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103節
可沒有了她,他能快樂么??也許不能夠快樂,但可以安穩幸福。想?起這?些年來,真是太自私了。良恭也是想?過要離開她的?,還在嘉興那一陣,她和邱綸的?時候。后來又是因為她犯了病,他不得已又回到她身邊來。 她姑媽玩笑說:“你這?個病呢算是個富貴病,一刻也離不得人?。當初真要嫁給安閬,倒不好。你看他家?才幾口人????個個都有事情忙,誰能時時刻刻守著?你?身邊多叫些下人?伺候著?,時時留心看顧著?,也還好,不算什么?大?病。” 這?話也像是暗有所指,她已習慣把什么?都聯系到良恭身上去。 下晌天?忽然變得陰沉沉的?,隱隱天?外,春雷陣陣,一定是要下雨。屋里光線黯得像晚上,妙真走去點了盞燈放在炕桌上。人?伏在臂彎里,偏著?臉,看見暗紅的?桌面有一片油亮的?暖黃的?投影,感?到一種徹骨的?孤獨。 蠟燭燒去一半,聽見窗外有人?說話,分外熱鬧。窗紗上影影綽綽地有一堆人?在對面廊下走著?,不一時就走到屋里來了。 先是寇夫人?,歡歡喜喜的?踅入碧紗櫥里來,見妙真懶懶地伏在炕桌上,就去攙她的?臂膀,“我?的?兒,怎么?不是睡著?就是趴著??是不是哪里不大?好?” 寇夫人?也還是那樣愛絮叨,說著?話就往她額上一摸,又不覺得熱,“這?個天?東一場雨西一場雨的?,你可別隨意添減衣裳。派來伺候你那兩個丫頭好不好?新買到家?來的?,我?叫她們聽你那丫頭派遣,也不曉得手?腳勤不勤快?!?/br> 那兩個小丫頭不過十五.六歲,做事情中?規中?矩,說不上好與不好。何況妙真并?不怎樣留意,只稍微點頭,“都好。姑媽怎么?過來了?我?還要去您屋里給您請安呢?!?/br> 寇夫人?在對過坐下來,低著?嗓子,眼朝身后碧紗櫥外斜了斜,“家?里頭來客人?了,說要來看看你,我?和你姑父就陪著?他過來一趟。在外間和你姑父說話呢,你攏攏頭發,咱們出去見見。” “是誰啊?” “歷二爺,你還記不記得?就是他一路送你來的?。他才剛衙門里辦完事,路過咱們門前,想?起來你的?病,就進?來問問。我?說你好了,只是精神頭不濟,想?著?請你過去見見。可人?家?說,你既然精神不好,就不要走來走去的?了,還是他到屋里來看你的?好。” 這?些時聽了不少歷二爺的?話,單是聽花信說起人?家?一路上如何照料,也有心要謝,便起來走到鏡前去掠掠云鬟,跟著?寇夫人?打簾子出去。 兩邊椅上都坐著?人?,一邊是寇老爺,一邊是位年輕公子,濃眉往上傾斜,眼梢也些微挑著?,薄唇時刻抿著?一點笑。穿著?玉色金線鑲滾的?圓領春袍,兩只軟緞黑靴向前懶懶地伸出來一些。一種高貴而平和的?神氣。 他手?里端起茶,見人?出來,又把茶擱下了,和寇老爺一并?起身,背剪起一條胳膊望向妙真。 相視間,妙真有一點熟悉的?感?覺,而對他的?面孔還是感?到陌生。但他笑著?望她,好像是認得很多年的?朋友,沒有任何好奇的?打量與審視,目光是坦率有禮的?,帶著?一點恰當的?關懷。 第92章 碾玉成塵 (〇十) 花信領著三個丫頭在外間擺果碟, 妙真和寇夫人坐在?一邊,寇老爺掉過頭去和傳星坐在?一邊,堆著?滿臉笑意?向妙真引見,“妙妙, 這位是?歷傳星歷二爺, 他送你到家時你的病還沒好,只?怕你沒什么印象了。” 寇夫人立馬搭腔:“有什么關系?。