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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56節

    你要哄女人的啊。

    宋旸谷不開口,拱手轉移話題,“局里面還有事情,要開早會,我早些去了,禮物的事情,已經準備好了,教人一會兒捎帶過去吧。”

    他早前就讓承恩準備好了,修養的藥材,全部都切片兒裝好了,得時常溫補的,對扶桑的身體都好。

    承恩一個罐子一個罐子裝好了,用大包袱包起來,連蜜餞都有。

    欲言又止地看著宋旸谷,一起長大的,他也是才知道這人這么軸呢,不敢勸宋旸谷,這藥材是他一點一點問大夫配好的,都是從庫房里面找出來,炮制的很像樣兒,這都是宋旸谷親自過手的。

    就是那兩盆桂花兒,送去前也是他自己修剪過的,也補了養分擦了葉子。

    你做都做了,你講一聲怎么了。

    老馬怎么可能要呢,家里什么都不要了。

    但是架不住魚承恩跟喜得財倆人跟人精一樣兒的,給裝車上去了,魚承恩還送到半路兒,“您辛苦了,我們爺們啊,都是這樣兒的,只管做不好意思多說話兒的,就是這樣一個熱心腸的人,這心里啊,一直惦記著呢。”

    說宋旸谷前面做錯道歉這樣的話兒,承恩不敢,這不是他應該說的話兒,這輩子他的觀念里面,就沒有宋旸谷做錯事這一種情況。

    無論發生什么,宋旸谷在他的嘴巴里面,都是沒有錯的。

    這一點上,他絕對是宋旸谷最好的一個大伴兒,忠心耿耿。

    老馬拿家里去,看著就犯愁,也不跟扶桑多話兒,直接送到她屋子里面去了,“宋先生給的,說是您吃著溫補。”

    低著頭,又飛起眼神來看扶桑,打量她的表情,她在桌子上給金鐘兒喂水呢,這個東西不大好養,早前榮師傅養的很靜心,她漫不經心地應付,“哦,多謝他了。”

    再無多一句話。

    等著喂水完了,她才起身,看著這桌子上的一堆,不是很在乎地笑了笑,你送來我就吃,為什么不吃呢。

    你心甘情愿的,我沒有說什么。

    老馬就打量著,結果就看扶桑跟沒事人一樣的吃,里面有蜜漬過的參片兒,直接在嘴里生吃的,她每天早上都吃一片兒。

    東西吃了,也沒有任何的話,匪夷所思。

    一邊兒把羊掛起來,一邊兒跟小榮嘀咕呢,“你說姐兒想什么呢?”

    比劃了一下,“我當這送來的東西,要么就不受待見給送回去,要么就扔在一邊兒不大喜歡,可是你看她,不是不喜歡的樣子,這也不是喜歡的樣子啊,吃著也不說好,也不說宋先生怎么樣。”

    就當是自己買來的,吃的倍兒自然。

    小榮把羊皮都收起來,他會炮制羊皮兒,弄軟了到時候可以做靴子呢,冬天踩雪穿可好,現在聽見老馬喊宋先生就眼皮子跳,之前家里都是喊三爺,喊少東家的,如今老馬帶頭,喊宋先生。

    “她瞧著好就行,這日子難得快活,你別去問他,宋先生那邊還送東西來?”

    老馬盤點了一下,“怎么不送呢?今兒早上又送了一抽屜餛飩兒來,三鮮蝦仁兒的呢。”

    這什么工資,能禁得起這樣的送東西,這個時候哪里來的蝦仁呢。

    扶桑吃著一般,她吃也吃,但是跟老馬說了,“不如街上賣的餛飩皮好吃。”

    你看,就是這樣,以前宋旸谷喝過她一碗餛飩皮,還給她一鍋rou餡兒餛飩,如今又是蝦仁餛飩。

    你送吧,使勁送,你送一輩子都不知道我就是只喜歡餛飩皮兒,街上敲著家伙叫賣的餛飩皮兒,沒有多少餡兒的餛飩。

    她吃了??x?也不記好。

    算是想明白了,這男女關系啊,無論是跟誰,都不要對人家太有期待了,太看重了。

    像是現在這樣的狀態就很好,我喜不喜歡我都不跟你說,我不用那么努力去經營,去表白我自己,去推銷我自己。

    我就等著,總有個人愿意知道她喜歡吃餛飩皮兒。

    反正不是這個冤種,他能送幾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個月,自討沒趣了就算了唄。

    懶得再跟他糾纏那么一點點。

    現在她就是心態比較豆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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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好姑娘

    老馬套車, 扶桑坐在里面,凌晨四點就起來了,往南城墻根去還要一段路呢, 扶桑已經穿著薄夾襖了, 坐在板兒車上。

    路過柳先生家里, 大柳小柳在吊嗓子呢,晨起練功, 踩步走位,戲臺上的東西,都是放大一萬倍的, 一個細微的表情下面的人都能看非常清楚。

    一個傳神的表情下來,做的好了就是一片掌聲, 不太好的人就走了,喝倒彩。

    一天二十四個鐘,大小柳能做到十五六個鐘的用功, 劉先生對兩位弟子很嚴厲,他不是對鄰居街坊那樣的態度, 倆孩子拿腔, 劉先生就拉琴配。

    聽外面板兒車的聲音停下來,外面老馬特意問的,站在大門口外, 扶桑跟著他下來站在臺階下面,她對柳先生這樣的手藝人, 是多一些尊重跟敬佩的,披著個套頭的斗篷, 看不清人臉, 只能看見眼睛下面的一大半兒。

