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剛過門。 沈南枝這話還未道出,陸衡便先一步打斷道:“我已是與母親提及過此事了,母親也已同意了,你既知曉這是十足重要之事,便更要認真對待,切不可出半點差錯?!?/br> 沈南枝瞪大了眼,今晨她才去向徐氏請過安,徐氏壓根就未曾提及過關于中元節(jié)祭祖之事,況且她也能清晰感覺到徐氏對她的不喜和不耐煩,又怎會愿意將如此重任全權交到她手上。 沉默的片刻間,陸衡不知沈南枝心里思緒了些什么,但他卻下意識摸了摸鼻尖,似是帶著什么心虛,很快又開口道:“你也莫要太過緊張,這事又并非什么難事,眼下也還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你我作為家中的長子長嫂,自是得給底下的兄弟姐妹做出表率,為母親分憂,也本就是我們應當做的,不是嗎?” 陸衡嗓音偏細,不同于陸聞的低磁,說起話來輕飄飄的像是沒什么重量一般。 他絮絮叨叨說著這些看似有點道理,卻實則句句都存在著矛盾點的話語,沈南枝耳中卻僅聽見了那一句“我相信你”。 她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陸衡,實在不知這個顯然對自己不上心也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將她娶進門的丈夫,為何會相信她,相信她這樣一個一無是處之人能夠攬此重任。 沈南枝的沉默逐漸令陸衡感到煩躁起來。 這事自然不是像他表面上說出來的這般好聽,不過是徐氏這邊給他支的一個能讓他早些擺脫這樁令人惱怒的婚事的法子。 中元節(jié)祭祖本就是一年之中尤為重要的一件大事,并且陸家的祖籍并不在長安,陸家每年祭祖都需得前往距長安三百多里外的雁山。 陸家將曾經(jīng)的祖墳重整修建后,每年中元節(jié)他們便會在雁山上的祖宅中住下三日,而這三日中小到陸家上下的衣食住行,大到中元節(jié)當日的祭祖大典,自然都需得有人安排籌備。 在徐氏看來,以沈南枝的見識和能力,如此重任她當是擔不下來的。 既是擔不下來,那便定會出差錯,一旦沈南枝將此事搞砸了,他們便可順理成章將罪責壓在她的頭上,到時候是要將她貶為妾室還是直接休棄驅(qū)逐出府,那自然也就任憑他們做主了。 沈南枝垂著頭,當是沒想到陸衡此舉背后的計謀,只是自知自己沒這般能力,想了想還是開口拒絕道:“不若今年我先輔佐母親學著如何籌備此事可好,我還未有做此事的經(jīng)驗,我定會好好學的,待我學會后,往后便可為母親分憂解難,若要此番便要我一人來做,我怕我若是做得不好,不僅丟了你的面,還可能壞了祭祖之大事?!?/br> 陸衡眉心微動,心里卻是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他可等不了什么往后,如此無能又無趣的女子,她莫不是還覺得自己當真會與她當一輩子夫妻吧,他恨不得這會就能休了她,也不至于叫他如今流連美人鄉(xiāng),也得叫人扣上一頂已婚之夫的名號。 不過此舉的確有些冒險且代價頗大,陸國公向來是最注重祭祖一事的,在他看來,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老祖宗一點一滴傳承下來的,自是每年都會無比虔誠前去祭拜,永遠在心頭銘記感念列祖列宗為陸家的付出。 若這事在沈南枝這給搞砸了,他不用想也知陸國公將是何等憤怒,甚至也會因沈南枝為他的妻,將憤怒和責罰一并牽連到他身上來,更甚會叫人在背后議論他大言不慚攬下此事,卻弄巧成拙丟盡了臉面。 可這又如何呢,比起要將這等壓根配不上他的女子長久放在他正妻的位置上,這點代價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又多看了眼沈南枝寡淡無味般的素凈面容,陸衡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副體貼又寬容的溫和模樣,柔聲道:“你放心,父親和母親那邊我自是會為你多說些好話,你也莫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你既已是我的妻,早晚也是要cao持起國公府的大小事務的,作為往后國公府的主母,自是不可在這些事上怯場?!?