繗v二爺是?心胸寬廣的人, 就是?我們妙妙不記得了嚜, 也不會計較的?!?/br> 傳星一言不發, 只?管噙著?點笑意?和妙真點了點頭后?, 端起茶來呷, 并?不怎樣殷勤的樣子。妙真在對過椅上向他道謝, “一路上多承望歷二爺照拂, 我那個病,想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br> “姑娘客氣。”他是?淡然有禮的,好像對她病的好奇心多余對她這個人,“聽說這個病是?娘胎里帶來的?是為什么才要病發呢?” “我也說不清?!泵钫娌缓靡?思地低下頭。 “或許請個高明點的大夫能不能治好?京城里好些個太醫, 不曉得有沒有法子, 等我回頭寫封信回去問問。” 寇夫人笑出聲來,“那感情好,宮里的太醫學識淵博,手段也高明,問問他們也許能治得好也未可知。虧得您這樣的忙人肯費這個心?!?/br> 傳星搖撼著?手道:“治不好治得好, 都是?命數, 我可能也不過是?白幫忙?!?/br> 寇老爺趁勢請他, “您今日難得有空光臨寒舍,看?這天也是?要下雨的樣子, 您可千萬要賞光,不要急著?走,留在?我們家吃頓便飯才是?。也要認真謝您送我這侄女回家來,光是?嘴巴里幾句謝,知道的說您貴人事忙,不知道的只?當我們寇家不會做人,謝啊謝的,連頓飯也不舍得請人吃?!?/br> 傳星默了會才說:“盛情難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br> 寇老爺寇夫人便忙著?起身去預備席面?,一面?囑咐妙真,“妙妙,叫歷二爺就在?你這里坐一會,一會你引著?歷二爺到花園子里那間小花廳去?!?/br> 一時間人四散了,連三個丫頭也不知鉆到了哪里去。兩面?椅子對著?門,一眼望出去,天上層層疊疊的黑云,把太陽遮得死死的,一點光不肯放出來。隱隱聽見“轟隆隆”的聲音,單是?打雷,又不見雨。屋里地轉上鋪著?一片慘兮兮的光,陰白陰白的,對于照亮是?無濟于事,反倒平添一種孤寂。 妙真知道姑父姑媽是?有意?把人留在?這里和她坐著?,大概他們是?打算替她張羅一門親事,要大富大貴,招架得起她這個折磨人的病的人家。她前?兩日還?在?心里笑,哪里可巧就有這樣的人家?這可不就是?現成的嚜。她暗暗覺得好笑,覺得這屋里凄冷得很,把臉偏向門外?,不自覺彎起嘴巴來微笑。 傳星坐在?對過望著?她半邊臉上掛著?那笑,比當初那一眼更迷人了。那時她的美麗是?空洞淺薄而張揚的,如今叫人魂牽夢縈的面?孔不再那樣放肆地歡笑,那雙爛漫動人的眼睛已經在?世事冷暖中?沉淀下來,看?不見如初的波光。他覺得她是?一件在?世間流轉多年的寶器,不知沾染了多少殘酷風霜。但輕輕拭去一點蒙塵,仍露出一縷皓然的玉光。那幽幽的光里,藏著?由那些風霜沉淀出的另一種隱秘的風情。 他一向不大喜歡年紀過了二十五歲的女人,覺得女人年紀一大,就要長出許多心眼來。倒很奇怪,她使他忽略了年紀上的條件。 兩個人沒有開口說話,傳星是?客人,受了主人的冷待,也不覺得尷尬,還?坐在?對過很隨意?地呷茶。覺得肚子里有點空,就歪著?看?那碟子里的點心。 妙真瞟見他蹙著?眉,目光向那碟子里挑剔。碟子里擺著?各式各樣八塊點心,他大概不大吃這些東西,好像一個都不認得。她就出聲提醒,“那塊梅花形的山藥糕是?沒有餡的,不大甜。” 