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KTV緊跟時尚，也加裝了火鍋。包廂里煙霧繚繞，熱氣騰騰。男人堆里一群人在哄笑，熱熱鬧鬧，女人堆里也不遑多讓。

    “噯，”一個卷發女人朝男人堆里使了個眼神，周慕楊還記得，從高中起她就以豪放出名的，現在看打扮什么都更成熟了，一副御姐的派頭，眉眼間是掩不住的風情，一個眼神一個笑，看得不少男人直咽口水，“你們說邵唐女朋友為什么出軌啊？”

    “我們哪兒知道啊？”有個女人接話道，吃吃地笑。

    “會不會……”那個豪放女口氣引人遐想，“他不行？”

    好幾個女同學都笑了開來。有一個聲音在笑聲中響起：“他沒問題。”

    女同學們好奇地望過去，連周慕楊都克制不了八卦的心思，誰會在這時候為邵唐說話？

    豪放女看清楚說話的是誰，笑得更歡，口氣更怪，“哦喲喲，姚珠珠！對哦，要說起這件事……誰能比你更了解邵唐啊？怎么樣，邵唐那方面怎么樣？”

    幫邵唐說話的那女的臉馬上紅了，她已經結婚，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神色別扭，想趕緊轉移話題：“我……我怎么知道？！”

    末了，她又嘀咕了一句：“反正他沒問題。”

    說話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一頭順直的長發，和周慕楊隔著一個人。周慕楊憶一聽見豪放女叫出她的名字，覺得耳熟，想從記憶里搜尋，臉色忽地一變。

    cao！姚珠珠！

    邵唐的女朋友！

    確切的時間段，就是周慕楊送錯情書那會兒。

    雖說都已是前塵往事，當事人也已經分手，他們怎么分的周慕楊可管不著，她只知道自己心里還有那么點余悸，趕緊想往邊上角落躲一躲。她旁邊還有人，是個比她還胖的胖女人。那胖女人因為身材性格，在高中里是邊緣人物，到了中年，本以為性格成熟，也能和高中同學親熱幾分圓一圓她當年的社交夢想，沒想到到現在也依然搶不過幾個擅長社交的女同學風頭，只能躲在角落生悶氣。她一肚子的不爽，身邊的周慕楊還往她這邊擠，以為周慕楊故意，她就不滿地嚷道：“周慕楊！你干嘛！”

    胖子有一點好，中氣十足。響亮的嗓門響在周慕楊耳邊，震得她一抖，豪放女那邊聽見了，捕捉到周慕楊的身影，她也曖昧地笑起來：“哎喲，周慕楊你也來了！”

    老娘早就來了就你眼瞎搞得好像你才看見，周慕楊沒好氣地大罵，不過因為慫，沒有罵出嘴。她只是禮貌性地笑笑，接著就希望能就這么過去，求那人別給她扯有的沒的。

    可人越怕什么就會來什么。她越怕有人提起當年的事，偏偏這幫人，年輕的時候學習讀書不見得有好記性，在八卦上那記性該死得好。

    豪放女沒放過她，古棠華也沒放過。豪放女嚷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古棠華也是瞧好戲似的眼睛溜向她們。邵唐正在推脫。古棠華嚷嚷著要帶他去做大保健，他嚇得激靈。他自詡是良好公民，沒那膽子做違法亂紀的事。他雖然開著一小破公司，但要是因為這種事被抓了，嘖，傳出去怎么都是不好聽的。他正想找理由拒絕，今晚他過得夠累了，也瞧出來那幫人也是拿他當笑話，把他的那點事當下酒的菜，那邊豪放女喊出周慕楊的名，看到古棠華往那邊看，邵唐和周慕楊一般，心瞬間掉入絕望的境地——

    完了。

    越怕什么，越要來什么。

    豪放女嚷道：“周慕楊！我記得你高中時候是不是暗戀過邵唐？那時候邵唐還和姚珠珠在一起吧？你可夠勇的啊！”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為自己勇敢爭愛啊是不是？！”

    還不等周慕楊說什么，她身旁的胖女同學眼神里多了幾分鄙夷，簡直是赤裸裸地在說她是小三。

    我cao你爸！周慕楊張開嘴，氣得牙癢癢。

    他媽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腦子里已經把豪放女摜到地板上，甩她個十七八個的巴掌，打腫她的臉，抽爛她的嘴，如此過足癮，才堪堪忍住罵人的臟話。

    不是她不想這么干，但對方是高中時候就有一堆鐵桿姐妹的小太妹，如今那舉手投足氣勢不減當年，她要是敢和對方打起來，能不能打過可不知道，別被她那幫姐妹按在地上就不錯了。

