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44節
扶桑在櫻花落盡的早上,讀到了日本國內的報道:敵方(中方)打的很勇猛,斷肢殘骸掛滿城墻,奮不顧身者似無痛覺…… 她讀著,字字刺目。 第一次也知道,原來字真的能把眼睛凌遲,一刀一刀。 她起身去交易所,彎腰穿鞋子的時候,踉蹌了一下,這里的空氣分子都讓她覺得窒息。她真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要去收割她撒下的種子了,不然如何平復內心的暴躁呢。 東京的五月很暖,在一片戰勝的喜悅之中人人慶賀,就連股市都是一片攀升。 扶桑在做空頭鋼鐵行業,她把飯團塞在嘴里面,咽下去,看著大盤出神。 日本人從東北湖北攫取的鐵礦資源,冶煉鋼鐵造船做航運,通過不正當不公平市場貿易而獲得翻倍的利潤。 她怎么能不下手呢? 她把手中早前借入的股票按照當前價格全部賣出,扶桑會做假賬,你看她的職業道德在這時候顯得那么地不值一提。 她很愿意在這種時候做假賬,這邊她身邊也有人接應。 不過她是主力,試盤洗盤她來cao縱。 “我覺得你應該走,買賣掛單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最后交易掛單的時候,你單太大很容易被發現的。” 如果不走,被追查出來,那么這邊可能會第一時間扣押她。 而且,做空最大的風險,就是你預判錯誤,你覺得鋼鐵期貨跟股票會跌,但是它真的會嗎,他們現在就是在賠錢的,“現在他們剛——” 有些難以開口,多心大的人才能在第二天說出來自己首都被占領了呢,“他們剛獲勝,國內市場很穩健,從昨天開始股價就在攀升,這個時候交易,我們會賠很多。” 扶桑一天沒吃東西,剛咽下去的飯團跟石頭一樣堵著,現在看一切日本的東西都煩躁,看路邊的孩子都覺得面目可憎,她有些惡毒的想,一些人,骨子里血液里面就有劣根性,不搶占別人的東西,就要死一樣。 “會跌的,很快。” “跌的越多,我們就賺的越多,它跌死了,我們就把它利潤率最高的行業,把這個行業的利潤,分到我們的碗里來。” 身邊人不是很看好,但是很相信她的眼光,她對cao盤時機的把握,出神入化。 將信將疑。 扶桑一天一夜沒睡,回寓所還是不睡,她閉上眼睛,老想起來北平院子里的那一水缸的月亮。 她下班時間總是很晚,好像從孩童時期,她每天見得最多的,就是水缸里面的月亮,因為休息的很晚,洗漱的時候,天井里面靜悄悄地。 能聽見水缸里面,水瓢撥動月亮的聲音,瑩瑩晃晃,那樣的溫柔。 電臺二十四小時開,她聽著里面傳來消息,國際聯盟英美等國陸續發文譴責日本。 扶桑霍然睜開眼睛,她手心里面都是汗,不是緊張,是興奮。 一個靠著英美市場發家的國家,像狗一樣,它的主子們怎么會讓它去撕咬自己都沒吃過的rou呢,它耀武揚威地去啃,興沖沖地昭告自己的主子們,主子們卻餓著肚子,主子們高興嗎? 不高興。 所以來打狗了。 想把這個狗殺了吃rou了。 狗當然會怕,深入骨髓地怕。 股市一夜之間似乎失去了很多信心,多了許多游弋觀望,跟昨天夜里的亢奮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態。這個快速發展的經濟體系,一旦出現一點點裂痕,便在歐美強國一次又一次的譴責中,擴大成為一個黑洞。 昭和年代的經濟危機,初次顯現。 但是軍政一體,舉國上下軍國主義的野心跟貪婪,讓他們只能看別人的蛋糕,看不到自己的飯碗在露米。 