傳星向碟子里一指,“這個?” 見她點頭,他就拿起來咬一口。她又把臉扭過去看?著?門外?,不知道是?不是?盼著?早點下雨,好讓他能早點走。 他吃完了拍拍手掌,又摸了快帕子仔細搽著?指間,歪著?腦袋并?不看?她,“你姑父姑媽是?有意?留我在?這里?!闭f著?輕輕笑了聲,“這場面?,倒像是?當年議親的時候和人家小姐相看??!?/br> 妙真沒曾想他會這么直白地講出來,楞了一愣,轉過臉來。 他散散淡淡地笑著?,“其實相看?一面?,到底也看?不出什么品行性情來。只?看?到人家有幾只?眼睛幾只?眼,也讓人家看?看?我有幾條胳膊幾條腿?;橐黾奕ⅲ痪褪?這么回事?先論家世,再論品貌,唯獨不論男女間的感情。你知道為什么?” 妙真呆著?沒說話。 他笑著?把腦袋端正?了,“因為感情這東西,看?不見也摸不到的,今日有明日無,或者?今日無明日有,誰說得準?” 妙真覺得他意?有所指,有點疑惑,“難道你情愿娶一個根本不喜歡你的女人?” “我也不見得喜歡她。就是?喜歡,也不見得能喜歡她一輩子?!?/br> 聽得妙真臉色變了變,不知這是?什么鬼道理。 他扣著?額心,又笑道:“我不明白你們女人為什么總把婚姻和感情扯到一起。男婚女嫁,不過是?各取所需的結合。比方我的正?房妻室,她嫁給我,是?因為我們兩家的需要。她嫁給我之前?,根本就不認得我,更說不上喜歡或討厭。成了親,倒仿佛一下子對我有了很深的感情似的,實在?可笑。我那位二姨奶奶也是?這樣,嫁給我不過是?府臺王大人買了她來奉承我,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誰知嫁過來,也像是?非我不可。女人是?不是?都喜歡把婚姻嫁娶當做一生的命運,然后?習慣向命運低頭?” 妙真本能地把腳往裙里縮進去,端正?了身子,鄭重?了臉色,“我是?不會喜歡你的。我有喜歡的人。” 傳星絲毫沒有意?外?,泠然地把腿架到另一條腿上,“我們似乎還?說不到什么喜歡不喜歡上頭。我們該議論的是?婚姻?!?/br> 妙真橫一眼道:“我也沒有答應要嫁給你。” “我知道?!彼?,“不過我勸你應該實際一點。你做了許多年的姑娘,發了許多年天真的夢,哪一個是?實現了的?我是?你眼前?和未來最好的選擇?!?/br> 妙真覺得莫名其妙,“這倒奇怪了,你娶你的二奶奶,是?因為家里頭定下的;娶你的二姨奶奶,是?因為官場上觥籌交錯不得不答應;你想娶我又是?為什么?我們家早就沒有了人口,就連我姑父姑媽,你也用不著?要看?他們的面?子,是?他們要看?你的面?子,全?沒有一點娶我的必要。更兼你也不喜歡我,為什么還?打算要娶我?” “誰說我不喜歡你的?” “你方才說的,男女見幾面?,只?不過看?看?對方是?不是?個胳膊眼睛齊全?的人,根本不能夠了解脾氣秉性,說得上什么喜歡?你總不會告訴我,你是?這一路上走來,看?見我瘋瘋癲癲的樣子就喜歡了我。” 他忽然頓住不說了,剪去說了句:“我倒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伶牙俐齒?!睔舛ㄉ耖e地笑著?,好像她說錯了話,而他是?在?包容她,不和她計較。 妙真堵上來一股氣,這不該說的話,起頭是?他起的,截斷也是?他截斷的,天生當官的做派,什么都是?他做的主。 