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105節
那小廝領會意思,悄然走出茶館,一地里奔回家去告訴鹿瑛。鹿瑛在屋里聽見良恭尋了?來,一時放下茶就跑去寇夫人房里商議。 寇夫人先?還不大當回事,眉頭一皺,咂了?下嘴道:“嘖,這怕什么,他來就來,明白告訴他妙妙已定了?人家,就要嫁給鹽道的歷大人做三房奶奶。他難道還敢去和歷二爺爭不成?一個沒本?事的下人,能有什么手段?” 鹿瑛卻急道:“不是?怕他有什么手段,是?怕大jiejie見著了?他悔了?親事。太太也想想看?,大jiejie本?來想著和良恭的事不成了?才勉強應承了?歷二爺,如今良恭又找上門來,豈不是?動搖她的心?她要是?反了?悔,難道咱們還綁著她上轎子?” 寇夫人扣緊了?額心一想,這個節骨眼上,還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馬上焦心忐忑起來,“那怎么好,那丫頭要是?犟起來,誰勸得動她?好容易才促成了?這門親,可別臨到?頭又不成了?。” “依我看?,咱們家得先?把他們兩個都瞞著,底下的事,還是?去問問歷二爺。” 兩個人商議幾句,寇夫人立時叫了?管家來吩咐,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凡是?寇家的人,都叮囑好,倘或有人來問妙真,一律咬定不在這里,也不許給妙真聽見有人來問她。 卻說寇立那頭,也咬定了?妙真不曾往寇家來過。良恭一時目眩神暈,不得空仔細去辯他的話,只向茶館子里要了?碗抻面來吃。 寇立陪在桌上,反顧左右而言他地問起妙真這幾年的事。只等他吃完面恢復了?些?精神,不給他多問的時機,忙又說:“我看?你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回頭再打聽大jiejie的行蹤。大jiejie還能到?哪里去呢,攏共就我們這幾門親,不是?常州就是?湖州。再不然,嘉興本?地也還有些?遠親。這倒不怕,你先?歇一歇,養好了?神明日我們再細說。我也要先?把這事告訴太太,這還了?得,太太原就一直為大jiejie擔著心,此刻說人不知道哪里去了?,還不知怎樣發急。” 然后不由分說,就在街上找了?家客棧,把良恭安頓在里頭。良恭原要推辭,叵奈這一路實在累得很,只好暫且住在棧房內,說下等稍息一夜后,次日仍往他府上去。 寇立連連應承,忙抽身出來,跑回家去。 這廂甫歸房中,鹿瑛便不安地迎身來問:“良恭呢?” 寇立早是?口?干舌燥,自走到?罩屏內倒茶吃,“我把他先?穩在了?街上一家客棧里頭。他是?來找大jiejie的,虧得我在街上撞見了?他,反問他怎么沒跟著大jiejie,倒把他問得個暈頭轉向,一時糊弄了?過去。” 鹿瑛跟著進來,圍著他打轉,“你方才打發小廝來告訴,嚇得我趕忙去和太太商議。已吩咐了?闔家上下,不許告訴大jiejie,倘或有人來問,也不許說走了?嘴大jiejie是?在咱們家。” 寇立轉過來點頭,“就得這么說。不過我看?良恭那小子不是?輕易好蒙騙的,咱們還得另編圓了?話應付他。” 鹿瑛見他一額汗,摸出帕子替他揩了?幾下,“就怕他不信。我看?,你還是?趕著先?去告訴歷二爺一聲,他手眼通天,叫他想個法子把良恭打發走。” “這倒是?,我這會就去。” 言訖,寇立稍喘了?口?氣,仍舊出門往傳星那頭去。鹿瑛獨在屋里焦心,就怕忽然間落得個雞飛蛋打。本?來為做成了?這門親事,近日寇老爺高興,狠夸了?寇立幾句,聽那意思,仿佛是?要叫他往織造坊里去管些?事。 第94章 碾玉成塵 (十二) 不覺臨近晚飯時候, 炎天暑熱,玉蟬聒耳,院中的粗希墁地轉曬得guntang,妙真走到這里來, 身上已出了些粘膩的汗。甫入房中便嗅到一股隱隱藥的苦香, 給濃郁的沉香力壓著。 