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男人粗魯的聲音將周圍迷迷糊糊沉睡的人吵醒, 有人揉著眼睛不明所以,嘴里似是還在嘟囔著大半夜吵什么吵。 可下一瞬, 那幾個男人已是迅速做出決策, 似是就要按照他們方才所說的那般,紛紛從行囊中抽出砍刀,一臉兇神惡煞指向四周:“都他媽別動!” 一時間, 原本寧靜平和的船艙內亂作一團,眾人很快便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更甚被那一把把在暗色中泛著銀光的砍刀嚇破了膽。 “救命啊!別……別殺我……” “什么情況!你們是什么人!” “不……我不想死……不……” “怎么會遇上這種事……別……別啊……” 船艙內大多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婦孺, 那幾人很快便從被聽到聲響的警惕后變得肆意兇狠,他們幾人可以輕而易舉牽制住所有人, 根本不用擔心這群無能的婦孺會讓他們計劃生出變故來。 沈南枝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自是從未遇上過這樣的情況, 更不知要如何應對,只能驚恐地瞪著眼眸, 連帶著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全部給老子蹲下!”其中一人揮著砍刀呵斥著眾人。 手無寸鐵的婦孺自是不敢違抗分毫, 紛紛離開座椅顫抖著蹲下了身,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再出一下。 “你們幾個,且先出去把船長和船上的工人控制了, 我在這守著人質。” 沈南枝垂著頭, 耳邊聽著那幾人商量著對策,隨后五六個人便朝著船艙外走去,船艙內只留有一個男人,他手中的砍刀垂落在地, 但握著刀柄的手掌卻絲毫沒有松懈, 但凡有人敢輕舉妄動, 他將會毫不猶豫揮刀將其殺害。 很快, 外面傳來了那幾人粗獷野蠻的吵罵聲,他們似是沖入了駕駛艙,本就只是艘老舊的游船,船上的工人和船長都只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一下子被幾個拿刀的惡徒侵入,根本沒有抵御的能力,更甚有女人撕心裂肺的驚叫聲傳出,沈南枝根本不敢想他們是做了怎樣可怖殘忍之事。 船艙內,留守的男人視線掃過一屋子頓在地上的乘客,嘴里罵罵咧咧不知嘀咕了什么,突然提刀架到了一個身材瘦弱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 那男人身子一顫,整個人哆哆嗦嗦連動也不敢多動彈:“饒命啊,好漢饒命啊,小的家境貧寒,沒什么值錢物……小的……” 男人眉目一瞪,手上用力那刀便割破了男子的脖子,滲出鮮紅血跡來:“少他媽廢話!給老子交出來!” 不算太深的傷口,但脖頸間的疼痛和被威脅著性命的恐懼令那男子霎時便紅了眼,身子抖得更加厲害,絲毫不敢怠慢忙哆嗦著手就打開自己的行囊:“饒命啊……饒命……小的真的沒多少錢,這是小的全部家當……求好漢放過……求求你,放過我……” 男子手上一晃,破舊的行囊打開來,里面滾落幾個銅板,當真是寒酸得令人咋舌。 顯然那男人也極為不滿,看那憤怒的模樣就好似下一瞬便要怒極抹了男子的脖子。 沈南枝喉頭一哽,幾乎是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待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是抖動了懷中的行囊,將自己逃離時偷出的珠寶首飾散落了一地。 叮叮當當的響聲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手上動作一頓,側頭看去,頓時就亮了眼眸。 沈南枝被自己的舉動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她的確是有一瞬想要發出點什么動靜來轉移男子的注意力,可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就是將自己送上死路嗎。 國公府帶出的珠寶首飾自是名貴,此處偏遠,哪曾有人見過這般多值錢物,男人的神色立刻變得貪婪起來,一腳踢開面前的窮酸男子,提著刀便大步朝沈南枝走了過來。 “喲,哪里來的貴太太,東西都交出來。”男人貪婪的目光流連在地上的珠寶和沈南枝身上,不同于對待窮酸男子的粗魯,他面上帶著猥瑣的笑容,顯然對眼前瑟縮又柔弱的女人沒什么防備。 沈南枝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余光瞥見一旁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蘭芳,周圍人都緊張地屏著一口氣,生怕自己會像沈南枝一般發出些什么動靜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沈南枝心底已是慌亂成麻,可面上卻仍極力控制著自己,她顫著手摸索自己的行囊,腦海中在快速思索著自己要如何脫險。 她并無面對危機時急中生智的頭腦,也無矯健的身手對抗兇狠粗暴的惡人,她向來是懦弱的,是無能的。 可不知是這雙顫抖蒼白的手殺過了人,還是此番為反抗命運不顧一切的逃離,此時她心中所想竟不是就此認命。 