點(diǎn)兒,是她。

    才想起來是她,那年他非得來青城,他來過這里,扶桑不知道罷了。

    他父親應(yīng)山東巡撫梁士典的安排,來青城了解洋教士案,青城這邊果子局的大掌柜的便接他來店里歇息,那個季節(jié)沒有櫻桃,好容易搜羅了櫻桃給他吃。

    外面的孩子哭的心煩,大概是家里奶奶沒了,又聽伙計(jì)說是自己夜奔來的,他隨手把草螞蚱給伙計(jì)拿去哄她。

    宋旸谷指了指那家原先是果子局的店鋪,“這家店鋪先前開的果子局,是我家里的。”

    扶桑眼睛瞪大了跟貓兒一樣,里面的光在跳躍,“你家的?”

    你家真是家大業(yè)大啊,怎么什么都是你家的?

    “是我家里的,那只草螞蚱也是我的,我剛好在這邊歇腳。”

    扶桑知道他不是個開玩笑的人,自己樂的咯吱咯吱的,這真是,有意思極了,“要我說,您小時候還像話,還知道哄孩子,怎么現(xiàn)如今了,越長大越不如小時候了呢,您小時候多善心。”

    宋旸谷臉呱嗒就下來了,不惜的跟她說話了,損人呢怎么,他不吃玩笑話。

    扶桑就拿著胳膊肘子輕輕去碰他,“生氣了?”

    “別生氣啊,逗你玩兒呢,您現(xiàn)如今比小時候更出息了,能干還英俊,還心眼兒好陪著我回來,我得多感謝您啊,我說不出口,口是心非才擠兌您一句的,您多擔(dān)待我脾氣唄,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氣惡劣,多虧了你陪著我呢,不然我得哭一路呢。”

    軟的硬的,她都會。

    但是在拿捏宋旸谷這個事情上,就是前面開車的魚承恩,都覺得拿捏的死死的。

    看宋旸谷神情緩和,就一個勁的上套的那個樣兒,喜怒哀樂跟著人家走,人家哄幾句就高興了,就覺得自己倍兒重要了,魚承恩覺得自己要不是為了安全,看著前面的護(hù)城墻,真想閉著眼撞過去,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扶桑這小子這樣呢。

    當(dāng)男的的時候恨不得卷成業(yè)界標(biāo)桿。

    當(dāng)女的的時候,竟然也是無師自通的人精,會哄人,哄的人五迷三道的。

    啊呸。

    他木著臉開車。

    扶桑如今也是衣錦榮歸,青城王家門戶如今依然在,那一年送扶桑一支脈遠(yuǎn)走的堂叔如今竟然還也健在。

    他輩分兒高,又還算康健,因此今日便來了,王乃寧一個勁地哭,“多少年了啊,她走的時候才五六歲,我記得在棗樹林里面還沒有小棗樹高呢,在樹底下鉆來鉆去的,我抱著她的時候樹枝老刮臉,這孩子聰明,知道臉貼著我胸膛別給刮到了。”

    他抬手比劃一下,當(dāng)年他在青城,家大業(yè)大,內(nèi)有母親支撐,也算是五陵少年看遍長安花了,幾個玩伴兒很不著家,哪里熱鬧去哪里,別人家唱戲他能幾天不回家在外面看,搖骰子賭錢也都精通。

    堂叔也隱約記得,“那孩子聰明呢,我還記得她,同輩里面她最聰慧,先前老太太在的時候,說她過日子抓錢手,跟你還有乃昌大手大腳不一樣,往后得過一份兒好日子,給婆家攢下來一份好家業(yè)。”

    哪里想得到后來家道巨變呢,“那一年,你剛到元盛德,后腳人就送著元熊母子倆回來了,人家是怎么說的?”

    劉氏記得真真兒的,“說賣了就是賣了,沒有賣再贖人的,家里又不是開當(dāng)鋪的,用錢了就先典當(dāng),不用了就拿錢贖買,沒有這樣做事兒的,其余的一概不說。”

    “隔年她叔叔就自己去京城找了,他跟著元盛德的商幫車隊(duì)進(jìn)京,一年去了十八回,在城南那片兒掃聽,后來掃聽到了,再入舒家的門兒,人家還是不給。”

    她想起來這個事情,就恨自己啊,當(dāng)娘的賣了自己家里閨女,她恨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沒本事,那時候但凡有一點(diǎn)辦法不至于賣人。

    先前老太太在的時候,日子過的多有筋骨,家里只有買人的份兒,從來沒有賣人的,一賣人就是家破人亡的境地啊。

    她眼睛總也不好,大概是常常哭的原因,元熊大概也是歷經(jīng)磨難長大的孩子,他的人生并不平坦,因此他比尋常孩子要懂事許多,“再不要說這樣的話,舒家那邊的大爺已經(jīng)去了,因此才許認(rèn)親的,當(dāng)年也是幫我們一把,不然沒有今天這樣的日子,賣人買人世道不好罷了,不怨舒家,你當(dāng)著jiejie千萬不能說這些話。”