雨陡地落下來,先噼噼啪啪砸了幾顆在?瓦片上,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傾盆而注,把門外?幾棵芭蕉打得亂顫。屋里襲進來一股草腥氣和灰塵氣味,冷的岑寂的的味道。雨把局面?僵住,那頭也不見人來請,這里也出不去,只?能長久地干坐著?。 隔片刻那雨又轉小了,傳星也向門外?看?,順便看?見對過她側著?的臉,冷冷冰冰的,帶著?點氣。雨方才還?那樣大,這會又小得淅淅瀝瀝的。他想到她才剛說話的樣子的,好像是?在?和他吵架。 其實這嚴格上算是?他們頭回相對說話,不應該這樣不客氣,應當婉轉迂回一點。但覺得彎來繞去的沒意?思,他相信她更喜歡直接了當的人。 對面?廊下有丫頭和小廝撐著?黃綢傘走來,繞進屋里說:“小花廳上擺好了席面?,老爺請姑娘和歷二爺過去用飯?!?/br> 妙真與傳星皆立起身,小廝丫頭撐著?傘送他們到小花廳里??芾蠣斉c夫婦與寇立夫婦都侯在?廳上,幾面?風窗半卷竹箔,席上鋪滿珍饈玉饌。幾方相讓,欲將傳星讓到上首席位。 傳星推辭道:“我是?客,沒有客人坐上位的道理,還?請寇老爺先請入座?!?/br> 寇老爺推遲不過,只?得勉強就坐。坐下去也不安心,一直偷覷著?傳星的臉色。傳星就在?他下首坐,緊挨寇立??芰⑾骂^又是?鹿瑛,鹿瑛下頭便是?妙真,妙真下頭是?寇夫人,寇夫人挨著?又是?寇老爺。兜了個圈子回來,可笑得很。 趁他們說起話來,鹿瑛附耳問妙真:“姐看?歷二爺這人如何?” 妙真向旁冷哼了聲,并?沒說什么。鹿瑛掣著?她袖管子,吐著?氣在?她耳廓里,“我看?這歷二爺倒很好,比當初安表哥強上百倍。自然了,良恭更不能和他比。我看?他今日專門來瞧你,仿佛是?心里對你有些意?思。” 妙真“轟”地一下想到他方才在?屋里和她說的那句話——誰說我不喜歡你的? 一下不明白,這到底是?他的主意?還?是?寇家的主意?。也許是?他們合起來的主意?。她悶了會,放下箸兒拿眼梢脧了眼鹿瑛,“他連二姨奶奶都有了,娶我回去放在?哪里?” 鹿瑛待要勸她,聽見席上笑起來,便住了嘴。待散席后?,寇老爺與寇立送傳星出去,鹿瑛便拉著?妙真一齊往寇夫人屋里說話。 飯吃到一半雨就停了,此刻云翳散開,路出幾縷晴光,西射在?窗戶上,傍晚反而比下晌還?要亮堂。大家坐在?屋里吃茶,寇夫人拉著?妙真坐在?她身邊。吃著?吃著?,眼淚倏地淌下來。妙真一看?就曉得,少不得有一番苦口婆心的話說。 果然寇夫人稍稍抹了淚就向妙真開口,“自從你們父母沒了,鹿瑛倒還?好,是?我家的兒媳婦。他們夫妻雖也有個拌嘴的時候,倒還?相親相愛,如今只?等生下個一男半女,也算圓滿。你又如何呢我的兒,眼見快三十的女人了,還?沒個著?落,又在?外?頭逛了那幾年,那些該拔舌頭的爛嘴嚼出些不好聽的話來,叫你往后?如何嫁人?” 說著?凄凄哀哀地哭著?,鹿瑛忙從椅上起來,上榻前?遞帕子,“太太不要傷心?!?/br> 寇夫人剔她一眼,“我怎能不上心?咱們關起門來自家說話,雖然難聽,倒是?為妙妙好。誰家娶妻不揀個年輕的?妙妙可還?年輕???又和嘉興那邱綸因為離家出走的事,鬧得誰不知道?這會我有心要給妙妙說親事,又不知哪里找得到個不計較這些,還?可靠,家世門第又還?過得去的人?!?/br> 鹿瑛微笑著?看?妙真一眼,“我看?眼前?就有個人,那歷二爺難道不好?