她想反抗,想脫逃,想要扭轉生機。 要怎么做才能制住這個男人? “臭娘們!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在弱勢面前威風凜凜的男人眼底蔓上不耐的情緒,他越是兇狠,這些人便會越害怕他。 無論他此時是否當真要想殺人,手上卻是毫不收斂地抖動著砍刀,威脅恐嚇著沈南枝。 “我……我的東西都在這了,請……請饒我一命吧……”沈南枝垂著頭,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她將自己的行囊向男人腳邊推去,好似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根本造不成半分威脅。 男人看著腳邊的珠寶嘴角再次勾起了笑,沈南枝的求饒無疑令他更為猖狂了幾分,他彎腰卻并沒有去拿珠寶,反倒一把攥住了沈南枝的衣襟,手上一用力,猛地將蹲在地上的沈南枝提了起來。 沈南枝霎時驚呼出聲,紅著眼眶連神情都嚇得幾近呆滯,身體撞上男人胸膛,胃里一陣翻騰,反胃感沖擊著喉頭,生生憋著,便叫眼眶含上了淚光。 船艙外不知何時碰撞聲變得激烈起來,似有刀劍相碰的聲音,甲板上噔噔的跑動聲顯得有些異常。 而男人緊盯著沈南枝,目光變得晦暗,喉間不住地滾了滾,壓根沒工夫關注外頭的動靜,另一手掐住沈南枝的下巴,已是動了歪心思。 沈南枝不知此刻旁人是以什么眼光在看著她,興許是同情,興許是害怕,亦或是為了自保漠視于此。 她不知自己為何又想起了陸聞,那個在狂風暴雨中站在身后默默為她撐傘的陸聞,那個目光灼灼看著她的陸聞,他嗓音沉啞告訴她:“正是因為淋過了雨,更要記得為自己撐傘不是嗎?” 現在沒有人可以救她,可她卻并不想就此認命。 男人的動作意圖極為明顯,甚至被美色沖昏了頭腦,似是想當眾在此便先品嘗一番她細皮嫩rou的滋味,男人沒有防備,壓根不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他手上松了力道,大掌轉而游走在她的后背,目光順著她被扯皺的衣襟緩緩向下。 沈南枝神色一凜,初次這般做時,她腦海一片空白,甚至是本能在驅使著她,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無比清醒,眸光不再顫動,身體驟然緊繃。 一瞬間,男人幾乎沒看清沈南枝的動作,她迅速抬手抓住自己發髻上的發簪,發狠似的沒有半分猶豫狠狠扎進了男人的左眼。 “啊!”一聲慘叫,伴隨著周圍同時爆出的驚叫聲,鮮血四濺,噴灑了沈南枝一身。 男人條件反射地捂住眼睛,疼痛令他幾乎要直不起身來,但到底不是致命傷,他咬牙切齒,伸手就想去掐沈南枝的脖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哪里來的狠勁,像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般,不懼男人伸手的魔爪,猛地拔出發簪,又重重扎進男人的手背。 “啊!”又是一聲慘叫,男人怎么也想到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會下此狠手,毫不猶豫沒有半分懼怕,若她手上不是一支發簪而是一把匕首,只怕他此刻早已被刺穿了胸腹。 劇痛令男人徹底倒下身去,他想掙扎著爬起來,卻被沈南枝死命用發簪釘住手掌,像是要將他手掌捅穿一般。 周圍人皆被嚇傻了眼,哪能想到剛才還危在旦夕的女人,突然就扭轉了局勢,而這副兇猛的架勢更是令人瞠目結舌。 沈南枝牽制著男人的間隙抬頭看了眼周圍的人,有人驚訝有人慌亂甚至有人露出幾分害怕恐懼之色,好像倒地的男人并非惡徒,而她才是那個會奪人性命的魔鬼一般。 她咬了咬牙,自是知曉自己此刻滿臉是血又猙獰扭曲的面目有多可怖,怕是僅有那夜闖入她房中的陸聞瞧了她這般模樣才能一臉淡漠,好似什么都不怕一般。 害怕,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不禁又在思緒中想到了那一日在城郊小道被陸聞救下時,他分明也是這般陰鷙可怖,為何她卻一點也不害怕。 沈南枝斂目一瞬,不知自己怎頻頻想起陸聞,深吸一口氣,撇去腦中的思緒,很快又抬眼拔高了些聲音:“大家快逃,趁外面的人沒回來之前,從船艙后門出去,后甲板倉庫里應該會有逃生小船的!” 沈南枝沒曾想自己此前和陸聞在小院中的閑談竟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那次陸聞在畫舫宴上偷盜,后來悄無聲息避過了所有人的視線從船上逃離,沈南枝出于好奇隨口問了一句,陸聞便告訴她那日他在大船的后甲板倉庫里,乘逃生小船趁著夜色和混亂這便得以逃脫了。 只是沈南枝并不知曉這艘船上是否也會有小船,但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周圍人驚愣了片刻,很快紛紛反應過來,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爬起來迅速朝著船艙后門逃去。 “老子殺了你們……”地上的男人見狀,頓時躬起了腰身,一手被沈南枝牽制著,他便動起另一只手想要拿起自己剛才掉落的砍刀。 沈南枝一驚,連忙撿起不遠處自己掉落的珠寶首飾,隨手抓起一支發簪扎向了男人的另一只手。 好在疼痛和失血的男人并無多少反抗之力,也是因著他此前的大意和輕敵這才使得沈南枝得以牽制住他。 