/br> 沈南枝從內(nèi)而外的自卑在陸衡的這一番話下無所遁形,她根本不是能擔起如此重任之人,也更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徐氏那般成為氣場強大的國公府主母。 此刻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用力推著她攀向那她根本攀不上去的高臺,她想她此刻攀爬的動作一定極為滑稽,即使手腳并用那高臺也仍是遙不可及,最終她會重重摔倒在地,將狼狽的模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任所有人肆意恥笑她的不自量力。 “若是當真有不懂之處,你也可向母親討教,學著去做便好,沒事的,我相信你?!?/br> 沈南枝心頭猛然咯噔一聲,她不自信地看著陸衡,耳邊卻是陸衡一遍又一遍地“我相信你”。 她的確自小到大便像是何事都做不好一般,崔英秀貶低她的勞動成果,沈永光漠視她的刻苦努力,而沈槿柔,向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她剛筑起的一絲渺小的自信心給重重打擊到塵埃之中。 她的自卑并非是天生的,卻又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了她的骨子里。 此時陸衡的信任似乎已不是沈南枝所思緒的重點了,她是真的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別人的認可,被人看見她的努力。 只是,她當真能做好嗎? 沈南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掙扎中,并未注意到陸衡逐漸不耐煩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衡將要按捺不住心底的煩躁撕破偽裝的面具時,沈南枝忽的抬頭,咬了咬牙,聲小卻又帶著幾分堅定,正色道:“好,我會認真籌備此事的,交給我吧?!?/br> 陸衡將怒的神色在此刻微怔了一瞬,怔愣地看著眸底像是泛著光亮的沈南枝,像是突然在這張素凈的面容上瞧見了什么令人著迷的色彩一般。 但很快,那宛如錯覺的驚艷轉(zhuǎn)瞬即逝,陸衡回過神來,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來,點了點頭,斂目掩去了眼底的狡黠:“好,那你便好好去做,可千萬別,出了差錯哦?!?/br> 第12章 陸衡就像是專程來此向她說道這件事而已,見沈南枝應了下來,他匆匆?guī)卓陲埐巳敫购?,也沒有要久留的意思,隨意敷衍了幾句便又外出了。 一桌不怎合口味的早膳再加之突然落到身上的重任,令沈南枝壓根就沒吃進去幾口東西。 待到在屋中坐了片刻后,沈南枝這才覺得有些餓,嘴里泛著的那股苦意也久未消散去。 她以往也常有這樣的時候,煩悶的心緒積壓在心頭,總會有她難以喘息之時。 沈南枝喚來春夏:“今日廚房可有甜糕?” 春夏想了想,搖頭道:“并無?!?/br> “那甜酥餅呢?” 春夏朝一旁的秋冬看去一眼,很快又回道:“也無?!?/br> 沈南枝微蹙黛眉,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甜湯呢?” 秋冬聞言,上前半步朝沈南枝解釋道:“世子妃,府上主子們大多口味偏重,喜辣不喜甜,若非提前吩咐,廚房一般不會特意準備甜食的?!?/br> 春夏也點了點頭:“世子妃可是想吃些甜食?奴婢這便去吩咐廚房準備些許,待做好便給您送來。” 沈南枝頓了一瞬,很快又抬手止了春夏,起身道:“倒不必麻煩了,我且自己去廚房瞧瞧便是,你們先去忙別的事吧?!?/br> 或許如今已是世子妃身份的沈南枝,并不適當親自進出廚房這等油煙之地,但以往沈南枝卻是在廚房待慣了的。 沈永光未曾高中前,崔英秀的手藝不行,沈南枝早早便學會了做飯,待到后來一家人搬來了長安,沈南枝時不時也會在某些重要宴席上被崔英秀派去廚房,崔英秀對此解釋為是因著她無才無德,出席各大宴席又上不了臺面,待在后廚也好過在后院無所事事。 即便他們從未在她的廚藝上有過過多的贊賞和喜悅,但沈南枝覺著自己廚藝應當算是不錯的,若是往后她當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那般生活,她興許會成為一位廚娘也說不一定。 這興許不是多么拿得出手的才藝,成為一位廚娘也并非多大的成就,但對于沈南枝來說,處處不行的她得以有一件拿手之事,已是她最為欣慰和珍惜的事了。 