    姚珠珠也在那邊打了個哆嗦，她已經結婚成家，小孩都有兩個，這包廂里都是熟人，大家一個鎮上的，誰知道誰和誰的家里人有什么關系，她生怕到時候有什么不好聽的傳聞傳出去，趕緊裝傻道：“有嗎？有這種事兒？”說著，還使了個眼色給周慕楊。

    周慕楊收到，也領會得，也是裝傻：“我記得沒有啊。”

    邵唐正好也想配合糊弄過去，好死不死，古棠華一按他的肩膀，大聲且肯定地說：“有~！我記得！那天的事兒我印象記得可深了！那不就是小周把情書塞到邵唐課桌里了嘛，老大膽的嘞！”

    豪放女那邊已經有一堆女同學起哄，古棠華一出，包廂里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個個都在叫好，擺明了起哄。

    豪放女和幾個朋友咯咯地笑，眼神在姚珠珠和周慕楊那邊看來看去，大家心里明白，這么多年過去，當事人都未必是當年的心境，但她們也不是真想看什么二女爭一夫，也不需要她們做什么別的，單看當事人被取笑時的局促，就夠滿足她們的了。

    姚珠珠越發坐立不安，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周慕楊也是想和他們撇清關系，洗清自己小三的名頭，沒什么好氣地回答道：“沒有，真沒有，那時候就是送錯了。”

    古棠華聽見她的澄清，便想順藤摸瓜，問道：“送錯了？那你本來打算送給誰的？”

    周慕楊悔得想一頭撞死在墻上。

    周慕楊你這個傻逼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抽自己兩巴掌，她為什么要那么說呢？她是傻逼嗎？這幫人就等著看好戲呢，她這么回不是讓人抓出關鍵嗎？

    周慕楊眼神都死了，她就是個傻逼，真的，她就是個純種大傻逼。

    豪放女怪叫一聲，“哎喲，小周，你不要害羞嘛，你看看，就是承認你暗戀的是邵唐又有什么哦？”

    她的聲音特別甜，甜得周慕楊能把今天吃過的喝過的全吐出來。就該吐出來，吐她一身才好，周慕楊惡狠狠地想，在今天是打架進局子驚動她爹媽跑到派出所撈人還是忍下這一口氣做抉擇。

    這真是個艱難的抉擇，她活了那么長的時間除了辦理一些手續就沒進過派出所，更別提要是因為打人進了局子，還要麻煩她爹媽……到時候她肯定能被她爹媽罵死加煩死，但要她忍了這口氣……這火偏偏又不太好發，她就算真發起火來噴人，人家也只會說“哦喲人家只是開玩笑的啦~”

    她要發火倒顯得她小雞肚腸。

    她算是看出來了，論油膩起來，女人也沒比男人好多少。油膩也不是男人的專屬。

    好在那群人都只是想看看戲，他們一會兒拿周慕楊邵唐姚珠珠開涮，搞得這三個人都連成一線似的窘迫，他們只要看夠戲，馬上又會關心起別的，很快就換了話題。邵唐還在那邊尷尬得應付著，心里也是悔極了。剛開始他見到古棠華想起當年兄弟情，腦子被糊得不太清醒，古棠華提議去嫖的時候他已經嚇醒了，可他已經被纏上了，只好勉力應付著，就是古棠華的要求一概不敢應，只敢用談生意時練出來的含糊口氣委婉推掉。古棠華后面也看出來，嘟噥抱怨他年紀大了人也無趣了，邵唐只想一腳踹向他腦門——去你媽的，要進局子的事兒你敢老子還不敢！

    話題一轉，對周慕楊和姚珠珠的注意力都下去了。周慕楊也看到身旁的胖子女以艷羨的眼神看著豪放女那邊，猜測她是想加入她們的話題，也就趕緊提出和胖子女換個位子。那胖子女很快點頭，看周慕楊的眼神也從以為她想撬人家墻角的輕視換成當周慕楊拯救她人生的感激。

    周慕楊角落最孤僻的地方，雙手捧著玻璃杯，回到了旁觀者的視角，重新以陰暗的心態圍觀起她的這幫同學。熒幕上放著MV，有的人抱著麥克風過足了唱歌癮，更多的是人在聊天，女的聊婚姻聊孩子，男的聊政治聊經濟，好像全世界就運作在他們的口中，火鍋里煮著食物，熱氣從鍋子里爭先恐后逃散出去，吹熱每個人的臉頰。周慕楊發現女人的話題她插不進去，男人的話題她更不敢興趣，在這里，她好像是一個異類。

    女人這邊也不只是聊家庭，也有女人聊別的。

    “怎么樣，今晚去不去caorou？”