扶桑自北平城破起,又在日苦拖三個月,英美兩大巨頭開始不斷限制日本在華利益,從那晚的口頭譴責到各種行動,各種拿捏,就連北俄在東北邊境也是蠢蠢欲動,跟日本摩擦不斷。 一個靠著軍事擴張分侵略在發達起來的國家,對外國際上的壓力因為戰勝而變大,直接影響到本國內部經濟的發展,股市的波動直接就反應出來了,投資者的質疑跟拋售越來越多。 進出口貿易被英美限制,很多日本實體工廠歇業負盈利,失業率也不斷飆升,各行各業股價開始跳水,扶桑咬著牙,還想跌地更低一點兒,“再等一周吧,我們最后交割,還能再跌一點兒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應對經濟危機,他們只管著對外擴張,國內自顧不暇。” 她的思路都非常的反方向。 你在我母國搞事,弄得我們雞犬不寧。 打又打不過。 那我為什么不也學你呢? 讓一個有愛國心的中國人到日本的國土上,給他們找不痛快,讓他們也疼。 扶桑很貪婪,她想吃最后一口蛋糕的,結果日本政府頒布法令,采取戰時配給制度,這意味著舉國上下資源,將會統籌全部用于對外擴張,全部用來戰爭,這是日本政府的態度。 她最后被強拉著送上船的,身邊人覺得太危險了,把她的行禮放在一邊,壓低了聲音,“你必須馬上走,我們也會離開日本,最近氣氛非常不一樣,現在他們還沒發現交易線不對,你不要再等了,我們已經賺夠多了不是嗎?” 扶桑有點不甘心,如果拖一分一秒,都是錢,這些錢,她回國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她可以建學校,可以捐助軍費,這些都是燒錢的。 五百萬美金她一絲一毫都沒留,甚至她在日本吃最多的就是白米飯,白米飯拌醬油,白米飯捏成飯團,她日夜cao勞現如今瘦的鎖骨一片翻身都硌得慌。 “匯款我們會打在你的賬戶上,你知道,現在全世界經濟都不景氣,到處都在打仗,英鎊在貶值,英國要取消金本位了,我們不能匯兌成英鎊,美國也在經濟危機,他們的總統在推行新政。” 所以他們要進行一系列的運作,但是沒想好去哪里,扶桑一把抓住他囑咐,“去德國。” 第一次大戰德國為戰敗國,他們的軍事發展被限制,但是他們的舉國上下發展的經濟速度,在西歐讓他的鄰居們都羨慕。 人們稱之為經濟奇跡。 對方認為這是一個好提議,“最多一個月,匯款到你名下,你先去上海,在那邊有德國的銀行,你等著收款匯兌。” “萬事小心,事到如今,各自珍重。”扶桑笑了笑,是該走了,不貪圖那最后一口了,確實已經拿的夠多了。 她吐出來一串數字,對方愣了下,聽她解釋,“按照德國匯兌,應該是這個數字。” “你真的,如果有機會,我們希望還會跟你合作。” 他們是流亡日本的人,早年政治避難到這邊,日本人早年對中國來日非常和善,只要能讓中國起內部紛爭的事情,它都干。 大祁早年的時候追殺變革新人,它就收留,給錢給地方跟朝廷對著干,也算干了一點好事兒。 扶桑托伍德的福氣,費很大力氣才整合在一起,約定好了,分一成給他們做活動經費。 她不參與政治,以后也不會再見。 她只喜歡賺錢,只會賺錢。 還有,此時此刻踏上回國的旅途,她才發現,原來她很想家了,在海上顛簸了將近一個多星期,很幸運沒有遇到海難,平安抵達上海。 但是她到上海的時候,確實一窮二白,??x?窮的身上連兩塊錢都沒有。 他們除了船票,沒有人會想到她身上沒有錢,因此只給她簡單收拾了行禮,他們只知道她有五百萬美金,投資眼光老辣。 都以為她很多錢。 扶桑覺得餓,她的委托賬戶要等一個月打款,還需要她在上海這邊,跟德國人的銀行核對簽字,國外銀行對大額度資金來源,做的非常的規范且嚴密。 