其中沈南枝最為拿手的,便是她自己愛吃的甜食,吃過的未曾吃過的,亦或是僅是聽過那道甜食的名兒,她也能在腦子里想出個大概將其給做出來。 國公府其余人并不喜甜,廚房中少有準備甜食,沈南枝便也覺著,與其喚不擅做甜食的廚子做,不如自己去廚房動動手,她也許久未曾下廚,倒是有些心癢了。 此時備過早膳的廚房下人剛將廚房收拾妥當,中間空閑的這一個時辰是他們的休息時間,正三三兩兩走出廚房,便遇見了正往廚房而來的沈南枝。 “見過世子妃?!?/br> 沈南枝微微頷首,瞧了一眼已沒了炊煙的廚房,出聲道:“廚房里頭柴火可還有剩余?” 管事的廚娘一怔,忙問道:“世子妃可是還未用膳?有剩余的,您想吃些什么,小的這便去準備。” 到了休息時間誰也不想再回廚房多做工,可到底是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又何來拒絕的權利,只是廚娘身后幾個年紀瞧著較小的下人已是藏不住面上的不悅,煩悶地皺起了眉頭。 沈南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察覺到眼前幾名下人的情緒,她連忙擺手道明來意:“不必了,我僅是想吃些小食解解饞罷了,我自己來便好,你們先退下吧?!?/br> 這話一出,在場的下人都驚愣了一瞬,有人抬起頭來疑惑對視,有人忍不住多看了沈南枝幾眼,一時間不知要說什么好。 管事的廚娘這才率先回過神來,下意識瞪了眼身側(cè)幾人,止了他們放肆的眼神這才又垂頭向沈南枝恭敬道:“世子妃,您想吃什么喚小的們?nèi)プ霰愫?,怎可叫您屈尊入那油煙之地?!?/br> 沈南枝抬眸看了眼國公府的廚房,自是比沈家的要更大更寬敞些,興許里頭也已是被下人們打掃得一塵不染,收拾得干凈整潔了。 “不必麻煩了,我僅是想練練手罷了。”沈南枝仍是執(zhí)意自己入廚房。 開口后,幾人面面相覷一瞬,到底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屏退了眾人,沈南枝這才邁步朝著廚房內(nèi)里而去。 里頭果真如沈南枝所想那般,國公府的廚房甚是比她曾在沈家住的屋子還要更大些,櫥柜上各類能夠長久存放的食材擺得滿滿當當,用過的廚余殘渣也都收拾整齊堆置在了角落,廚臺上瓶瓶罐罐盛著各類調(diào)料。 沈南枝站在屋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周,將自己所需的食材準備好,這便擼起袖子開始動了起來。 隨著廚房的煙囪飄出裊裊炊煙,香甜的氣息也忍不住爭先恐后從門縫中散發(fā)了出去。 廚房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逐漸靠近,來人貓著腰墊著腳,循著香味已然到了廚房門前。 沈南枝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伸手握住蒸籠的蓋掀開,熱氣瞬間撲灑開來,迷蒙了她的視線,也聞到了撲面而來的香甜氣息。 即使還未瞧見出鍋的甜食,沈南枝聞著味便也露出了滿意的笑來,正就著濕帕子將蒸籠中的甜食取出,廚房門忽的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好你個陸聞!這回被我逮著現(xiàn)行了吧!看你還怎么狡辯!” 突然從身后傳來的驚呼聲將沈南枝嚇了個激靈,險些要拿不穩(wěn)手中的瓷盤,一回頭,在朦朧熱氣中瞧見一道快步?jīng)_進廚房的身影。 下一瞬,那人的面容從熱氣中顯露出來,沈南枝驚愣瞪大眼,陸瑩便先一步驚呼出聲:“怎么是你在這?!” 沈南枝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此前不久才與陸瑩相撞在一起,這會竟又在廚房見著了她。 她轉(zhuǎn)過身將手中的瓷瓶展露給陸瑩看,開口解釋道:“我只是在此做些吃食?!?/br> 陸瑩張了張嘴,卻見沈南枝手上的瓷盤中,竟趴著一只通體雪白,軟嫩水潤的小兔子:“這是你做的?!” 陸瑩直直盯著盤中的小兔子移不開眼,她當是未曾瞧見過這般模樣的吃食,不知是如何做成的,更不知是何口味,但僅是瞧著這般可愛造型的吃食,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入口嘗嘗它的味道。 亦或是,拍拍這滑嫩的小兔子,可是會如瞧見的這般有彈性嗎? 