    周慕楊驚得下巴掉在地上滿地爬。

    什么什么什么？

    caocaocao什么？

    說話的是豪放女。周慕楊后悔和那胖子換位置，她現在想聽到更多的。

    豪放女倒也不怕別人聽見，她說話直爽又大膽，“去不去啊？姐約了幾個小青年，咱們姐幾個一起去，今晚cao死他們！”

    臥槽，臥槽，周慕楊震驚了，她記得豪放女也結婚有小孩了啊！！

    豪放女這話一出，似乎連給邵唐戴綠帽的前女友也顯得弱了幾分。有幾個良家婦女也未想到聽到如此豪放的言論，都像是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飽受折磨，包括姚珠珠在內。周慕楊震驚之余，又嫌棄自己大驚小怪。就像是油膩不是男人的專屬，出軌也不是，她有什么好驚訝的。

    到此，她對豪放女的感情就變得有些復雜起來。她不喜歡豪放女拿她當笑料，現在心里卻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那好奇心促使她想開口：“哪里有的cao啊帶我一個？”

    她還沒說呢，已經有人在那邊問：“鴨子啊？”

    豪放女自然地應：“嗯。”

    啪嘰，周慕楊的好奇心破滅了。

    鴨子啊，周慕楊咬著吸管，一個人坐那兒暗暗嫌棄，鴨子那是千人乘萬人騎的，她還帶著一幫人都去cao，濫交啊也不怕得病的嘛？

    也不嫌臟。

    這一場聚會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和天底下眾多的聚會一樣，無論如何的熱鬧，總是要散去的。到后頭有許多人已經是想走，奈何就沒個領頭一般的人物站出來說我要走，只好干等著，熬時間。時間過了凌晨兩點，周慕楊大大打了一個哈欠，反正也沒人注意她。應付這幫人比陪她老板上司開會還累，到后頭她已是身心俱疲，考慮著該去哪里度過這一晚上剩下的時間。

    她看著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地走出KTV，他們喝醉了，嗓門也像是潑了酒精的大火，越燒越亮，絲毫不在乎他們這時候出去，這么大的嗓門會不會影響到周圍居民。他們只顧自己的快活，酒后訴說自己的失意也是只管自己，仿佛全天下過不開心的只有他們。也有男人沒喝酒的，詢問剩下的女同學要不要送他們回家。有的女同學沒有車，打的又要錢，有熟人順路，倒也能省一筆。有的像豪放女，已經和古棠華他們一樣叫了代駕，準備去過一過她們想要過的癮。周慕楊站在人后磨蹭著，想著今晚她還能去哪里。

    她也沒想到會上邵唐的車。

    也不是她選的，就是大家一起討論著討論著，她沒出聲，逐漸就剩了她一個。剛好邵唐的車里還有個空位，有個女同學好心，看到還有剩了個周慕楊站在KTV的大門口，就叫上了她。

    她還寧可這位同學沒那么好心呢。

    但她又覺得自己不必怕，有什么好怕的？她和邵唐是清白的，根本沒什么關系。當年那件事本來就是誤會，今天被翻出來也是那群狗爹養的賤玩意兒無聊編排他們，她要是有意想要避開他，反而像是做賊心虛了。

    于是，她刻意挺直了胸膛，像是為證明自己問心無愧，清白大方，坐進了邵唐汽車的后座。

    車里人也不少。除了邵唐，都是女人，副駕駛一個，后排也擠滿了。車里幾個除了周慕楊，其他都是擅長聊天的。周慕楊多少有些擔心這些人又像之前其他人那樣提起當年事，好在她們沒有。她們只是問起邵唐的近況，又表達了同情。邵唐訕訕地笑，誰叫他今晚嘴賤呢？他踩下油門，加快時速，一心想著把這群女人趕緊送到家——頭上一頂綠帽又不是多好聽的事。

    車內的人聊著，周慕楊沒有加入，她只是看著窗外，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她沒有說，但耳朵有在聽，那些人翻來覆去圍繞著的還是結婚家庭那點話題。她們自己結婚了，也替沒結婚的人cao心起來，一個個說著要給邵唐找對象——他這樣的條件，應該不難找，怎么就找不到呢？

    邵唐撇撇嘴角，“我也不知道啊。”

    他要求已經很低了啊。

    車上的人一個個報了地址，邵唐盡職盡責地把她們送到家門口。人漸漸少了。

    又一個人下了車，邵唐和她說了再見，后排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邵唐嚇了一跳。周慕楊許久沒有出聲，他都以為那是他要送的最后一個。沒想到還有一個周慕楊。