    都過去了,說年年去找她,去看她??x?,她也不知曉,何必平白去惹出來那許多煩惱跟遺憾呢,如今結(jié)局好,就全部是好的。

    劉氏也不敢多說什么,她不是這樣意思的,“我知道,我都知道,舒家待著她好,舒家大爺一手牽著倆孩子回來的,哪個都對著好,疼孩子,比跟著我們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只是說世道不好,家里攤上亡命的事兒,逼著咱們逃難,遠(yuǎn)走到山西。”

    如今是喜事兒,她又去擦干凈臉,大家面上悲凄都散了,只喜氣洋洋的,老宅已經(jīng)沒有了,如今是王乃寧回來之后,蓋的新院子,只是那顆紅豐杏兒,他還是重新栽種了,扶桑小時候,總也喜歡站在樹底下看,看杏花兒,看葉子,看青果子,看黃杏子。

    外面車子響,元熊先出去,自己奔著出去,“來了。”

    家里張燈結(jié)彩,王乃寧走的慢點(diǎn)兒,扶桑進(jìn)門的時候,他剛好走到樹底下,枯枝之下,人已枯槁,再不逢春。

    紅燈籠在樹枝上晃悠悠地,他昨兒下午扎了一樹的小燈籠,他也會扎燈籠,手藝比個哥哥差點(diǎn)兒罷了,他哥哥就是活著的時候,最疼的也是扶桑,元熊王乃昌是很少探望的,抱也不抱,覺得元熊病弱,他不抱。

    總從窗戶里面看著扶桑,看她在樹底下玩兒,他就給她扎燈籠,糊風(fēng)箏,喜愛她極了,就喊她進(jìn)屋子里面去,遞給她拿去玩兒,哄著她說話兒,摸摸她的頭,再放她出去玩兒。

    家里人對這個孩子,感情很深,她承受了太多太多愛了。

    老太太喜歡她,看重她,覺得她能干又巧蕙。

    王乃昌喜歡她,疼愛她,她健康又活潑,可愛又討人疼。

    王乃寧也喜歡她啊,她小時候,王乃寧老抱著她,抱著她到處玩兒到處看,扶桑進(jìn)門就看見他了。

    一身簇新的藍(lán)布袍子,依稀當(dāng)年崢嶸的模樣,她叔叔,年輕時候就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進(jìn)門便噗通跪下來,撲地叩首,“叔叔——”

    一聲叔叔,王乃寧再站不住,坐倒地上,扶著她抬頭,“桑姐兒,我的桑姐兒啊——”

    賣了你,你媽總也哭,想起來就哭,可是誰都沒我心里疼啊,疼得一晚上一晚上睡不著。

    賣了你以后,我吃什么也不香,總惦記著你外面吃不上這一口,穿什么也不暖和,怕你在外面挨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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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我愛你

    此去一別, 二十多載春秋啊。

    生離死別,故人見,幾番嘆息周轉(zhuǎn)啊。

    扶桑哭的跟個孩子一樣, 這輩子, 她待人真心真誠, 努力的去愛身邊每一個人人,她是向著光, 向著太陽一樣長大的,那樣的愛笑,總是笑瞇瞇地跟人說話, 自己疼自己累的時候,也跟個大氣球一樣的, 給自己突突地大氣,不肯松懈一口氣。

    因?yàn)槿松苤档冒。X得很值得啊, 宋旸谷扶著她起來,她抱著她哭, “其實(shí)我不覺得苦, 我從來沒覺得苦過,就是一直很忙,因?yàn)槲矣X得每一個日子, 它都很值得啊。”

    那樣的值得,每一個早晨都是在陽光里面, 跟草葉上面的露珠一樣,熠熠生輝的啊, 那樣的可人愛, 那樣的教人覺得有奔頭。

    今兒好好學(xué)習(xí), 周考的時候有個好成績,可以在府里換點(diǎn)大米豬rou,可以跟小榮分著吃,可以拿家里去補(bǔ)貼家用。

    今兒好好上班,等月底的時候發(fā)薪,那么多的錢,可以盤算著出去吃一頓,家里這些舊式的人們,不可否認(rèn)的是都過著捉襟見肘,一畝三分地的日子,外面的世界她見過,那樣的繁華,那樣的新穎,她也想帶著他們?nèi)タ纯矗X少的時候就買點(diǎn)新鮮玩意回家看看嘗嘗,錢多的時候就帶著去外面吃去,吃完了閑著走走。

    她覺得很好,她覺得她這樣努力過人生,那希望元熊他們也這樣過人生,雖不相見不相認(rèn),但是大家都好好兒的,不辜負(fù)一身血rou延續(xù),不辜負(fù)一脈相承。

    扶桑是那樣地喜愛生活,她騎著自行車逛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子,她路過熱鬧的攤販,會目不轉(zhuǎn)睛的看。

