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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 第39節(jié)

    這才見那俞二爺目中微微透著點高不?可攀的冷淡,仿佛不?大?愿意認這門親。

    第40章 離歌別宴 (十四)

    秦家混跡官場, 秦老爺是無錫的縣太爺,說起?親戚來,這位俞二?爺?shù)膽B(tài)度又似是有些輕蔑。可見此人身?份地位比這秦家還高出?一大截。

    如此一推測,良恭便將腰桿彎得更低了幾寸, “為?一兩枝梅看花就來叨擾俞二?爺讀書, 實在失禮,萬望寬恕。”

    俞二?爺用那挑得略高的眼角睨他一會, 用?書虛虛地抬起?他的胳膊, “客氣, 我也是閑讀書, 不算叨擾。看你的樣子, 不像下?人, 實在像個貴氣公子。怎么, 你也是讀過書的人?”

    “二?爺謬贊,不過認得幾個字。”

    “通常這樣講的人,都是有才之人,越是無才者才越好吹噓。”

    說到此節(jié), 恰有個小廝進來, 慌慌張張托了封信給他。俞二?爺臉色先就一冷,睇著那小廝,“跑什么?難不成后頭有毒蛇追你?沒看見?我這里在會客?”

    那小廝小心翼翼看了良恭一眼,把信呈到案上?,低頭道:“是奶奶來信。”

    俞二?爺就有些不耐煩, “說什么?”

    “小的聽送信來的人說二?爺才走沒幾日, 奶奶后腳就打點了行禮跟來了。我算算日子, 估摸這兩日就到。說是太?太?許她來的,太?太?說, 年輕夫妻,終日分?離,不大好。”

    俞二?爺臉色愈發(fā)冷淡,踅到案后坐下?,將信拆來略略看兩眼,便攥成一團丟出?窗去。轉(zhuǎn)眼看見?良恭等人,臉色又收斂起?來,只說:“簡直胡鬧,我不是出?來游山玩水的,我是到湖州去上?任。”

    “太?太?說,就是想著您到湖州任府丞,少不得好幾年,這才打發(fā)奶奶跟著來的。”

    父母之命,俞二?爺也噎得沒話說。稍隔片刻,想起?這里還有外人,又把眼歪向良恭,轉(zhuǎn)了語調(diào),“一點家務(wù),讓諸位見?笑。你們要求梅花,就跟著秦老叔到園子里自折去吧,不必再來謝了。”

    良恭拱手?謝過,待要去,又聽見?他說“回來”。掉身?望去,那俞二?爺張開胳膊扶在案沿兩邊,聊有興致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姓良,名恭。”

    “字呢?”

    “小的無字。”

    “不到二?十?”

    “二?十四了,又不考功名,取個字實在是附庸風(fēng)雅的事?。”

    俞二?爺笑著點點頭,欹在椅上?把手?提起?來擺擺,示意他們且去。

    良恭等人出?來不一時,又看見?方才送信那小廝也苦著張臉出?來,儼然是在里頭受了主子些氣。那韋家的小管事?看他可憐,特地等他幾步,挨過去寬慰,“不算什么,你沒見?我們老爺那脾氣,那可不是罵人,動?則就要挨板子。你叫什么?”

    那小廝瞥他一眼,仍是垂頭喪氣,“祿喜。”

    “祿喜?你們是京里來的?我是阿四,他是良恭,我們是隔壁韋家的。”

    祿喜正眼看了看良恭,有些驚詫,原以為?他是哪家的公子,不成想也是個下?人。既然大家都是下?人,他旋即便松快了許多,曉得秦老叔耳背,也肯點頭和他們訴苦幾句:

    “我們這位二?爺可不像你們老爺打兩板子就算了,他一貫不發(fā)火,倘或發(fā)起?火來,那才叫人吃不了兜著走。方才是為?我們家新奶奶的事?生氣,二?爺?shù)胶葑龉伲緛砭褪菫?躲開這新奶奶,偏還要跟著來,這不是招著我們二?爺不高興么?兩口子有些不大對眼,可是沒法?呀,門當(dāng)戶對。”

