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視野一下被拔高到不可思議的高度，下意識伸手抱住了那人的脖頸。

    你微微低頭，看到渾身是水的克里斯，他赤裸著的上身健碩，胸口與腰腹交錯著些許傷痕，那些傷口被海水泡得泛白，粘稠惡心的腐水從傷口流出，沒有難聞的氣味，只有濃郁的，屬于克里斯的獨特清苦味道。

    他的身體異常蒼白，像是你在電視里看到的那樣，如同褪了色的老舊畫片，淺灰色的瞳孔冷清如舊。他的面容清冷而英俊，皮膚卻異常冰冷，仿若神祇。

    抑或是死人。

    “抱穩了。”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緩而沉靜，令你無比安心，就好像有克里斯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擔心。

    畢竟他是那樣的智慧過人，無所不能。

    在你們面前的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海洋，灰黑色的天幕與海洋接壤，一時間竟分不清它們的邊界在哪里。

    波浪翻涌間，海面被淋漓的雨水沖刷著，像是被手揉皺的綢緞。灰白色的霧氣籠罩著海面，令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

    克里斯就這樣一手抱著你，另一只手拖著賽姬的身體，緩緩向深海中走去。他的背影高大而寂寥，而你無法想象在這寂靜深海之中，他究竟獨自漂流了多久。

    在你們進入海底的一瞬間，人魚的尾巴再次長了出來，你終于可以快速游動了，只是要麻煩克里斯帶著賽姬一起游。

    對了，克里斯他知道賽姬就是雷薩嗎？

    你下意識側頭看向身旁的克里斯，他的身型健碩，深黑色的魚尾比賽姬還要大，盡管這樣，他仍舊拖著賽姬游在你的身后。

    克里斯猛地抬起頭，與你對上視線。

    他先開了口。

    “抱歉，我失約了。”

    “沒關系，你想告訴我的事，我已經全都知道了。”

    克里斯微微垂眼，低聲說了句那就好，他的目光掃過你空蕩蕩的右手，然后是左手。

    你察覺到他的視線，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舉起手向他解釋道：

    “那個戒指我都試過了，戴不上……可能不是我的尺寸吧！戒指很……挺漂亮的，謝謝你。”

    克里斯微微愣住，隨后唇邊蕩開一抹微笑，他現在是個死人，笑起來居然還是這么好看，你真的要嫉妒了！

    他抬起手，克制地輕撫過你的頭發，他的手指比這海水還要涼，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側頭躲開了他的手，一朵雛菊從你的發梢墜落，你沒有看到，而它一如既往地寂靜無聲，緩緩墜落向深海。

    “克里斯，你是男主角，不會真的死掉，對吧？”他這副模樣，令你無比陌生。你也不能接受那樣強大的克里斯就這樣死在深海之中。

    “嗯。”克里斯應得很冷淡，你卻猛地想起自己不是女主角，略感失落的同時又有些慶幸。

    還好你不是女主角，不然怎么能受得了克里斯這樣惡劣的……不對！克里斯對女主角根本不會這么粗魯！

    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送你戒指？難道是因為聽到你說不喜歡他了，作為人見人愛的“男主角”的他，不甘心了？

    越想越氣了！曾經最喜歡的克里斯突然變得好討厭，你甚至開始抗拒和他同游一片海水。

    你甩動魚尾，飛快地向上游去。

    被你甩在身后的克里斯沒有追上去，他的速度反而慢了下去。

    他佇立在深海之中，看著你的身影越來越遠，潔白的魚尾推開海浪，像是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在你微微泛著粉紅的魚尾上，綴著兩顆明亮的藍寶石。

    人死后，眼睛的顏色會被分解，在那之前，克里斯將自己這雙總被表象蒙蔽的雙眼“摘”下來，提取出最純粹的寶石藍，然后將它們送給你。

    但不再奢望你明白他的心意，從這里出去之后，此間的一切都將成為累贅，不如都忘記吧。

    愿你此后的人生也如此刻一般，永遠向上游去。

    他擺動魚尾，拽著賽姬的身體向深不見底的海底游去。賽姬的眼瞼顫動著，表情痛苦而扭曲，仿佛墜入了恐怖的夢境之中。

    只是他不知道，這預示久遠的夢，究竟是他的“過去”還是“未來”。

    ……

    不知多久之前的遙遠過去，天空之上漂浮著無數輕盈的“云朵”，抑或是“塵埃”。有一道道詭異而蠱惑的電子音穿梭其中，像是要吸收掉它們。

    “到這里來。”

    “快過來呀，你不是想要‘愛’嗎？”

    “我這里有好多好多‘愛’……你想要的，這里都有。”

    “別再堅持了，一直這樣虛無縹緲地浮在空中，等到徹底消散，可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于是那些云朵和塵埃之中，終于伸出一只無形的大手，以“回應渴求”之姿追尋自己的愿望而去。

    ……

    在他們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海底時，賽姬猛地睜開了眼，他張開嘴，大口地呼吸起來。

    克里斯驟然松開手，一臉冷漠地看著他。

    “你們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你要和她一起走嗎？”克里斯問道，他看賽姬的眼神并不凌厲，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克里斯并不討厭他接近你的身邊，這個人就是雷薩。

    剛剛蘇醒過來的賽姬沒有回答他，反而愣愣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我死了……”

    克里斯皺眉，安撫一般低聲說道：“宏稷不敢動你，我離開前派人將你保護起來了，只要你的意識還在，靠近人偶便可恢復原狀。”

    賽姬終于抬頭看向克里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議，“克里斯，你怎么會知道，為什么又會出現在這里，你要接受被抹除的結局嗎？”

    “在我發現自己被cao控的時候，我就想到了躲避‘監視’的方法，當然還得感謝你制造出來的車禍。”

    “……”賽姬沉默地看著克里斯。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那貨車里的人偶，其實本來也是一個真的人。因為兩個不同時空里出現了同一狀態的同一個人，系統無法自洽，于是制造出了同樣替代位的‘人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我才會命人制造一個與我特征相似的人偶，讓它頂替我的位置。

    由系統親手cao控的人偶，甚至不需要太逼真，只要坐上‘克里斯’的位置，便會立刻變成我的模樣。至于你說的結局，我并不在意，因為我知道，就算此身隕落，也還有千千萬萬個克里斯出現。”

    只是也再無“我”了。

    賽姬苦笑起來，他看向克里斯的眼神變得更加復雜：“你還真是聰明啊……可惜，我說的不是雷薩死了。”

    他到底比不過這個世界中最聰明的“人”，獨自痛苦地掙扎了那么久，經歷無數次被抹平修復的痛苦，才找到的蒙蔽“造物神”監視的辦法，竟被克里斯輕易參透。

    “那你說的是什么？”

    克里斯的身體漸漸消失，他的聲音也空靈得仿佛海底的幽靈，只是到最后，他仍舊不放心自己這個“至親的弟弟”。

    他要帶你離開這個世界，那克里斯必會助他一臂之力，這是他最后的牽掛。而他此生，便是注定要為摯愛與至親奉獻所有心血的……

    “沒什么，我要去找她。”

    克里斯已經聽不到他的回答了，他最后一次閉上那雙灰白色的眼，化作了一道向上助推的海浪。

    如此，便也算抵達了這條負重前行的漫漫長路的盡頭。

    而賽姬已經擺動魚尾，向你離開的方向游去。只是這一次，他的速度慢了許多，也不似從前奔向你時那般果斷。

    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到放你離開。畢竟在此之前，他還不知道，在降臨此間時，他已是一團即將消散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