從罩屏鏤空的不規則的孔里望進去,鹿瑛就坐在榻上出?神, 炕桌上照例放著只三足玉爐, 蓋上的幾個細孔被熏得發了黃, 仍然冒著裊裊的香煙。鹿瑛吃藥吃習慣了, 自己不覺得, 可?人家一挨近就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的藥味, 少不得多嘴要問:“唷, 你病了?怎么吃藥啊?” 其實明知道她是因為久不生育的才吃藥,偏要問出?來,喜歡看?她臉上細微的尷尬和難堪。 妙真在罩屏外看?她發呆,自己也看?得發了呆, 有一段倏遠倏近的距離。隔一會才?拿著幾塊料子?的碎片踅入罩屏。 鹿瑛目光一跳, 忙起身,“姐,怎么過來了?” 妙真拂裙坐下,把幾塊帕子?大小的緞子?放在炕桌上,“你前日不是拿了布樣子?叫我選么?我選了這四樣。” “叫花信拿來給我就是了, 這樣大熱的天, 你做什么還要親自跑一趟?” “我也是出?來走走。” 鹿瑛笑著看?那?四片綢緞樣子?, “我心里也覺得這四樣好看?,往后做四季衣裳都做得。一會我拿去給太太, 太太說下的,姐選中的料子?,每樣要織造坊里拿出?十五匹來一起帶去,用擔子?挑著,又好看?又風光。” 妙真抿唇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也把眼角掃在那?繚亂的妝花錦上。 蟬還是叫,撕心裂肺的,從窗紗里拼死擠進來,闐滿這一段短暫的沉默。鹿瑛驀地有些?心慌,是因?為良恭今日找來了?不全然是,他只不過是把她心里的慌張往上堆了堆。實?際上她面對妙真時的心慌不定,早從幾年前就開始了。她和其他人一樣,也打著妙真的主意,可?不一樣的地方是她和妙真是親姊妹,這一層關系,使她心里并沒有他們那?樣一份坦然。 她盼著妙真趕緊走,既說完了事?情,為什么還在對過坐著不走?她只好干巴巴地微笑,“姐要出?閣了,為什么不大高?興的樣子??” 問完這話她就后悔了,簡直明?知故問。 幸虧妙真是答非所問,“嫁人也沒什么好,從前娘總說‘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好像人活來活去,都是一個結果。這一樣的結果里頭?,因?由又個個都不一樣。不過結果也一樣得各有不同,去年我在昆山看?見白池,你不曉得,她從前那?樣瘦,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肥的人,居然胖了一大圈,要是站到你跟前來,你一定認不出?她。” 鹿瑛情愿以為她是閑談,但一脈同根的姊妹,怎么會沒有感覺?她知道她這些?閑話底下,一定是藏著根刺。 妙真把下巴低一下,又仿佛有些?抬不起似的,無力地歪著抬起來睇住鹿瑛,“我也快要認不得你了。”隔一會,她自己苦笑了一下,“等?我嫁了人,過不久大概你也要認不得我了。趁此刻,我們姊妹都還有幾分從前的模樣,多看?一眼彼此。” 鹿瑛的笑凍在嘴唇上,說不出?話來。她曉得她這個jiejie并不那?么蠢,只是人們喜歡把善良理解成一種愚蠢,因?為可?以顯示自己的刻毒是一種精明?。 過一會,妙真走了出?去,走到空曠的場院中,太陽還是猛烈,刺得人皮膚點點的疼痛。橘色的蜻蜓成群地低飛著,地上落滿跳動的影,一點一點的,天上地下統統結成一張倉惶的網。然而她此刻站在網中,心情格外的平靜。過去那?些?年的流離顛簸,仿佛一場逃亡。她逃不動了,準備掉回身,面對窮追猛打的生活,隨便它要把她變作什么模樣。 “姐!” 鹿瑛倏地追了出?來,手把門框攥緊了。 “什么?”妙真回頭?看?她,太陽直晃眼睛,不能看?清鹿瑛臉上糾葛成痛苦的表情。她又問:“你還有事??” 然而鹿瑛又把手松開,垂下來,交握在腹前,蒼涼地微笑著,“沒什么,太陽大,你留神點,不要中暑了。” 妙真冷淡地應了聲,鹿瑛想起來再去望她的時候,她早沒了影。 