    在晨霧里面顯得精致細膩, 跟燈影里面的瓷器一樣的,老馬咳嗽兩聲,“柳先生,我們南城去早市買年菜去了,您看看家里有沒有要帶的,我一起給您帶來,省的您大老遠跑去了。”

    家里沒有個做雜事兒的人,遠一點兒去辦事都費勁,為著柳先生給扶桑找對象這事兒,小榮特意囑咐老馬的,對柳先生格外地關照。

    柳先生起身,放下弦子,“啊,難為您還特地來問一句,如今家里就我們師徒三人,世道也不太平,正想著哪天有空雇車去買呢,您車上要是還有空兒,只管著給我捎帶些干菜白菜伍的,要放的住的東西,錢我給您,您看著買。”

    “要是遇見賣小米兒豆面兒的,也幫著帶點。”他說完嘆氣,這是怕打起來。

    一旦打起來了,北平市民是有經驗的,只管緊閉門戶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足不出戶的,家里菜米面都得存起來,夠吃一年的也是有的。

    老馬答應著,接過來錢,“那行,您繼續忙著。”

    打量著大小柳,他總是閑話多,“二位這些日子怕是沒有場子跑了,也好,在家里也避避,要我說,這日本人別跟那些年一樣,殺紅眼了。”

    柳先生和和氣氣地,他覺得不大可能,“這國際社會上面,對我們也很關注,他們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咱們北平多少年的氣運在這里了,不能到那一步。”

    扶桑最不愿意給人這樣的希望跟自信,“德國人之前簽訂了蘇德條約,不到一個星期就打到了波蘭。”

    這是德國人的白色戰役,波蘭的滅頂之災,扶桑的語氣很輕,卻教人起了一身的涼意,她看著柳先生,“戰時國家,連塵埃都是硝煙的味道,哪里來的凈土呢。”

    北平不是安全的,北方也不是安全的,南方在打仗,南方也不是安全的,這諾大的國家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是被侵略殖民,只要在戰時,就永遠不會有安全。

    和平之下才有凈土,跟戰爭講安全,就跟黃鼠狼講今晚不要進村一樣,有些天真的殘忍。

    大柳等著她走了,還站在門口看,看她拉著斗篷,坐在板兒車上,板兒車很破,但是這個人很新,很不一樣,不像是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她是誰?”

    接著自言自語,“是隔壁榮家的那一位男扮女裝的姑娘嗎?”

    雖然挨著是鄰居,但是倆人是幾乎沒有碰面的,扶桑從來的日子沒有一天是歇息的,一早上班兒去夜里回來。

    大柳呢,他從來是中午出門,然后凌晨時候才家里來的,堂會從來是中午十二點開始,一口氣到凌晨,或者上午九點十點的功夫也是有的。

    因此扶桑跟柳家幾位,確實是少見。

    柳先生拿著弦子繃緊,聲音得重新定一下,漫不經心回頭,看大柳還站在門口兒,他的扮相很好,箭眉星幕,庭宇開闊,他是有名氣的生角兒。

    雖說是下九流的行當,可是梨園早些年興旺,何嘗不是被人追捧的明星,柳先生是因為今年以來嗓子不行了,倒了嗓子,不然先前一日千金也是有的。

    自己的徒弟是越看越好的,扶桑早前不也是學徒出身的嗎?柳先生不由地接話兒,“她可是個花木蘭,女諸葛啊,榮師傅在的時候,一水的徒弟里面最器重的就是她,一般地男兒可配不上她,你聽她剛才那些話兒,不是家園里的小兒女。”

    配這樣的人,得多大的氣度,他笑瞇瞇地,“先前介紹一位政府的官員,她自己大概是沒看好,話說回來,人家不看家世不看金銀的,看著是人。”

    小柳笑了笑,沒說話,他是個好看的二郎,做生角兒的就沒有一個丑的,要不柳先生也不能看重他,他跟小柳,五官大氣的很。

    一個生角,一個青衣,小柳是大青衣。

    柳先生起一點心思,“小榮疼meimei,先前說她好容易有些日子在家里了,怕她無聊,央我買些燒磚的戲出給她看呢,她仿佛對什么都很有興趣的,大概以前忙都沒見過,十文錢一包的,想要成套兒的,我們家里有些也用不上的,你收拾收拾給他們拿幾包去。”

    人人都愛看戲聽戲,就跟看電影一樣的,有關戲曲的一切,都能做出來周邊,供人在家里細細地揣摩,燒磚的戲出就是這樣的,把人物扮相動作,一五一十忠誠地刻畫在搬個巴掌大的特制磚上面,一出戲十個八個人物或者桌椅場景,看著就跟連環畫一樣的。

    閑下來的時候,小孩兒看扮相,威風凜凜的將軍后面插著旗子,懂行兒的看眼神,連眼神都能雕刻地傳神,這是人家吃飯的手藝。

    大柳答應著痛快,小柳心思活絡些,等著大柳忙去了,給柳先生捧茶的功夫,“師傅,您是想著——”

    她手翹起來指了指榮家,柳先生接過來香片兒,“你覺得如何,如今你們都大了,我原本也沒想到,看榮家這樣著急我才想起來,是時候給你們安排婚事了,你的意思呢?”