    周慕楊禮貌客氣地同下車的人道別，收回視線，靜靜看著窗外。

    車內沒別的聲音，也沒開空調，人都走光了，熱鬧也不再了，有點冷清，竟顯得狹窄的車廂有些空曠。

    “你家在哪兒啊？”他問。

    邵唐發動了車子，汽車以慢速行進。

    后排傳來周慕楊的聲音。

    “邵唐。”

    “你cao不cao逼？”

    邵唐手一抖。

    忽然有個人問他要不要cao逼，他能怎么反應？

    先一個急剎車為敬吧。

    急急踩了剎車，后排咚地一聲，周慕楊慘叫一聲，捂住自己的額頭。

    “嗷——！”

    “你他媽……”邵唐罵了一聲，轉過身去，“你他媽的你怎么不系安全帶？”

    “我他媽……”周慕楊揉著額頭，“剛那么多人擠在一起呢。”原先大家都擠在一起，她旁邊還坐了一個她能系到個鬼的安全帶。

    “那后來呢？”邵唐轉了一半，又轉回來，看著內視鏡中的女人。

    “后來……”她吞吞吐吐的，“我忘了……”

    “你他媽……！”邵唐罵道，“周慕楊你是不是有病？”他看她就是有病，坐車系安全帶這種常識都能忘記，還突然冒出來一句cao不cao逼。

    “哼，”周慕楊還是看著窗外，“你難道不是曠了很久嗎？”

    “你他媽……”邵唐郁悶，“你想干什么啊？你喜歡的人不是古棠華嗎？”她找他干什么，又想拿他當猴耍？

    “我他媽我什么時候……”周慕楊剛罵出口，突然明白過來，眼神也變得可怕，“你他媽你怎么知道我暗戀的是那賤人？”

    賤人？邵唐困惑，罵這么狠？她為什么啊？因為古棠華已經結婚了？不至于吧？

    “這有什么好難猜的？”邵唐反問，他解釋道，“當年我就猜到了啊。”

    周慕楊的眼神越來越嚇人。

    “這有什么難的，”邵唐為自己的聰明得意，“你說送錯了啊，送錯了能有幾種情況？無非就是放錯了，我和古棠華那會兒同桌嘛，可能是你混淆了弄錯了，情有可原。”

    他媽的……周慕楊前方就是邵唐的座位，她用力地握緊車椅的后背，也不算他才對，當年是因為她閨蜜誤會才送錯了情書，但他這么瞎猜居然讓他猜中她喜歡的是誰。

    她現在否認也來不及，剛剛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了。

    周慕楊的臉色更加難看。

    “那你告訴古棠華了？”

    “啊？”邵唐摸不著頭腦，“沒有啊，我告訴他干嘛，那情書上又沒寫他的名字，我又沒證據。”

    “那他知道么？”周慕楊臉色煞白。

    “那這么簡單的事他……”話到嘴邊，邵唐腦子一轉，突然明白過來，知道周慕楊想到了什么，出口一句，“臥槽！”

    周慕楊直瞪瞪看著邵唐。

    就連邵唐這么個傻逼，都能瞎貓撞上死耗子得猜對，那么當年的事，古棠華也是聽到她喊送錯，他就沒想一想……就一點都沒想一想？

    要是古棠華這么猜過，還能拿她和邵唐開玩笑……車窗外刮著風，她能聽見那風的聲音，但她覺得那風不止在外頭吹，還吹進車里，吹到了她的心上，吹得她渾身發涼。

    “咳咳，”邵唐掩唇咳嗽兩聲，看了看后座的人，竟有一種奇怪的心虛感，“這個這個……”他支支吾吾的，“你……你也別想多，可能他根本就沒想到呢，你要知道那人，他吧……他那時候就是個體育生啊，你知道體育生這種生物就是啊，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去你的，”周慕楊的手還放在額頭上，“你這算是歧視體育生。”

    邵唐本意是安慰，未想到周慕楊不領情，回擊道：“cao，你還在替他說話呢？”

    “我cao你爸！我他媽是為他說話呢？我只是警告你別一棍子打死體育生，體育生多可憐啊被你這么歧視他們。”

    “你他媽……！”邵唐還是想不通，“我還想你要是對古棠華余情未了，你應該去讓他cao你啊，找我干嘛。這不是余情未了，你說你想干嘛？”

    “沒想干嘛啊，”她放下了手，再度望向窗外，“我就是不甘心。”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他笑起來，開起了玩笑，“你總不可能還是個處女，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現今社會三十歲還能有沒有性經驗的？

    話一出口，看到內視鏡里的周慕楊臉色可怕得嚇人，像是要吃人，邵唐嚇得一哆嗦。

    臥槽不會吧？

    臥槽她還真是啊……

    臥槽三十歲的老處女！！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