鹿瑛只得低著頭?走進屋里去,眼睛在太陽底下看?得久了,回來覺得屋里的光線更黯了些?。她坐回榻上,繼而望著對面長案上供的花瓶出?神。花瓶今日是空的,丫頭?本來丟掉了里頭?枯敗的月季,正?要換別的鮮花插.進去,可?闔家上下都因?為良恭的突然到來驚慌了一陣,把這點小事?忘了。 她盯著空空的花瓶,想到它里頭?必然還有半瓶落滿浮塵的水,覺得心里荒蕪得可?怕。良恭來了,鹿瑛從前不大注意到他,此刻卻忽然覺得他有只溫柔的巨大的手,他把它伸出?來,將這成團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碰了碰。然而它自是忙忙碌碌地轉得麻痹,盡管轉得沒意義,也停不下來。反倒因?為受了這刺激,轉得愈發快。 寇立那?么個閑懶的人,這一日也轉得跟個慌腳雞似的,急著趕到傳星府上去告訴。傳星聽后不禁有點發慌,喃喃自問:“他來做什么?” 答案了然于胸,還不是來找妙真。不過他想不通怎么會有男人甘愿為了個女人千里奔波?他坐在書?案后頭?,背后是滿墻的典籍文章。他把背靠到椅背上去,人就淹在那?些?成堆的功名利祿里,不屑地笑了下,“這個良恭,是不是沒什么正?經事?情可?做?成天到晚就為個女人瞎忙。” 寇立在案前踱來踱去,也是個想不明?白,所以對于良恭那?過分的執著,實?在嗤之?以鼻,“他能有什么正?經事??又窮又沒本事?,不為女人忙還能忙什么?我看?他無非是看?重?大jiejie那?兩萬銀子?,想著把大jiejie討回家去,銀子?自然也歸了他!” 傳星看?了他一眼,把放在案上的手徐徐蜷起來,“妙真曉不曉得他找了來?” “還不知道,我們家闔家上下都瞞得死死的。可?就怕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要是賴死在湖州不走,遲早要給大jiejie知道。所以我趕忙來和你商議,想個法子?把姓良的弄走。” 自從傳星與妙真定下親事?,他稱傳星總稱“你”,自以為是親戚朋友,希望通過言語上的不客氣消除彼此天差地別的距離。 傳星煩他這一點,連同寇家整個的殷勤態度都煩得很。不過他涵養實?在是好,從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計較。同樣,他自有他的身份責任,覺得這點小事?不該是他承擔的責任,便笑著說:“和我商議?舅兄,這仿佛應當是你們寇家的事?情吧?倘或妙真已經過了門,生出?這些?旁枝末節來,自然該我來料理。眼下人還沒過門,自有娘家料理,我倒不好管的。我只等?著日子?要一個完完整整的妙真。” 寇立聽他推板,煩躁不已,叫他們寇家想法子?,想得出?什么法子??那?良恭可?是夠難纏的。 幸而傳星隔了須臾稍稍指點了一下,“你們家和縣令孔唯成也交好,何不請他幫幫忙。” 自來民不與官斗,寇立稍作領會,忙趕回家自想了一夜,不得其法,趕著次日早上父兄尚未出?門,去和他父兄商量,“傳星的意思,不如定姓良的一個罪名,趕他離開湖州。” 寇老?爺笑著把胡須捋一捋,“這倒省事?,孔大人那?頭?好辦,不過打點他些?銀子?,他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轉頭?又“嘖”了聲,犯起愁來,“要定姓良的罪倒容易,難卻難在不知道該定他個什么罪好,總不能平白把人從棧房內拖出?來收押,衙門也要師出?有名。” 寇立埋頭?苦想,他在正?經事?上一向不擅長,想得腦袋發暈也不過是個餿主意,“往他棧房內放件貴重?東西,就說他偷咱們家的。” 寇老?爺連罵也懶得罵他,只橫了他一眼,“你這沒腦子?的法子?夠罰他多少?噢,人家就長眼睛,由得你把東西無故放在他屋里?” “那?您說怎么辦?” 久不發聲的寇淵忽然在旁發了聲,“我看?