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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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未雨綢繆,還得這胡家夫婦,永遠將事情行在頭里。妙真邱綸這頭皆不知曉,還在籌劃找房子和?打官司的事宜。 有?一點胡夫人倒不算冤枉邱綸,他就為替妙真看房子的事,干脆一連幾?日不往織造坊里去了。 管事的只好往家來回話,他沒閑空留心去聽?,仰在一把躺椅上將兩腿一蹬,甚是?不耐煩地道:“這些事情你?們拿主意就是?了,何必來問了?我說了,你?們又說我不懂生?意場上的事,左要教訓(xùn)我一句,右要指點我一句的,這不是?多此一舉么??出去出去,你?們自?己去商議,我這里還有?些要緊事忙。” 管事的只好唉聲嘆氣地走了,后腳長壽又進?來,上前搭著全副笑臉,“三爺,那房子的東家找著了,我約定他下晌來簽契。想必這會已在那房里等著了,您換身衣裳,咱們就過去?” 邱綸高高興興的叫來個丫頭往臥房里替他更衣,一面扭轉(zhuǎn)頭說:“你?去胡家跑一趟,請姑娘來瞧瞧。” 長壽猶豫一番,笑著上前,“爺,依我之見,還是?別?叫姑娘了,姑娘前頭不是?囑咐不叫您替她出錢么?,她來了,必是?要自?己掏這筆租金的。” 想來也?是?,妙真雖然對銀子不計較,可?一向不愛占人家錢財上的便宜。可?依邱綸的意思,定要里里外外都給她張羅好,不要她費一點神。 橫豎這房子昨日已叫瞿堯來看過,諸方滿意,只等著簽契付錢。于是?又不叫妙真,他自?己領(lǐng)著長壽帶著銀子往那房子里去。 兩處離不遠,就在他這條巷子出去街斜對過那條巷弄里。房子是?人家的祖宅,前后兩院,連廚房在內(nèi)里三外三共計有?七間廳室屋子,另還有?一間小小的門房。 因年頭久了,屋外墻根底下地縫子里都結(jié)了綠苔,門窗上的黑漆掉了層顏色,黑得不正了。這不是?上選,不過就因隔邱綸的住所近,他才竭力贊成?,何況價錢在他是?很便宜的,每月不過四銀子。 他和?人東家簽定了一年的租約,一下子把這一年的錢都結(jié)清。領(lǐng)著長壽各處轉(zhuǎn)悠,叫長壽帶著人來除草掃洗,買了些花樹栽在各處,又去租了好些家具擺在各屋里。 這一氣忙完,重陽已過。邱綸走到胡家來告訴妙真。坐定椅上,話還未說,妙真就先問:“你?不是?將約定那房東來簽租契么??我一直等著,怎么?沒音信?” 邱綸仰著脖子哈哈笑起來,“我都和?人家辦妥了,今日正是?來告訴你?,你?揀個日子就能搬過去。” 這時花信奉茶上來,滿面驚喜,“辦妥了?三爺,你?怎么?說都沒來同我們說一聲就都辦完了?”說著又轉(zhuǎn)向妙真,“姑娘,那我們這兩日該先過去收拾收拾。” 誰知邱綸又笑,“還用?得著你?們來cao心這些?我早叫人收拾好了,家具擺了進?去,院子里移栽了好些花草過去,里里外外掃洗得干干凈凈,你?們只管住進?去就是?。” 花信好不高興,可?省卻許多麻煩了。因問:“連銀子你?也?付了? ” “這還不是?小事一樁?” “付了幾?月的?” “一年的都結(jié)在了那里。” 妙真聽?后輕輕蹙眉,“可?是?我們哪里住得了一年?等表哥回來,良恭那里來信,我們還要到南京去呢,大?約至多兩個月的功夫。” 邱綸呷著茶隨意道:“多付總比少付好,住得滿就住,住不滿也?