    小柳臉色微紅,看著柳先生,“師傅,我不嫁人。”

    “胡鬧,不嫁人做什么。”

    “我陪著您。”

    柳先生當她小孩兒話,“用不著你賠,我自己過日子清凈,你們幾時結婚了,我算是放心了,等著咽氣那一天,自然有你們師娘等著我呢。”

    人一輩子,沉溺在一個行業里面一輩子,他走進去了,就很難出來了,也很難被別的事情吸引了,他一輩子,就全部奉獻給戲曲了。

    梨園行業的敬業,是被人們所津津樂道的,出了名的都是癡人。

    小柳也不多說,她沉得住氣,“我洗衣服去了,等著秋菜買回來了,沒地方放,我把地窖再空出來,您問我沒有用,這事兒您得問師兄,我說人家姑娘好,師兄不一定呢。”

    “只一個,我們知根知底兒的,就是成了,兩家子也是鄰居,咱們人多好辦事兒,師兄的為人您也知道,看人品配得上人家,樣貌也不比人家姑娘差,就是吃飯的本事,她有本事,師兄也是業界的翹楚,家世咱們都是住這一片兒的,也沒有多大的差。”

    她有主意的很,說話也是斬釘截鐵地痛快,要說師兄配不上扶桑,這話她不愿意,看柳先生心里避諱這個,就多說兩句,“您試試就行了,興許人家挺愿意呢,別背地里貶低我師兄,這是門當戶對。”

    柳先生看扶桑,是真的愿意啊,好姑娘大家都有眼睛看,見人氣質就不一樣,人群里面非常出眾,大柳跟他親生兒子一樣,誰家不愿意找個好兒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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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急病

    南城多市井, 老馬跟扶桑溜溜地買了一早上,扶桑少出來逛的,入書畫棚子里, 先看見那一副葡萄圖就心動了。

    “十塊, 太貴了些, 不如五塊——”

    她慢悠悠地砍價兒,黃土漫道風沙大, 稍微好一點的攤位,必定是在棚子里面的,外面掛著張燈結彩的, 里面攤主一個人兒,有些是自己的, 也有朋友的代賣,閑暇時候就畫畫,來主顧的時候就做生意。

    都是有些才華的人, 可是才華在這世界山最不能當飯吃,老馬一手抱著一盆兒茉莉進來, 聽見扶桑這么一句, 忙拽著她的??x?胳膊,“對您不住,我兄弟沒來過這里, 您別介意,她就是小孩兒心性, 只當是買糖吃呢,對著您砍價。”

    她做買賣習慣了, 買貴的東西, 下意識就是砍價兒, 買干豆子不磨嘴皮子,但是買這樣有審美的字畫兒,嘴皮子還是很利索地,也笑的有些臉紅,“是我唐突了,您自己畫的嗎?這葡萄可真好啊,像是瞧見了夏天一樣。”

    那樣地喜人呢,一根藤蔓上掛上掛下的,粒粒兒飽滿水靈,上面蓋著墨綠色的葉子,瞧著真叫人想吃一口,瞧見這一副畫兒,扶桑就已經想到掛在哪里了,就在她吃飯的廊下,多有食欲呢。

    揣著手合著,她的錢都掛在手腕上呢,要給十塊,攤主兒也是個文人,看人也是交朋友的,“罷了,你要,白送你也使得,只是這錢,我是要有別的用處的,不是為了我自己個兒,是為了別人的,所以我要價,著實比別人高了一些,沒有可以回饋大家的,只能作畫更用心些。”

    拿起來那一串葡萄畫卷起來,“這個啊,是我今年夏天的時候,專門出城去葡萄架下那個園子里面照著畫兒的,傳神的很,您是第一次來,咱們就當認個熟悉了,您給我八塊錢使得?”

    扶桑點頭,“八塊錢也使得,十塊錢也使得,聽先生您的意思,看您的面相,您怕是真的急用錢的。”

    老馬跟攤主熟悉的,他時常到處跑,到處采買,有的攤主他不買,但是他會看,人家也認識老馬,這一位呢,好在是個有涵養的,不問價格,也從來不上手,就進來轉一圈兒看看,就是沒錢的。

    打量著扶桑跟老馬的關系,老馬打著哈哈,“您盡管說,這是我們家里的二少爺,大好人一個,您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一些朋友們說了,您現在身上擔任著一點子事情,在城里面——”

    老馬壓低了聲音,“當內應是不是?前一段時間抓了人進去,您想著拿錢撈出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