    良恭在一旁忖度著這家人的勢力,不好輕易談吐,始終緘默著不開口。

    阿四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笑起?來,“噢,所以拿中間?做下?人的撒氣。”

    祿喜苦笑著搖頭,“這也不算什么,我們二?爺不是輕易拿下?人撒火的人。我們奶奶跟前那丫頭才叫可憐,常給奶奶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說話走到梅園,祿喜幫著折了兩枝梅花,叫二?人常過來走動?吃酒,說他們在這里也是歇腳,住不了些日子就要轉(zhuǎn)到湖州去。

    阿四答應(yīng)著,仍舊領(lǐng)著良恭回去。良恭拿了這梅花,一枝敬獻給韋家老太?太?,下?剩一枝舉著走到里頭院來。

    他穿著件水青的舊袍子,拿著這黃梅,妙真看見?,才感覺是到了初春,天氣都有些暖和起?來了。她接過梅花,尋了個瓶插上?,擱在炕桌上?細看,總算笑得有些從前在家時的爛漫。

    良恭也不覺笑起?來,“運氣好,今日再不去求,過兩日只怕都要開謝了。下?回可別再叫我做這種差事?了,折壽!”

    妙真托著臉看他一眼,“你又犯懶,不使喚你使喚誰去?”

    “去使喚瞿堯。”

    “堯哥哥從前就不管這些小事?。怎么,你在隔壁受了人家的氣了?”

    良恭在吃了一大口茶,直搖腦袋,“氣嚜倒不曾受,可隔壁現(xiàn)住的那家人不簡單,生怕哪句話不對頭就得罪了人家,弄得我在那里謹小慎微的,腰桿都直不起?來。”

    妙真上?下?掃他幾眼,“這么不得了?這倒好了,你平日怕過誰?也算遇見?厲害的了。”說著拿手?撥弄那枝梅花,“我們在這里都住了五.六日了,也不知常州的船還要幾時才到。”

    “大約再有個幾天。”

    他曉得她盼著早到常州好托胡家上?南京打探消息,可急也急不來。他站在榻前看她一會,倏然乖覺地笑了下?,“你等我一會。”

    說著走出?碧紗櫥去,不一時又回來,背后拿出?個風(fēng)箏假意嘖了幾回,“我這風(fēng)箏好像有些扎得不對,不知道能不能放得起?來。”

    妙真抬額一看,是只美人風(fēng)箏,畫的昭君出?塞。她雙瞳一亮,嘴上?又有點不屑,“你還會扎風(fēng)箏?”

    “比扎傘簡單得多。”說著走進來,把風(fēng)箏遞給她,“你看這昭君畫得怎樣?她雖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后世誰人見?過?我自己想著畫的,不知畫得對不對。”

    妙真乜他一眼,“你是想著你的易清姑娘去畫的吧。”語調(diào)輕輕的,有絲幽怨。

    但無數(shù)個夜里細想,怨也是怨不著他的,他不過是個奴才,為?如今這二?兩五錢銀子,他跟著她東奔西走,已盡足了他應(yīng)當(dāng)盡的本分?。

    二?兩五錢銀子,一月一月買斷一個人的光陰,運氣好的話,還能買斷人的一生。占便宜的倒是她了。

    他也不去爭辯,腦袋并在她腦袋上?頭,指著昭君那一片酡顏給她看,“你說說,是不是連我這男人勻的顏色也比你這女人勻的好?”

    她埋頭去看,轉(zhuǎn)來狠剜他一眼,“我天生麗質(zhì),就是不會勻脂抹粉也好看得很!”

    良恭想她要伸手?打,嬉皮笑臉地閃身?躲開,“到外頭放放看?”