就幾?十兩銀子的事情,何值得去計算它?” 妙真說著由榻上起來,“我去拿銀子給你?。” 他忙站起來將她拉住,“你?這不是?打我的耳光么??我本來沒有?別?的意思,是?怕你?們麻煩所以才辦好了才告訴你?們。你?要拿錢給我,簡直是?有?意瞧不起我!” 花信又把妙真摁來坐下,笑道:“可?不是?嚜,姑娘,這點銀子,在咱們本來也?算不得什么?,難得是?三爺這份心。真要你?啊我的算起來,不好算的是?三爺成?日家大?太陽底下替咱們跑腿做那些瑣碎。” 這也?是?道理,妙真便望向邱綸笑了,又請他隔日叫人來幫著搬抬東西?過去。邱綸自?然無?可?不可?,坐在那里說要雇幾?輛車,要叫幾?個人,一應(yīng)比妙真想得還細。 妙真聽?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耽誤你?的正經(jīng)事吧?” 趁著花信出去,邱綸板正起臉,鄭重其事地在椅上道:“你?再?不要和?我說這種話,你?的事情我都是?當正經(jīng)事去辦的。你?們只以為我不過打發(fā)下人去做這些事,我告訴你?,叫他們?nèi)マk我還不放心,都是?我親自?去盯著,哪里種什么?花,你?的那張床要擺在何處,我都要過問。我說這些給你?聽?,不是?想向你?邀功,就是?想讓你?知道,你?芝麻綠豆的事,也?是?我的頭等大?事,我就是?想讓你?少cao心,每日只管高高興興的。” 妙真原是?扇動這一雙眼睛好笑地聽?著,聽?到后來,那黑而亮的瞳孔里閃動起來,很有?些動容。 她把下巴頦放得低一些,手指頭摳著紈扇上繡的一片花草,給那些細密的線,把心里一陣溫柔地牽動。 邱綸見她嵌在窗戶一片金色的光里,照透了衣衫里的輪廓,纖柔胳膊,楚楚弱腰,好不可?憐可?愛。這時節(jié)的太陽雖然強烈,卻不炙熱,風里是?透著涼意的。他那顆心比早些年還陷得深,陷得軟了,覺得自?己很有?一份責任,是?把她從尤老爺夫婦的手心里,捧到了自?己手心來。 他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要尋什么?話說,又萬般不得開口,只是?彎腰下去,握一下她的手就放開,“那我就先走了啊。” 也?許是?他放得夠快,也?許妙真根本就默許了的,并沒有?生?氣,抬起面來笑一笑,把頭鄭重地點點。 他一時又舍不得去,只管磨磨唧唧地在她面前捱延,“那我后日一早就來接你??” 妙真還是?笑著點頭,他神魂跌宕,拽根凳子坐到她跟前。見他說走又不走,倒坐在跟前傻笑,妙真便嗔了一眼,搦過腰去不理會他了。 邱綸愈發(fā)不能自?己,高興得腳都不知該如何拐,轉(zhuǎn)頭就磕在碧紗櫥上。他跌后兩步,一面搓著額頭,一面向妙真笑,“我真走了啊。” 人是?真走了,那溫柔的傻氣仿佛還在這屋里留了個尾巴,妙真被這尾巴撓逗得歪倒在榻上嗤嗤發(fā)笑。 妙真就是?這性情,因為是?在無?盡的愛意里長大?的,好像愛就是?她的歸宿,是?她的養(yǎng)分。所以她對愛既敏銳又貪心,也?本能性地依戀。對怨與恨,她反而是?遲鈍的。 她自?己也?很清楚,人家肯定要嘲笑她這是?一種軟弱無?能。但?她愿意承認這一點,一個人貪愛才是?最本質(zhì)的貪,貪財不過是?表象。 后日要走,次日就不得不去向胡夫人討要那筆賬了。經(jīng)歷了前幾?番的俄延推諉,妙真這回來,就有?點下最后通牒的意思。 她一在榻上坐下,就單刀直入地講明來意,“舅媽,在您家中叨擾多時了,很不好意思。