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春引 第79節
他心亂如麻。 “你和景非,是什么關系?”他還是問出口了。 “他幫我組建商隊,我是他東……”姜予安下意識回答,可說到最后,卻停了話頭。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聲音幾乎發顫。 二人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姜予安,眼眶越來越紅,她再次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賀延臣嘴唇翕動,未置一詞,是的,他心慌了。 從看到那個叫景非的男子,用幾近癡迷一般的眼神看著姜予安開始,從看到姜予安已經很久沒露出的笑容展現在景非面前的時候,他就慌了。 甚至,他不知為何,有些害怕,盡管他心里并不承認。 那天他雖然說了按照姜予安所言試試,可他知道,二人之間并沒有多大的改觀,姜予安好像把他推在了外面。 “你很久沒有對我那么笑過了?!彼恐σ?,看著她輕聲道。 正巧巧云她們端上來了膳食,姜予安收回目光,不再看賀延臣,眾女看屋內的氛圍幾乎凝滯,兩人劍拔弩張,云苓白芷和巧云擔憂地看了一眼姜予安,又不敢開口。 “退下。”賀延臣眼神甚至都沒從姜予安身上移開。 眾女遲疑地看著姜予安。 “我說退下!”賀延臣怒喝。 眾女皆低頭,匆匆出去關上了門。 姜予安被賀延臣嚇著了,眼神中帶著驚恐看向他。 “你對她們發什么脾氣?”她問道。 “你懷疑我和景非有私情是嗎?”姜予安再次發問。 賀延臣站起身,走近她:“那你告訴我,為何把他帶走你這么心急?為何為了一個外人求我?” 姜予安看著賀延臣,眼里的淚再也容納不下更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因為他和我的商隊休戚相關,因為他機敏能干,因為他是平叔唯一的親人,因為平叔對我有恩!” “因為從小沒多少人對我好,平叔是其中一個,因為是平叔!一步一步帶著我和酒樓走到今日??!”姜予安每說一句,聲音就大上一分,到最后她幾乎嘶喊出聲。 她的淚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即便聲音顫抖,卻依舊堅定。 “賀延臣,若是懷疑,便可以七出之罪休了我?!彼读顺蹲旖?。 “你同樣與我有恩,如此對我我絕無怨言,待陪你去汴州,以我作餌結了你的案子,便算兩清,就算把這條命賠你,我也在所不惜?!?/br> 賀延臣沒想到是這樣,武德司找到一些線索便可以捉拿問話,還未來得及調查景非的親屬關系,他自然也不知道。 而且他之前也不理解不明白平叔之于姜予安,到底是什么存在。 但,她在說什么……?! 休了她?!把她的命賠給他?! “姜予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賀延臣怒問。 “上回是要給我生個孩子,這回是叫我休了你,要把命賠給我,你把我賀延臣當什么?!” “你說我不信你,你可有信過我?” “是,我是不信你,我們本來就門不當戶不對,出身不符,家境不同,我無父無母,你父母恩愛,我受盡打壓,你一路高歌,我鉆的頭破血流才得了這么一條出路,你伸伸手,就夠到了旁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高度?!苯璋擦髦鴾I,冷漠地說道。 她徹底收起了所有的柔軟,用刺刃把自己團團包圍。 “那天我放下所有尊嚴來求你,就是因為被白夫人誤會我和外男私會,她上門退親,我走投無路,那天的羞恥我歷歷在目,一天都沒有忘記過,而你,今天以同樣的方式,傷害我。” 賀延臣神色微變,剛要說什么,就聽到她發問。 “你問我把你當什么,那你又把我當什么?” “一顆棋子,一個玩物,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誘餌,還是一個貌美賢惠,可以算好賬掌好中饋的妻子?” “從一開始,你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不告訴我內情,眼睜睜看著我陷入險境,拿我的命作餌,自信的以為成二在就萬無一失,為了公務為了案子,可以拋下我,可以利用我,唯獨不把我當成可以和你并肩的人,明明如果你和我說清緣由,我都可以面對,都可以解決,明明你和我說清來龍去脈,我可以成為你最好的幫手,我是姜予安,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的夫人,我只是姜予安,姜予安可以因為感恩賀延臣,付出一切,姜予安也可以因為愛賀延臣,和他同甘共苦,死在一處!” 賀延臣從未聽過這些,他身居高位,家世顯赫,誰不把他捧的高高的? 姜予安也從未這樣,滿眼痛苦地和他說心里話。 