    小院里有些施展不開,他舉著那風(fēng)箏東奔西跑,跑得一身?汗也不歇。好容易撞上?陣大風(fēng),妙真急得跺腳,“快!這會風(fēng)好大,你往上?拋它呀!”

    倒是拋上?去了,可妙真未能及時松線,又將那風(fēng)箏拽下?來。

    良恭道:“你倒是放線啊!”

    “分?明是你不中用?,你倒來怪我?”

    “我怎么不中用?了?我魂都要跑丟了。”

    妙真看見?他一腦門的汗,心里盡管軟了一下?,嘴上?還是不饒人,“跑丟了也是你的魂,與我什么相干?就是你不中用?,一件好事?也不會干。”

    爭執(zhí)之際,又起?一陣狂風(fēng),兩個又都顧不上?吵了,一個放線一個跑,總算合力將那風(fēng)箏托到天上?去。

    妙真咯咯笑起?來,仰頭望著那風(fēng)箏越飛越高。眼睛睜得大,哪里落了點灰進去,她“嘶”了口氣,低下?頭來揉眼睛,揉得眼圈通紅也沒把那點灰漬揉出?來。

    良恭走去扒開她的手?,捏起?她的下?巴沖眼睛吹了口氣,“好了么?”

    妙真扇扇眼睛,還覺不對,“沒好,還在里頭。”

    她把臉仰著向他湊近一些,像個小孩子在撒嬌索求個什么。良恭也進一步,一只手?又托起?她的下?巴細看,“你別眨眼,我看看在哪里。”

    她眼睛睜得久了,太?陽又好,人就有些頭暈?zāi)垦!K齼墒?在底下?拽著他兩截袖口,身?子向他傾過去一點,“不眨眼我就死了。”

    “別胡說。”

    良恭連著吹了幾回,認真在她眼睛里找那點灰。站得這樣近,妙真在他身?上?聞到一點草木灰的冷香,她的心仍在接近他時有奇異的跳動?,但在如今這困境中,從前那點驕縱的沖動?卻變得渺茫了。

    “再眨眼看看。”他那一種專心致志的神色,好像把她眼里那點灰跡當(dāng)做頂天的大事?,完全是心無旁騖。

    那灰漬也許消融在眼睛里了,但并未使妙真那雙明锃锃的眼睛改色,依舊清澈如水。她用?力扇動?睫毛,揉揉眼眶笑起?來,“好了。”

    兩個人各自退開時,都有些流連難舍的思緒。天上?那風(fēng)箏業(yè)已非得老遠,良恭奪過線梭子往回收,也收回了那一片微妙的尷尬。

    妙真得了這點趣味,成日舍不得撒手?,常伙同?花信白池兩個在院子里放風(fēng)箏。這是幾人流離在外寥寥可數(shù)的樂子,玩起?來的笑聲,是在晦淡愁海中翻出?的一點喧騰的浪花。

    這日風(fēng)大,風(fēng)箏給刮得到處打轉(zhuǎn),好容易快給收回來,偏又倒霉地栽到墻那頭去。花信敗興地說不要了,妙真卻有些放不下?。

    花信道:“去外頭買一個,為?這幾個銅錢的東西,不值當(dāng)去人家家里跑一趟。”

    妙真這里正踟躕,把那墻留戀不舍地望著,“說不要就不要了?扎得那樣好。”

    “再叫良恭扎一個來就是了。”白池也勸一句,聽見?西廂房里有動?靜,大概是林mama起?身?,她又丟下?這頭進去侍奉。

    下?剩妙真還望著東邊那墻發(fā)呆,卻聽墻那頭有個男人笑了聲,“我原想打發(fā)人給幾位小姐送過去,看來小姐們不想要,那我也就不必多事?了。”

    如今那梅花開敗了,墻頭萋萋的一片濃苔,也看不見?人。妙真疑惑著走到墻根底下?,“這位大官人,你揀著了我的風(fēng)箏么?”