原本是?為出閣才寄住在您這里的,如今既不出閣了,也?不好久住下去。我請人在外頭尋了所房子,后日就搬出去,今日來,是?因為我那里正在收拾東西?,想請舅媽把我那筆錢和?地契都交還給我,好一并收拾過去。” 胡夫人大?驚失色,空張嘴半日才找到自?己的嗓子,“你?什么?時候找的房子呀?你?這孩子!怎么?悶不吭聲就去找房子了?你?爹娘把你?托付給我們,你?現(xiàn)下說要搬出去住,豈不是?叫我們有?負你?爹娘之托?你?聽?你?說的這些話,好像舅舅舅媽容不下你?似的,這要叫人家知道,怎么?說我們?” 她照例是?一句話不提錢,妙真知道長進?了,才不要給她兜繞過去,只說:“不干舅舅舅媽的事,是?我一定要搬出去住。舅媽不必勸我,我性子犟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把東西?給了我吧,我連一應(yīng)票據(jù)都帶來了。地契還要請舅舅回來寫份文書,我拿去衙門過戶。銀子呢,舅媽只管抬出來,我請了邱綸明日幫我來搬。” 說著就招招手,叫瞿堯進?來,把那些票根都擺到炕桌上頭,一一羅列給胡夫人看。 胡夫人暗瞧她這架勢是?帶著幾?分鐵石心腸來的,又看看瞿堯,心恨不知是?誰給這丫頭出的主意,竟做出這副架子來和?長輩撕扯臉皮! 真到這地步,胡夫人臉色也?只好冷了幾?分下來,把那些票據(jù)一推,“看你?這意思,好像專門為討賬來的?怎么?,你?是?疑心舅舅舅媽要私吞你?的財產(chǎn)?我們家雖不是?萬貫家財,在常州也?是?……” 不想話還未完,妙真便簌簌扇著笑眼道:“曉得舅舅家在常州是?有?名的富戶,一定不稀罕我那幾?個錢。我想隨時要,舅媽家的庫里,也?能隨時拿得出來。所以我想,今日一定要搬出來的,明日好叫人家一氣幫我拉走。” 胡夫人噎得沒話說,睇她一陣,理著袖口又和?軟地笑起來,“姑娘,是?誰對你?說什么?閑話了?我早就說,你?耳根子軟,心腸又好,最受不得人挑唆。我吃的鹽到底比你?吃的多,不是?我說,你?那些個下人……” 話未說完,又遭瞿堯上前打斷,“我們姑娘雖然年輕,沒見過多少人,可?別?人不敢說,我這個下人是?常年在外走動的,見過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什么?樣想賴賬的手段我都見識過。舅太太,您只管放心,我們既跟著姑娘,一定都是?為姑娘打算,不敢叫姑娘吃一點虧。” 聽?見這話,胡夫人心下了然,現(xiàn)如今是?不再?能夠輕易周旋過去了。她端直了腰,另有?說法,“姑娘找我要銀子,那好,我們也?該這筆賬細算算。自?姑娘到我們家來,吃穿用?度,哪樣不要錢?遠的不說,那一年包了船上無?錫去接你?們就是?筆不小的開銷。” 那上下唇齒磕磕碰碰間,猶如算盤打得“咣咣”作響,“你?舅舅為你?爹的事情在南京奔走,嘿,雖然沒有?很大?的成?效,可?官場上的人,你?要他稍微抬抬手都是?要花費的。你?舅舅自?你?爹的事情出來,就四處托人,這么?一年來,你?不知道折進?去多少。我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要多的也?沒有?,都是?暫用?的你?那筆錢。我現(xiàn)今細細算來給你?聽?……” 這般一算,便叫人拿來個賬篇子念給妙真他們聽?。又是?跑腿下人的盤纏打賞,又是?各路衙門上下的買通打點,大?