她從來都是云淡風輕,并不怪他的模樣,可今天,賀延臣才知道,之前是她舍不得,是她在忍耐。 姜予安嗓子都啞了,眼中的淚沒有斷過,輕聲反問他:“可你呢?” 她看賀延臣嘴唇翕動,卻不敢聽他說什么,扭頭說道:“用膳吧?!?/br> 旋即她轉身出去,賀延臣甚至還沒來得及攔她,她已經邁出了門檻,可剛走出屋子,賀延臣就聽到“砰”的一聲,旋即是婢女們的驚呼。 “夫人!” 賀延臣心瞬間空了,沖到門外,俯身抱起姜予安,怒喊道:“去叫林業!” 只有他自己知道,抱起她的這一瞬,他有多害怕。 林業匆匆過來,給她把脈,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站著的賀延臣。 “把人娶回來就要對人家好,她祖母過世,即便面上不顯,心郁一絲一毫沒有減輕,昏迷剛醒,身子虧空,今天除了早膳,一口飯都未吃,甚至水都沒有喝幾口,氣急攻心,悲傷過度,這才暈倒的?!?/br> 賀延臣知道是自己錯了。 對于姜予安,他只看到了她的表面,聰慧能干,堅強堅韌,可她的心,他從未了解過。 姜予安無疑是缺愛的,賀延臣給了她愛,可后來卻一點一點生生的叫她撕開了愛的外殼,看到了里面滿滿的算計。 今晚她說的話,幾乎每一句,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叫他疼的指尖微顫。 他對不起姜予安,也對不起她赤忱的愛。 林業見賀延臣不說話,嘆了口氣:“這般下去,恐要折壽,好生將養吧,我醫得了身,但醫不了心。” “我開個調理的方子,叫她吃著,若是心結能解,便能好,心結解不了,什么藥也無用?!?/br> 賀延臣點頭,啞聲道:“多謝?!?/br> 林業又嘆了口氣,出去了。 賀延臣坐在腳踏上,正如以前姜予安照顧受傷的他一般,看著姜予安蒼白的臉,出神許久。 直到姜予安醒來。 她第一句問的仍然是:“景非如何了?” 賀延臣深深閉眼:“無礙,查清了,便能放回來。” “多謝你?!?/br> “為何騙我吃過了?”賀延臣問道。 “即便說沒有吃過,我也沒胃口?!?/br> 沉默半晌,他輕聲開口。 “飖飖,是我錯了?!备甙恋馁R延臣,第一次,低下了頭顱,額頭抵在她的掌心。 “是我錯了。”他輕聲喃道。 他從來都敢于承認自己的錯誤。 她的苦痛,他從未體會過,了解過。 這次,僅僅是因為心疼她,賀延臣眼眶,竟泛起了濕意。 他也是傷害她的劊子手之一。 明明她那么愛他。 “無妨。”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賀延臣知道,她沒有原諒他,只是選擇不愛他,從而規避掉來自于她愛的人的傷害。 “去汴州,早已不是因為要用你做餌,事情已經基本調查清楚,只差去取證,汴州形勢復雜,我也不敢說我知道的就是事實,未來發生什么誰也不能預料,若是你將來要去考察,恐怕危險,所以我這回去,要帶著你。” “我確實自信到自負的程度,以為成二就可以保護你,其實只是他們羽翼未豐,不敢在京城有大動作?!?/br> “案子和公務,曾是我的一切,幾乎占據了我生活的所有,我出身是高,可這個年紀做到這個位置,是一次次死里逃生得來的,不是靠祖蔭,我和你一樣,也曾鉆的頭破血流?!?/br> “以前,我不知這是什么情感,也羞于出口。”賀延臣看著她有些無神的眼睛。 “飖飖,我愛你?!?/br> 姜予安聽到這句,終于回神,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說……什么? 賀延臣見她終于有了反應,稍稍松了口氣,就聽到她說。 “可愛你,我會痛。” 一滴眼淚劃過眼角,飛速地鉆進她的鬢發,消失不見。 她痛的心里在嘶吼,祖母的去世,叫她徹底失去了方向,抓著賀延臣,還以為是救命稻草,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原諒他,然后繼續愛他。 直到今日。 她幾乎什么都不剩了。 “好,那便不愛,我愛你就夠了。”他撫過她的臉,給她擦了擦眼角。 他看到了,她的淚。 姜予安愣住,她以為,誰也沒發現。 “林業給你開了方子,好好吃藥,好好養著?!辟R延臣說道。 “出去吧?!彼^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溢出來。 賀延臣擔心繼續待著姜予安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脊背,起身往外走。 “若是沒什么問題,盡早放景非出來吧?!?/br> “另外,再去查查西湖公子,他在接近緒寧。” “我知道了?!辟R延臣應道,然后開門出去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賀延臣的心,和外面一樣,黑壓壓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