他今日專門到咱們家來看?姐的病好沒好,我看?仿佛是?心里有些看?中?姐的意?思。只?不過我想,因為他家中?已有了兩房奶奶的緣故,一時沒好向老爺太太開口。” 寇夫人忙把臉色轉喜,“真的?怪道滿城里誰家不是?三請五請的人,今天忽然肯到我們家里來。我看?倒好,他人又年輕,家里又是?那樣的富貴權勢,倘或妙妙跟了他,也不怕發病起來沒人照管,人家家里多的不是?仆役。雖然做三房不好,可這宗人家,給他們做三房,倒比給那些尋常人家做正?室還?要體面?些。” 說著?扭頭問妙真的意?思。 妙真心里只?覺好笑,兜來轉去裝這些樣子,還?不是?為了勸她心甘情愿給人做妾。她不由得冷笑,一口氣堵上來,便說:“既然我如今這樣子不大好說婆家,姑媽也不要再費心去為我想這些事。我也不是?一定要嫁人,索性找個廟剃了頭發做尼姑去。” 寇夫人“噗嗤”一笑,那胳膊肘把她拐一下子,“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那廟里就是?肯收了你,哪有到菩薩跟前?撒瘋的?我倒不是?看?那歷二爺別的,就看?中?他家里富貴,人口多,你這樣的病擱在?他們家里,有什么麻煩?人家根本不當回事。我倒有心把你許給別家做正?室,可現擺在?眼前?的事實,你眼下這境況,實在?不好找。” 正?說話,倏見杜鵑從窗戶前?晃過去,一時酸言酸語地說著?進了門,“哎唷,我聽見才剛家里來了位貴客,連二奶奶都到席上去陪客了,怎么單沒請我和大爺?想必是?我出身不好,又不會說話,太太怕我上了席面?得罪了客人,所以不請?我趕著?去瞧,誰知花廳里又散了。聽說是?上月里送大meimei回家來的客人?大meimei好福氣,遇見這么位王孫公子,往后?跟了去,倒比在?我們家里日子好過許多,人家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比咱們家的好?” 她穿著?件桃粉春衫,半罩水綠的去,兩片臉頰勻得白里透紅,抹著?一口丹唇,打扮得年輕艷麗,不像是?養著?兩個半大孩子的娘,倒像個盼著?出閣的姑娘一般。 寇夫人因為她這兩年和外?頭男人傳了些閑話,恨她恨得要死。奈何她叔父在?府衙里年年高升,又怕這種事鬧穿了傷到寇淵和寇家的體面?,因此隱忍不說。心里卻?是?嫌煩了她許多,這兩年改和鹿瑛親熱。誰知鹿瑛也不爭氣,偏遲遲不見有個孩子。 真到了兩面?厭嫌的境地,此刻又因為杜鵑這幾句酸話說妙真,空前?的待杜鵑和藹起來,“你瞎說什么,人家歷二爺和寇立在?北京就認得,鹿瑛又是?妙妙的親妹子,所以才大家一起用席。誰瞧不上你?” 杜鵑把眼瞟向妙真,笑道:“我自然不怕太太瞧不上我,咱們無論出身家境,到底是?做了一家人。就怕大meimei要高嫁了,以后?瞧不上我這門親戚?!?/br> 妙真心里一陣煩悶,不想和她為這些有的沒的理論,起身告辭要走。背后?聽見她還?在?輕描淡寫地講:“瞧,這會就已經看?不上我這個大嫂子了?!?/br> 妙真沒理會,依舊走出門去。下過雨的緣故,到處寒煙凄迷,冷得很。這一家三個女人忽然湊攏來,仿佛是?對她打了個伏擊,或勸或諷,都是?一個目的。 她去后?,杜鵑在?屋里揀了根椅子坐下來,輕輕冷笑,“我看?這門親事不是?那樣好能做成的,大meimei心氣高,哪里輕易肯給人家做三房小妾?” 