正想著,沈南枝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勺子,用背部朝著小兔子臀部輕拍了一下,受到擊打的小兔子頓時晃動了身體,顫動的模樣生動又可愛,簡直令人愛不釋手。 沈南枝似是在查看這道甜食是否制作成功,瞧見小兔子顫動的模樣,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抬眸瞥見陸瑩驚訝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嗯”了一聲。 直到顫動的小兔子逐漸恢復了靜止的模樣,陸瑩似是也未曾注意到自己已是下意識咽了幾口口水,抬起眼來問沈南枝:“這是什么呀,我怎從未見過?” “這是白玉奶糕,我只是將其外形改變了一下罷了,并非什么稀奇的吃食?!?/br> 陸瑩聞言眨了眨眼,又多看了幾眼盤中的小兔子,這才辨出似是當真是她見過的白玉奶糕的感覺,只是尋常的白玉奶糕就是一團通白軟嫩的圓球狀罷了。 叫陸瑩這般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盤中的甜食,沈南枝端著盤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不知陸瑩出現(xiàn)在此意欲為何,也不知自己這般在廚房做了吃食是否是壞了國公府的規(guī)矩,默了一瞬,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你可要嘗嘗?” 陸瑩當即收回眼神抿了抿唇。 她是不喜甜的,白玉奶糕也是時常會在宴席上瞧見的甜食,但她每每瞧見,卻是連碰也未曾碰過一下的,僅是瞧著那圓潤的模樣,就覺著甜膩得胃里翻騰。 但此刻眼前這只可愛的小兔子卻又叫她一時間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想嘗嘗。 陸瑩未答話,沈南枝卻像是從她眼神中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擔心自己是當真壞了規(guī)矩,只得連忙拿起勺子,“手起刀落”,一把切下兔子的頭,遞到陸瑩跟前:“要不,試試吧?” 陸瑩一驚,甚至害怕下一瞬眼前這只兔子就會噴灑鮮血在她臉上,直到反應過來這僅是份吃食,這才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眼這個分明眼神怯生生的,卻怎又覺得有些殘忍的女人,動了動唇,鬼使神差般接過了勺子:“我就嘗一口?!?/br> 入口一片滑嫩的觸感,隨即便迅速在舌尖化開了一片清甜,沒有想象中的膩得發(fā)慌,卻又像是來不及捕捉那一抹甜便全數(shù)滑入了食道中,嘴里的一小口白玉奶糕已是全數(shù)咽了下去,僅有舌尖還在回味著那一抹清甜。 沈南枝有些緊張,雖是覺得自己并非做得多好,往前也并不會得到家人的半分贊賞和認同,但仍是下意識的期待著旁人的回應。 不待沈南枝出聲,陸瑩便先一步睜大了眼眸,眸底泛著欣喜的光亮,一臉驚喜地看向她,道:“好吃!嫂嫂,你是如何做的,甜而不膩,當真是極好的!” 沈南枝一愣,陸瑩倒是頭一次喚她“嫂嫂”,而她毫不吝嗇的夸贊令她實難不驚,甚至都不覺她是在同她說客套話,而是當真覺著好吃。 但沈南枝還是有些不確定道:“真的嗎?” 陸瑩未曾注意沈南枝小心翼翼的神色,一個勁地點頭,視線再次落到了盤中剩余的白玉奶糕上。 沈南枝心底松了口氣,欣喜和酸脹在心頭逐漸蔓延開來,瞧見陸瑩的視線,忍不住遞出了手中的半個白玉奶糕:“可還想嘗嘗?” 陸瑩倒是一點也不客氣,見沈南枝這般說來,忙不迭就接過她手中的盤子,嘴里甜聲道:“謝謝嫂嫂!” 沈南枝被陸瑩這副毫不掩飾的欣喜模樣弄得有些受寵若驚,怔愣地看著眼前一口口吃著白玉奶糕的少女,實難將她和自己曾經(jīng)所認知的模樣聯(lián)系在一起。 在沈槿柔口中,陸瑩囂張跋扈,蠻不講理,性格乖張霸道到令人發(fā)指,仗著自己國公府四小姐的名號,常以欺人為樂,似是全然沒有美好的詞語形容在她身上,令人僅是聽著,便也先入為主給她落上一個討人厭的壞印象來。 但不知是否因著此時她吃著自己所做的甜食而露出的天真甜美的笑容,沈南枝動了動唇,忍不住出聲問道:“方才我似是聽見你說到陸聞,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