    今兒,她真高興。

    人生努力的意義,就是要有很好的朋友,交幾個好朋友,憑借著真心,然后找一個愛人,身邊包裹著一群親戚家人,今兒大家一起吃頓飯,明兒分享朋友一些好東西,后兒過節(jié)走個親戚。

    尋常瑣碎的日子里,都是鉆石,好比她手上鉆石。

    好好兒地?cái)⑴f,屋子里面灶火燒的熱,元熊一趟兒一趟兒地出來,去灶臺上囑咐,“先煮餃子,她愛吃餃子,媽早起現(xiàn)包的,翅兒怕是干了,煮的時候多燜一會兒。”

    又不放心,看大鍋里面的羊rou,一大鍋,他昨兒殺了一頭羊,看小蔥芫荽不夠,又切許多,媳婦兒斜著眼睛看他手腳利索,其實(shí)人親不親的,就能看出來了。

    過年的時候,她娘家哥哥侄兒來家里的時候,元熊大概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最起碼不會這么上心,菜葉子都不會摘一下的,但是你看,人家真正的親人回來了,芫荽都知道多放點(diǎn)兒,這東西多貴,都是暖洞子里面出來的新鮮菜。

    他就一把一把往里面抓,羊排撈出來就一根根的,羊rou都是大塊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蛔雷印?/br>
    對扶桑,他也是心疼,當(dāng)年要不是自己,也許就到了山西了。

    他不記得事兒,都是家里人說的,扶桑就愛吃羊rou,在青城,紅湯羊rou不逢年過節(jié),是只有貴客來家里才吃的,“快嘗嘗咸淡,要不要多加點(diǎn)醋,餃子是白菜豬rou的,今年白菜好吃,水靈的。”

    北平叫淞菜,青城叫白菜,這邊的白菜一個個那樣的大,報(bào)團(tuán)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不是北平那樣松散的樣子,這樣的包餃子最可口。

    扶桑笑著吃,碗里都是滿滿的,她也不說吃不下,就一個勁兒的吃,你看她對自己的至親都是這樣的體諒,別人費(fèi)心做的招待你的,不需要太多客氣,多吃點(diǎn)就好了。

    宋旸谷今兒就很有對比,看她碗里吃不下了,越來越慢,一會兒才吃一口,“你吃不下就不要吃了,這么大快的rou,太結(jié)實(shí)了。”

    扶桑看看碗里,青城的碗那樣的大,一個個細(xì)足,出嫁女回家看,她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通病,看家里的碗都是好的,壓低了聲音,“你別管,我吃完。”

    宋旸谷給氣的,你吃rou扎實(shí)了,又哭又嚎的,腸胃要壞。

    我當(dāng)你在外面做事兒這樣呢,結(jié)果到了自己家里,還是這個樣子,你剩下也不會有人說什么的,你就是推拒說不吃了也不會有人說什么的。

    心里想法,就太婉轉(zhuǎn),太曲折了,他臉色就一般,其實(shí)是自己心疼的,悶了一會兒,自己端過來,“冷了,不要吃了。”

    放在自己這邊,他也不吃,他也不會撿著別人嘴頭子吃的,扶桑的也不會,關(guān)系再好,家里又不是缺,又不是吃不起,從小就沒有這樣的習(xí)慣,吃別人嘴頭子,跟叫別人吃自己剩的嘴頭子,他都覺得別扭。

    元熊是吃過苦的人,吧唧就倒自己碗里去了,把扶桑碗騰出來,“有熱的我,我再去盛一碗熱的,鍋里很多。”

    扶桑還沒說話,宋旸谷就下意識一把拉住他了,“她吃不下了,別撐著了傷胃。”

    王乃寧一下就明白了,“是,慢慢吃兒,這東西結(jié)實(shí)不能吃太多了,如今來家里了,以后有的是,我們從山西回來,賺了一點(diǎn)錢,靠著族里面幫襯,重新蓋了房子,又做一點(diǎn)小買賣,家里放羊呢。”

    還是原先的日子,只不過沒有田了,亂世種田不值當(dāng)?shù)模跄藢幰彩怯幸姷氐娜耍爸挥袃扇€地,種菜種點(diǎn)兒玉米地瓜自己家里吃吃罷了,不然等打仗的時候,這些莊稼地都壞了,索性我就開個小鋪?zhàn)樱驹谠⒌碌臅r候,東家生意做的很大,西幫商號兒是出了名的會做買賣。”

    他跟商幫學(xué)了不少,就是近些年山西幫不太行了,他就回老家了,自己做點(diǎn)小買賣,沒有多少本錢,但是家用還可以,能養(yǎng)活一家子人,青城的小棗兒出名,這里的棗兒難得,山東本地甚至北平的藥商都喜歡用這里的小棗兒。

    無它,藥用價(jià)值高,“古方里面兒,大多用紅棗兒中和藥性的,十方里面怎么也得有六七方有用到,咱們這里是老天爺給飯吃的地方,棗皮不算薄,水頭也不算大,比新疆山西那邊的棗兒都要小,但是人家愿意要,因?yàn)楣釉鷮?shí)緊密,棗核兒不大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