定良恭一個罪名,給大meimei聽見了,一定不依,倘或鬧死鬧活起來,反不好向歷二爺交代。我聽歷二爺近來的意思,是要寫封信到南京織造去,替咱們家說和說和。可?別在這個時候,弄得個賠了夫人又折兵。” 寇立瞥他一眼,“大哥最會辦事?,那?就不定他什么罪,由你去勸他,把他勸死心,大家松快。就怕你沒有那?么利索的嘴皮子?,良恭那?個人,油鹽不進,那?年我說要和他合伙做生意他還不干,不曉得吃了哪里的秤砣。” 寇淵看?也不看?他,只向寇老?爺笑了一笑,“罪名還是要定,不過要一舉兩得,既治了他的罪,還得讓大meimei從此對他徹底放下心,安安心心跟著歷二爺去。爹要是放心,這事?情交給我來辦。” 他生意做得好,又見他此刻似乎已是胸有成竹,寇老?爺自然放心,還懶得去打算,便點頭?,“那?好,你去辦,早點把人打發了,下個月就到日子?了,闔家好高?高?興興的送妙妙出?閣。” 這事?情落在寇淵頭?上,他說是說一舉兩得,其實?打算著要“一箭三雕”,把他胸口?扎進去許多年的刺一并拔去。闔家上下都是為了他脆弱的自尊對杜鵑的yin.亂罪行視若無睹,然而卻縱容得這刺在他心里越扎越深。人家該笑還不是笑他,背地里掩著嘴笑,眼睛帶著一點同情在他背后看?來看?去。 他走回房中來,恰好杜鵑在鏡前描眉畫眼,說是要往大齊街上金鋪里看?妙真那?枚戒指打得如何了,不過是借機出?去幽會張家大爺。他心知肚明?,又不能撕破臉得罪朋友。 寇淵盤算著,拽了根凳子?坐在她旁邊,目光幽幽地盯著她粉紅色的腮看?了一會。待要親上去,杜鵑偏著腦袋躲開了,“兀突突的,發什么瘋?” 他沒說話,一味地湊上去親她。杜鵑左躲右躲,滿心發煩,正?要起身讓開,猝然被他一把拉回來,撳在了妝臺上。案上的妝奩還翻著一片鏡子?,她伏在案上,可?以從鏡子?里看?見自己厭煩的表情以及他白森森的臉上漠然而陰狠的神色。 他的皮膚這兩年越來越白了,杜鵑疑心他是壞了根本的緣故,白得像個女人。她朝鏡中啐了口?,“呸,非要裝樣子?來折騰人,有什么真本事??” 寇淵不睬她,一手把她的頭?撳下去,一面在后頭?搖擺,漫不經心模仿著從前的舉動,然而彼此的衣裳都是整整齊齊的。他仰著面孔閉上眼睛,下手有些?狠,把她的臉在案上蹭來蹭去,沒幾下就蹭得她滿臉胭脂狼藉。她脂粉涂得厚,白一塊紅一塊的揉在了一起,像水潑散了墨的美人圖。 杜鵑恨死了,又扳不過他,只等?他假裝完了事?,她立時起來把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翛然地走去榻上靠著。杜鵑重?洗了臉,新勻了妝,依舊踩著他的自尊心迤行出?去。他斜眼看?著她的半截粉色的裙在簾子?底下左搖右蕩,覺得勉強維護的體面太沒意思,他的自尊早就在那?些?唏噓與憐憫中碎了一地,他情愿舍下自己的名聲臉面,也要得到一個玉石俱焚的結局。 一不做二不休,馬上叫了小廝進來,吩咐他去外頭?配一副迷藥。 那?小廝奇道:“大爺要迷藥做什么?” 寇淵歪在榻上笑,把個小廝笑得稀里糊涂不得要領。 一會他忽地起身,把臉色一凝,又陰兮兮地笑起來,捏起嗓子?唱著往外去了,“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1……” 不一時又端端正?正?地走去寇立房中,寇立不在家,反正?事?情都包辦給了寇淵,他又落得個清閑。寇淵與鹿瑛說了幾句。鹿瑛先還驚他來做什么,后來聽了他的話,半日不得言語。 待他走后,鹿瑛坐在榻上沉吟半晌,想著他的話,覺得手段未免太陰狠了些?。良恭若定了個通jian之?罪,少不得要給拖到公堂上打一百個板子?,還不把人打死了?不過是要趕他走,何必白白折人一條性命。 可?轉念又想,妙真要是曉得他和人通jian,也許就能死了那?份心,踏踏實?實?地出?閣。何苦里頭?還搭上個杜鵑。