鹿瑛也坐回椅上,想著?妙真,凝著?眉頭輕聲細語地,“我看?難不是?難在?什么三房四房上頭,是?大jiejie心里還?是?放不下良恭的緣故?!?/br> 寇夫人想也是?這個緣故,在?榻上頓足嘆氣,“這丫頭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和那個良恭在?外?頭跑了這些年,也不怪,就是?帶著?條狗也都處出感情來了,一時舍不得也是?尋常事。可難道真要為個沒出息的下人,把她后?半輩子耽誤了?她怎么就想不通呢。鹿瑛,你是?親妹子,把這道理說給她聽,不要叫她鉆那個牛角尖?!?/br> “太太放心,我自己的親jiejie,我不為她去打算,誰還?為她打算?” 忽然聽見杜鵑“嗤”地一笑,提著?眼看?向鹿瑛,“倒看?不出來,我們二奶奶還?是?和jiejie要好得很哩。哎唷,真是?處處為jiejie打算,到底是?姊妹,???” 鹿瑛給她看?得極不舒服,仿佛她那眼睛輕輕把她端莊溫柔的皮囊揭開,露出一肚子自私的腸子。她也帶著?氣起身辭出去。 連她也走了,杜鵑不得趣,勉強坐了會,也辭回房中?。 自此后?,鹿瑛總去勸妙真。傳星也隔三差五地就往寇家來,有時來訪寇老爺,有時來訪寇立。都知道他其實是?來見妙真的??芗疑舷虏粺o笑臉相迎,最高興的就屬寇立,滿亭里告訴人家歷傳星是?他的朋友,將來還?要做他的姐夫哩。外?頭人無不巴結奉承,不在?話下。 這日傳星又來,寇夫人見春色大好,特地叫妙真領他在?花園里逛逛。妙真無論如何推辭不過,只?好和傳星走到小花園里來??芗业幕▓@不大,幾條小徑穿插縱橫,曲曲折折地往綠蔭密匝里爬去。妙真自走在?半不前?頭,也不和傳星說話,腦子里想著?眼下這情形,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要剃了頭發做尼姑,實在?是?賭氣的話。她有這瘋病,廟里也不肯輕易收她。她姑媽倒有一句話說得對,她如今的處境簡直是?幾面?為難。要嫁個窮些的,好比良恭,那是?平白害了人家;要嫁個門第相當的,她的年紀又尷尬。數來數去,還?真是?傳星說的,他就是?她眼下和往后?最好的選擇。 但到底是?不甘心的,一是?為給人做三房;二還?是?因為良恭。她把一顆小石子踢著?,覺得自己就是?那顆石頭,叫命運追著?趕著?,全?不由自己。她低著?頭,沒留意?前?頭有人,倏然聽見“哎唷”一聲,才看?見杜鵑不知哪里踅出來,把石頭踢到她腿上去了。 杜鵑說是?回了躺娘家,單領著?一個小丫頭。才剛進門,欲從花園子里穿回房去。陡地給石頭打了一下,正?要破口罵,看?見是?妙真和傳星一前?一后?地走著?,又把話咽了回去,笑著?招呼,“大meimei,大太陽底下,怎么領著?歷二爺在?這里瞎逛?” 妙真看?見她滿面?脂粉,有一種容光煥發從脂粉里透出來,不由得想到鹿瑛說的那些閑話。她抿著?唇笑,“才剛在?姑媽房里吃了茶,姑媽張羅席面?去了,叫我領著?歷二爺在?園子里逛逛。” 杜鵑長長地“噢……”了一聲,眼珠子轉到傳星身上去,“久聞不如見面?,前?頭有一天我看?見老爺送歷二爺出門,遠遠的還?當是?誰,那樣的氣派。今日近前?看?,真格是?神仙似的人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