項的四五千,細則幾?百錢都算在里頭。待念完時,那六萬八的銀子就所剩無?幾?了。 妙真驚落了下巴,從不知道原來在官場上運作需要如此多的花費。她張著嘴正在心頭盤算,陡地聽?見瞿堯咳了兩聲。向他一看,他暗里遞個眼色過來,她才醒神,這大?概都是?胡夫人胡編出的賬。 待要張嘴問,那胡夫人把賬篇子丟來,坐回榻上一笑,“你?姑娘家不知道,瞿堯大?概是?曉得些的。和?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就是?這樣子,不論事情成?不成?,先要孝敬他們。他們呢,也?不可?能寫下什么?字據(jù)給你?,都是?彼此心里有?數(shù)的事情。你?倘若要問舅媽要什么?收條,那舅媽可?真是?拿不出來。” 瞿堯料到有?此一招,委實也?是?無?奈。不過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們打官司,也?不同她過多糾纏,轉(zhuǎn)而問:“現(xiàn)款先放一放,那兩處莊田,還請舅老爺這兩日抽個空,咱們拿著兩家老爺簽的這契,到衙門憑契過戶。” 胡夫人揀起那份契書看幾?眼,早有?防備,便笑了笑,“這契嚜的確是?你?爹和?你?舅舅簽的,不過不這契書連同兩分地契都不作數(shù)了,你?那兩處田莊,早給朝廷收了去。不信你?到衙門里去問,你?爹的事情剛出來不久,就給充了公,衙門里留著底呢。” 這也?是?胡老爺?shù)母呙髦帲垃F(xiàn)銀子說不清,這兩處莊田卻是?有?憑有?證的,因此前頭就勾結(jié)了縣令等人,假作充公。 妙真沒料到他們竟能這般無?恥,臉色不由大?變,噌地拔座起來,“這些都是?你?們說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們寫下的收條契書都在這里,你?們就得把我的東西?如數(shù)還給我!” 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姑娘,胡夫人會怕她? 她是?不驚不懼地斜飛著眼梢笑起來,“你?看,說你?不懂事你?還不服氣。要是?像你?想的這樣簡單,你?爹你?娘也?不會有?這樁事。我的姑娘,道理是?道理,事實是?事實,要是?這世上的事情都能循著道理來,那就不是?世道了,那是?神俯仙宮的地界。” 說著,挑著蘭花指朝自?個頭上一指,“舅媽要是?拿這你?這番道理去和?官場上那些大?人說,只怕項上這腦袋不知道丟了幾?回了。你?要錢,舅媽這里實在拿不出來,不過你?只管住在家里,舅媽總是?要照管你?的。再?有?句話,聽?你?的口氣,邱三爺邱三爺?shù)模氡啬?要搬出去住,也?是?邱三爺替你?在忙,舅媽終歸是?你?的長輩,不管你?怎么?多心,我也?要提醒你?,什么?邱三爺高二爺?shù)模?就這樣放心外人?大?家都是?買賣人,你?多心我們,卻放心外人,是?什么?道理呀?” 妙真早是?氣得胸口大?大?地起伏著,咬著一口皓齒睨著她。后來一想,早知是?這結(jié)果,又在這里和?她斗什么?氣?反正是?要打官司的。便收起那些票據(jù)旋裙而去。 走回房里,還是?氣不過,就到林mama跟前罵了一陣。 她罵人也?罵不好,又不會粗鄙之詞,也?沒有?市井潑婦的態(tài)度,只咬著牙口在床前跺來跺去,“他們實在不要臉!欺負無?人替我做主,抵死要賴賬。mama,您老人家說說,這世上怎么?有?