她可以想點法子賺點錢,或者找點事情做做,可是她在上海九月的碼頭上,看著車流人熙攘,外埠一片繁榮蓬勃的景象。 遠處有火車鳴笛的聲音,她找個角落,把箱子墊在下面坐著,她很累。 她回來了,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走路不想吃飯,不想再動一點兒腦子了,她什么也不要去想,她就想這樣安靜地在角落里待著。 睡橋洞睡河邊,餓了吃饅頭,她吃一個星期饅頭,她最后一點錢買了一包饅頭,吃的很滿足。 然后去了當鋪,把自己里面的西裝拿出來一件最好的外套。 伙計看她一眼,給的價格很低,“如果這一箱子都算進去的話,能多給兩塊錢。” 扶桑笑了笑,這都是她走的時候,小榮給她收拾的,都是體面的洋裝西裝,她打開箱子,沒有討價還價。 以后,她大概都不會穿到了,這些男裝。 “好!” 老伙計習慣了跟人斤斤計較,來回揣摩心理拉扯,他等著她還價兒的,或者多說幾句廢話,他好寸步不讓。 可是扶桑這么痛快,她不像是急著用錢,也不像是很缺錢,但是價格壓的這么低她竟然不還價,心里納悶,“您要不要贖回來?” 扶桑搖搖頭,把錢裝進口袋里,“不了。” 怕是個傻的! 他心想,見她拿錢,露出來手表,不有地問她,“這衣服不大值錢,都是舊的了,但是您要是用錢啊,我看您這個手表倒是值錢,能開價到三十塊。” 三十塊——扶桑再空白的大腦,這會兒也生理性地運轉起來了。 斜眼看他一眼就走了。 老jian巨猾的同胞有些可愛,但不多。 她又不是真的二傻子。 又去買一包包子,夠吃兩天的了,現在天氣一晚上也不會壞,每天就在江邊走走,在外灘轉轉,什么也不買,這是她迄今為止,最清閑的一個月了。 -------------------- 第51章 我終究是個女孩兒 匯款到的那一天, 美國政府無償資助二十億美金給小袁政府,作為軍費開支。 扶桑看著手里的報紙,對折之后再對折, 然后折成巴掌大小, 妥善裝起來。 一共兩份報紙, 一份是美國政府資助軍費開支,透露出來美方對日方侵占北平的不滿, 這個漂亮國它總是喜歡惹是生非,看熱鬧不嫌事大,脾氣有點欠收拾, 也不大能看別人好,日本人占大便宜了, 它就稍微有些不高興。 不高興歸不高興,但還是沒有發作,只是想著借用小袁的手, 去給日本人找一下不痛快,日本人看了, 也不能說什么, 也不能撕破臉,彼此之間非常克制地試探著。 在試探中表達立場,在表達立場的同時又在觸碰底線, 看看誰先繃不住。 小袁拿著軍費開支,明明白白地在南方拉起來一支德械師, 他得干,早晚給干回去, 他爹稱病不起一個月, 日本人消息封鎖, 他都不知道老袁是不是給日本人已經弄死了,怕引起公憤所以才對外稱病不見人的。 寓所密不透風,全是日本人把空著,也無人敢上門,里面的人也不出來,只有一個阿婆出來送菜單的。 日本人的狠毒,國人至今已經有所了解,小袁恨得牙癢癢。 扶桑收著這一份報紙,是因為她收到的匯款,折合起來,剛好就是美國政府給的軍費。 二十億美金。 如果可以的話,她在國內富豪榜的排名,可以進前百位。 可是扶桑就拎著那個空蕩蕩的箱子,里面還有另一份報紙,日本昭和年代的經濟危機全面顯現,扶桑回國一個月,日本國內已然掀起來軒然大波。 導火索是首相向天皇上了一份奏折,“□□一國,如今茍延殘喘,不費吹灰之力便得東北四省,并沿鐵路線南下天津攻占首都北平,北方局勢穩固,我國地貧物稀,當圖謀□□全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