    “揀著了,你還要么?要我就使人給你送回去。”

    “要是要,只是不敢勞動?,還是我打發(fā)人去府上?取好了。”說著扭頭吩咐花信去使喚良恭。

    俞二?爺在那頭聽見?“良恭”這名字,豁然笑了聲,“原來這良恭是小姐的下?人?他前幾日到我這頭來討梅花,想必也是給老太?太?與小姐討的?你是韋家的小姐?”

    妙真懶怠辯說,順勢應(yīng)下?,“多謝大官人上?回的梅花,噢,一并也謝這回的風(fēng)箏。”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這俞二?爺望著墻,不禁想到,如良恭那般氣度不凡的下?人,想必也有位清雅脫俗的主子。

    便又略略搭訕,“小姐真是好雅興。我有一事?待要向小姐討教,我本是京中人氏,初來乍到,不知這無錫還有什么好耍的去處?我想趁此機四處走走。”

    妙真吐吐舌,才剛隨口應(yīng)說是韋家的小姐,這會又否認,豈不是要給人拆穿是扯謊?只得又隨口往下?編,“我曉得的也不多,我不大出?門走動?。”

    那頭稍靜片刻,又笑了笑,“是我想得不周祥,閨閣千金,自然不大出?門,小姐莫怪。”

    這人真是有禮得過分?,聽口音像是京都人氏,天子腳下?,更有風(fēng)度。妙真不由好奇他是個什么面目,聽聲音是位年輕公子,她在墻上?尋能見?的縫隙,奈何這堵墻密不透風(fēng),哪里都是嚴嚴實實的。

    只得在這頭撇嘴,嗓音有些沮喪,“這有什么可怪罪的,大官人多心了。聽口音你是京里的人,可這秦家祖輩都是本地人氏,你不是秦家的人?”

    “算也不算,我和秦家有親,我的母親是過世的秦老夫人的外甥女。我因?去湖州,路過此地,就借住在秦家。”

    “你去湖州做什么?”

    俞二?爺笑道:“有些事?情?去辦。”

    “原來你也是當(dāng)官的?”

    “怎見?得我一定就是為?官之人呢?”

    妙真歪著眼想,“秦老爺是本地縣令,這是他們家的祖宅,尋常不叫人住。你是他的遠親,按輩分?算,又是他的晚輩,本應(yīng)住到他現(xiàn)今的宅子里去,也不必費事?收拾這祖宅給你住,你也不應(yīng)當(dāng)推辭。他肯讓你住到這里來,我想,是你自己的意思,嫌他們府上?人口多不清靜。他身?為?長?輩,肯聽你的,一定是你的官職比他還高。”

    俞二?爺越聽越將嘴角牽開,到最尾剪著手?望著墻頭開懷大笑起?來,“小姐真是冰雪聰明。敢問小姐芳名?”

    妙真又現(xiàn)扯個慌,“韋妙妙。”

    這隔墻如隔夢的功夫,那頭良恭已走到秦家來了。祿喜將風(fēng)箏轉(zhuǎn)給他,引著他往外走,其間?問了韋家那阿四兩句。

    良恭道:“他跟著老爺出?門去了,你若有話,我可以代傳。”

    祿喜看他一眼,拉他進了門房,驅(qū)趕了看門人,倒了盅熱茶請他,“其實問你也是一樣的,你也韋家的下?人。”

    因?見?他有些吞吞吐吐的樣子,良恭刻意放開了姿態(tài),把一條腿架到長?凳上?來,“你只管問。”

    祿喜又摸了二?錢銀子塞給他,適才放寬了心,“你們府上?有幾位小姐啊?”

    良恭調(diào)眼掃見?方桌那只風(fēng)箏,才有些回過味來,也是歪嘴就扯謊,“兩位。是你家二?爺叫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