這般厚顏無?恥的人?!” 林mama硬提起一股力氣陪著她罵了半晌,后頭見她落下兩行淚,又改平心靜氣地勸,“好了好了,你?曉得他們是?厚顏無?恥,就犯不著在這里私自?慪氣。把自?己慪出個好歹來,他們也?不肯還這筆賬。不是?已拿定主意要打官司了么??就不要氣了,我的兒,看把你?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妙真也?想要把那口氣平復(fù)下去,可?心口喘動兩下,忽然悲從中來,狠撲到林mama那被面上大?哭不止。 一早就料到是?這結(jié)果又有?何用??曉得這些道理又能如何?她還是?忍不住傷心,為她曾對這世界一廂情愿的以為,那些以為,終于被粉碎成?淚。 第56章 天地浮萍 (〇三) 哭過一場, 隔日仍是亂糟糟搬到那邊房子里去,還來不及歸置,就匆匆忙忙使瞿堯?qū)⒛欠菰V狀遞交上衙門。衙門那頭給了回執(zhí),說要按例要等候些日子, 待衙門那頭著人查對?了, 才升堂審理此案。 一扭頭,那縣令大人不慌不忙, 著了一位姓柴的主簿將訴狀拿去胡家給胡老爺看。這也不過是讓給底下這些人一個發(fā)?小財?shù)臋C會。現(xiàn)如今朝廷撥給各府地衙門的餉銀少, 為別?項開銷, 差役們偶有個不能關(guān)餉的時?候。他做大人的在上頭發(fā)?大財, 也不能虧待手下人。這也是當今的為官之道, 上上下下, 都要周全?。 那柴主簿走到胡家來, 翹著一截蘭花指捻著下巴幾根稀疏的胡須,笑?道:“還是您老爺曉得防患于未然,您瞧,你這外甥女果然一紙訴狀遞上公?堂, 將您老爺給告了。大人遣我來告訴一聲, 到時?候少不得要升堂坐衙,你看,我們老爺忙得這樣子,還要為這點事騰出空來敷衍,也是麻煩吶。” 胡老爺領(lǐng)會意?思, 馬上叫管家取了一百兩銀子來奉上, “曉得現(xiàn)?下衙門里正是忙的時?候, 為我們家這點閑事,還要帶累衙里眾差官奔走著查對問話, 實?在過意?不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柴主簿收了銀子,人就變得很和善,處處為人考慮,“您看看,今日登門又不是為什么謝錢。是來提醒您老爺,您這頭可?得把話編圓了,回頭到了堂上,可?別?落下什么話柄。大家面上都要過得去,您說是不是?” “是是是……”胡老爺一啄腦袋,笑?個不住也應(yīng)個不住地?親自將人送出去。 回來和他太太商議著,將前頭編好的各項開銷又檢點個滴水不漏,眼下是一面等著升堂,一面等著蘇州邱老爺?shù)幕匦牛纯此窦业降资莻€什么意?思。 這一番等待的間?隙里,卻來說說南京。 說這安閬由北京刑部帶了封公?文來奉上應(yīng)天府府衙,府臺見上頭應(yīng)允尤家夫婦的尸首還鄉(xiāng),倒沒什么話說,只令他帶著公?文往上元縣縣衙去收殮尤家夫婦。 誰知閻王那關(guān)好過,底下小鬼難纏。到了縣衙,那上元縣令想他是個榜眼相公?,必定有些財力,因此故意?坐在上頭兜繞圈子。 一會說:“哎呀,刑部怎么不另派個人陪著你來?按說你雖有功名在身?,卻未封官拜馬,不應(yīng)當傳遞朝廷公?文。所以你這公?文,到底是真是假……我倒不是說先生仿造公?文,先生不要多心。只是我為官在任,事情再小,責任卻大,一旦有一丁點差池,都怕承擔不起。” 安閬讀書?雖多,見識卻少,一時?不知人家的意?思,竟還走上前來指給他瞧,“大人請看,這公?