她恨著杜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杜鵑那?個人,太招搖,凡事?一定要拔頭?,明?中暗中壓了她這些?年。 她想著想著一橫心,打發人去請了花信來。 花信來過一趟,又轉回房里去。妙真正?在桌上吃早飯,也喊她吃,因?問:“大清早的,鹿瑛叫你去做什么?” 花信端起碗道:“沒什么,叫我去看?姑娘出?閣穿的鞋樣子?。曉得姑娘沒意思,什么都說好,所以才?問我。” 妙真輕輕冷笑,“他們比我都上心。”說著就沒了胃口?,放下碗往榻上去吃茶。 才?吃了兩口?,眼見著忽然呼啦啦走進來一幫仆婦,由個管事?的婆子?領著,抱著件大紅大滾的衣裳進來,說是趕做好的喜服,一定要妙真試試看?。 妙真只看?了一眼,懶得去試它,放下茶碗說:“晚些?再試,我這會才?吃了飯,想到園子?里去走走。” 那?婆子?趕忙攔阻,“先試了再去逛不遲,裁縫等?著回話呢,看?哪里不合適好改。”說著,叫三五個丫頭?攙著拽著,把妙真硬拉到臥房里去試衣裳,生怕她往外走撞見良恭。 良恭特地起了個大早走到寇家來,原以為時隔幾年,寇家的下人該不大記得他,誰知門上一說話,兩個小廝不驚不怪,笑嘻嘻引著他往寇夫人房里去。他留心人家臉上的笑,仿佛是畫了個笑的臉譜在上頭?,僵硬又刻意。 他立時感到些?不對,留著神到正?屋里,看?見寇夫人與鹿瑛兩個人在對著哭。這乍笑乍哭的情景實?在吊詭,他心里狐疑著,在廳上行了個大禮問安。 寇夫人抹了淚叫他起身,“我聽寇立說你昨日到了湖州,是來找妙妙的?到底是怎么樣,你不是一向跟著伺候妙妙,怎么反倒到湖州來找她?別的服侍的人呢?” 良恭把在昆山與妙真分散的一節說給二人聽,又道:“鄔家的人說她是到常州去了,我送朋友的尸首回嘉興安葬,耽誤了一程,四月初找到湖州舅老?爺家,他們說大姑娘并未回去過,因?此我又找到了湖州來。” 鹿瑛握著帕子?,把兩邊眼角蘸了蘸,“大jiejie并沒有到湖州來,我們昨天聽見這事?情,慌得要不得。大jiejie身上還有病,跟前就帶著個丫頭?,兩個女流,無依無靠的,還能到哪里去呢?” 說著她把兩手一攤,像是向榻上問寇夫人。寇夫人把腳跺了跺,“可?不是!我那?可?憐的兒,既要走,就該走到湖州來,姑父姑媽在這里,親妹子?也在這里,自然要照顧她一輩子?!偏不到這里來,空自叫人在這里發急!” 良恭觀她二人面上急得過火,口?里又急著表明?妙真不在這里,心里有了幾分揣測。也許是妙真故意躲了起來;也或者是他們家是有意隱瞞妙真的下落,大概是知道了他和妙真的事?,不肯把妙真下嫁給他。 直問是問不出?來的,他便笑了笑,“也許是在嘉興,在嘉興還有幾門遠親,是我急得發昏,忘了朝近處去找。姑太太和二姑娘不要分過擔心,大姑娘雖然有病在身,還是好的時候多。” 鹿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啻啻磕磕地道:“你先回去等?幾天,我們打發人到碼頭?上去打聽打聽,倘或大jiejie果然來了湖州,一定能打點到些?消息。” 良恭只得先告辭,跟著個小廝出?去,走到街上來,曬得滿腦袋汗,太陽刺得鼻尖上發疼,東西來往的游人迢遞而去。回頭?望那?處宅門,忽然覺得那?宅子?給銅墻鐵壁圍著,他知道妙真就在里頭?,他能聽見她輕快的呼吸從一眾沉悶的聲息里跳脫出?來。 這時候寇家旁邊的巷子?忽然跑出?來個人,證實?了他的猜測。 是花信,跑得氣喘吁吁,怕人看?見似的,忙拉了良恭往前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良恭忙和她回到棧房內,關上門就問:“妙真呢?” “姑娘就在寇家,他們故意騙你不在,他們要做主把姑娘嫁給歷二爺做三房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