沈南枝回頭看向自己的座位那處,蘭芳已是被嚇得淚流滿面,老婦人和老大爺更是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南枝皺了皺眉頭,出聲催促著:“蘭芳姑娘,快帶著你爹娘逃出去,快!” 蘭芳驟然回過神來,手忙腳亂扶著自己的爹娘,看向沈南枝有一瞬擔憂:“沈姑娘,那你呢……” “快逃!”沈南枝顯然已經快沒力氣了,發簪畢竟不是利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蘭芳咬了咬牙,淚水再次從眼眶中流出,感激地看著沈南枝,拉著自己的父母迅速隨著人群往后門方向逃了去。 一時間,船艙里的人一跑而空,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氣,一垂眼,竟發現被她壓制著的男人竟然疼得暈過去了。 他并未死透,外面的打斗聲越發激烈,沈南枝也不可再繼續久留,忙從地上爬起身來,腳下發軟,卻也咬緊牙關要逃。 正快要走到船艙后門時,門外“砰”的一聲爆響,沈南枝幾乎沒有多余的思考時間,身子一矮,在木門被踹開的一瞬間躲進了門邊的木箱子后。 沈南枝屏住呼吸的一瞬,發現周圍竟是寂靜一片,方才外面的打斗聲停止了,甲板上的腳步聲也沒有了,船艙中的人想必已是逃到了倉庫中,在此處壓根聽不見他們的動靜。 所以,外面的船長和工人是被全部殺害了嗎。 沈南枝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便也能逃離了。 面對剛才那一個男人她還能生出一絲想要反抗的意圖,可現在她將面對的是幾個五大三粗的惡人,在瞧見自己同胞被她殺害后的暴怒,他們不會放過她的,更不會再對她放松警惕讓她得以有機會反擊。 等死的過程令人極為煎熬,這一瞬她似是在心底生出許多復雜繁瑣的心緒來。 今日的她比往前任何時候都要勇敢睿智,她拼命反抗,竭力為自己爭取生機,或許是因為想要全力奔赴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亦或許是那短暫出現在腦海中的話語給了她力量。 可還是沒辦法改變。 即使知道事到如今她再不可能有半分生機了,但仍是無法抑制心底隱隱升起的那股祈求。 誰能來救救她…… 寂靜一瞬的船艙中突然響起一道腳步聲,步伐沉緩,步步向船艙內走近。 那腳步聲似是在何處停頓了一瞬,而后繼續向前,朝著船艙后門一步步逼近而來。 沈南枝蜷縮在木箱后,手掌緊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生出刺痛感,滿臉是交錯的淚痕,混雜著猩紅的血跡,那腳步聲就像是她生命倒計時的鐘聲一般,一聲聲敲擊著她的胸腔,吞噬著她的希望,直至她陷入永不見光的絕望中。 一雙沾著血的黑靴出現在眼前,腳邊是那人手中垂落的利劍,劍身帶血,泛光流淌。 沈南枝心緒有一瞬恍惚,下意識抬起頭來,一雙沉寂無光的絕望眼眸中,映入了一道滿面森寒的面容。 沈南枝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震驚,恐慌,安心,慶幸,千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叫她呆愣了神色,微張著唇半晌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陸聞目光深沉晦暗直直看向她,眸底翻涌著如沈南枝同樣復雜的情緒,周身的殺氣在悄無聲息的褪去,身體卻仍舊是緊繃到僵硬。 沉默許久,他才牽動著嘴唇,嗓音暗啞到像是沉入了深暗的谷底,溫聲緩言道:“嫂嫂,好久不見。” 第42章 沈南枝不否認自己方才慌亂之時默聲祈求之中有過一瞬想到了陸聞, 可當陸聞當真出現在眼前時,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慌。 他怎么會在這里! 逃離陸家回長安的隊伍時, 陸聞分明就沒有同行, 可她這才僅逃出一日,便被陸聞追查到了蹤跡。 她知道自己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她表面上接受了陸聞火燒雁山祖宅來逃脫被留在雁山的命運, 可她卻趁著陸聞不在,悄然逃離了。 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陸聞會碰巧出現在這艘游船上, 她知道陸聞是來抓她回去的。 沈南枝瑟縮在角落, 她看著陸聞陰沉的面色,便知道自己出逃一事已是將陸聞惹惱了, 而這個連自家祖宅都敢隨意一把火燒掉的男人, 更是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來懲罰報復她逃離一事。 這時, 陸聞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方才被疼暈過去的男人逐漸開始恢復意識, 他咬緊著牙關, 奮力從地上爬起來,幾乎是沒有半分猶豫,提起砍刀猛地朝這頭沖來。 陸聞背對著那方自是看不見, 可沈南枝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雙眼驚呼出聲:“陸聞!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