文上頭有刑部的印章,行文是誰都寫得清清楚楚。本不該我來傳遞,可?因那位逝世的犯人是我的姨父,我本來正是為姨父這事到北京走動,不想聽見姨父亡故。刑部體諒我是其侄,所以命我順路帶著公?文前來替姨父姨母收殮。” 這位縣令暗里白他一眼,心想他既與這姓尤的有親,恐怕前程是斷送了一半了。 于是更加沒了大的顧及,一面把歪在椅上,一面把胳膊搭到案上來,幾個手指頭互相搓著,嘴里還是懷著疑惑,“嘖,可?是按理說,這等要犯就是死了,也要送去刑部驗明正身?,怎么刑部連這章程都不要了,叫你徑直拉回鄉(xiāng)去?我不是信不過先生,不如這樣,先生在南京稍留些日子,待我問問上頭,果然確鑿的話,先生只管來辦就是。” “大人,我來時?先往府衙去過,府臺大人吩咐我只管把公?文送到這里來。” 那大人還是只管搓著指頭,“府臺大人一向不過問這起小事,所以才叫你往我這里來。” 及至這會安閬才留意?到他那幾個手指頭,陡地?領(lǐng)會過來,心卻涼了大半。想不到真是應(yīng)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話,當今官場竟都是沆瀣一氣,各自為利。 又想這一番奔波,從家?guī)淼膸资畠摄y子早就花銷得精光,哪里還有得打點他?先前聽說良恭要到南京來,恐怕早到了,只好先尋到了他再做打算。安閬在這里空自怔忪片刻,便憤懣而?去。 那縣令不信他不再來,仍是翛翛然坐于內(nèi)堂。本來閉目算計該敲這位榜眼相公?多大一筆竹杠,誰知見心腹羅亭走了進來問:“大人,是不是上頭準那姓尤的兩口子尸首還鄉(xiāng)了?” 縣令就將那份公?文丟給他看。羅亭粗略看了眼,便笑?著打拱,“那小的就好開口了。小的有位同鄉(xiāng)從前受過這尤老爺家一點恩惠,特來找到我,想送尤氏夫婦還鄉(xiāng),小的就只好腆著臉來求大人開恩。” 那縣令一口氣堵上來,看了他片刻,恨他來得不是時?候! 可?這羅亭不但是他心腹之人,早年還救過他一命。這筆橫財看來只得勉強作罷,就將眼一橫,氣道:“算了算了,交由你去處置。聽說你下月要成親,這份人情,就當我做大人的送你的賀禮!” 羅亭得了這話,特地?往旅店里告訴良恭,良恭這里如何再三謝他不題。只說次日,良恭往碼頭找客船,問了好些人,人家都不肯運載死人,因此只得包船。稍一打聽,誰知趕上秋天,包船的不缺買賣做,也不愿拉,張嘴就要了五十兩。 他哪里還有這些?卻是一口應(yīng)下,說定兩日后啟程。轉(zhuǎn)頭回到旅店里才去打算哪里弄這筆錢。 想得正出神的功夫,聞得店里的伙計來敲門。開門看時?,原來是安閬尋了來。 因良恭上回打他那一棍子,兩個人算是撕破臉皮,倒不好再做出朋友態(tài)度了。良恭自然也犯不上再裝模作樣,只側(cè)身?一讓,隨他進來,也不去倒茶招待他,也不請他坐,只管懶懶怠怠地?打量他。 這間?逼仄的客房實?在調(diào)轉(zhuǎn)不開,安閬接連的奔波,早是疲累不堪。也不要他請,自在那張羅漢床上坐下,將在北京的遭遇都說給他聽。 尾后低低沉沉地?道:“我順便送了刑部批準發(fā)?喪的文書?來,不想今日到縣衙去,受到那縣令許多刁難。聽他的意?思,仿佛要一筆錢才肯許我們把姨父姨媽帶回鄉(xiāng)去。也不知要多少,想必數(shù)目不小,所以我先來尋你,要和你商量個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