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少年！

    美麗的少年啊

    你為什么不——

    死在最美好的年華！

    周慕楊坐在卡座的一角，看著和一幫男人混在一起的古棠華，眼神一點一點冷下去。

    古棠華，很好聽的一個名字，是周慕楊高中時候送過情書的那個男生。

    可她現在一心只想讓這個男人趕緊去死。

    今天她和父母又吵了一架，住家里什么小事都能引發三方大戰，大戰大多數時間是由她爹媽PK她一個。她也想過要不到外頭租房子，可是租房子也有租房子的苦，最大的問題是租房還得交租金。交租金看房東臉色的日子她過夠了，回家住也得看爹媽臉色，但那是她爹媽啊，她生來就被他們管著，也是他們養的她，房東算是哪根蔥啊？

    她習慣做個宅女，和爹媽吵架以后就想找個地方散心。正好有微信號的高中同學發來聚會邀約，說是去KTV唱歌。好吧，KTV就KTV吧，雖然她對KTV沒好感，總覺得那里揮之不去一股不三不四的味道，但起碼今天她有個地方去。她爹媽老是抱怨她不出去約會不和朋友逛街，好像她在家里做個宅家的蘑菇礙著他們眼似的，這不正好，她就出去參加個高中同學聚會，還能讓爹媽做個說不定和哪個同學看對眼考慮結婚的美夢。

    到了約定的KTV，她看到里面已經坐著的邵唐，臉色變了變。她到底已經成了社會人，不會把情緒寫在臉上，只是暗罵自己是豬，既然是高中同學的聚會怎么可能沒邵唐。她就是急著找個地方，全然忘記了她高中同學還有一個邵唐。就算記得也不一定放在心上，高中同學聚會又不一定個個聯系上。

    但是負責聯絡的幾個同學是真·社交大牛，他們那幫三年都在一個班的同學來了一大半，沒來的幾個就是在外地發展，抽不出身。

    邵唐也是臉色一變，也很快恢復平靜。他也知道這是高中同學的聚會，就是沒想到周慕楊會來。他還記著她那副看上去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的清高模樣，還以為以她的性子不會參加他們這幫烏合之眾的聚會了呢！

    兩人的眼神交匯了一瞬，很快各自撇開。周慕楊在女人堆里坐下，邵唐則坐在男人堆里。周慕楊隨意和女同學們聊了幾句，回憶回憶往昔青春歲月，之后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喝她的飲料。邵唐和好幾個高中同學還保持聯絡，早就聊開了，從政治經濟聊到感情生活，男人該聊的一樣沒落下。聊天時他看到周慕楊坐在角落里，彎起眼和唇，但不怎么說話，看著像個乖乖女。他嘖了一聲。

    一個裝淑女的母老虎。

    包廂里氣氛很熱烈，邵唐要開車，沒有喝酒，但那熱烈的氣氛自有一種酒精上頭的作用。他本來打算感情生活含糊過去就好，可聊著聊著，他也激動起來，和那幫酒醉的男人表現別無二致。他抱著麥克風連唱幾首傷心情歌，臉漲得通紅，像是也喝醉了。有個老同學起哄問他表現這么傷心是不是受了情傷，他都沒怎么過腦子，抱著麥克風大吼了一句：“是！老子要討的老婆給老子戴了頂綠帽。”

    場上頃刻間鴉雀無聲。

    還不等邵唐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男男女女爆發出喝彩般的起哄，男同學們連聲招呼他過去，勾著他的肩膀問細節。他也是被氣氛帶動得頭暈了，以為他的老同學都是好心人，抱著一個過去有交情的老同學，就是古棠華，嚎了開來，說的是自己對老婆，啊前女友，掏心掏肺，誰能想到前女友居然給他戴了頂綠帽。

    聽他交代的男同學都圍過來，眼里全是看好戲的神采。古棠華一邊忍著笑，一邊安慰邵唐，說著說著，眉宇間擠出一股猥瑣風流，言語間也多了幾分曖昧：“哎喲，邵老弟那你是曠了多久了？”

    “走走走，”他像是發了大好心，用力拍邵唐的肩膀，“今晚跟哥哥我走，我帶你去做大保健！”

    他這話一出，男同學那邊爆發出熱鬧的笑聲，連女同學這里也是低低地笑開來，那笑跟擊鼓傳花似的，從最先笑得豪放的那個傳到下一個，后面的人只敢低聲的笑，好像是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但她們習以為常的事。那笑聲傳到周慕楊，她沒有笑，笑不出來。

    古棠華得了笑聲，滿是得意，更是大聲放話：“今晚我們一起去cao逼！！”

    大保健，cao逼，這兩個詞一出，就算周慕楊不想懂都由不得她不懂。

    一群人哄堂大笑，熱鬧的氣氛，只有她感到是冷的。

    臥槽他媽他為什么不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棠華不知道他被當年的暗戀者恨上了，這股恨不是因為她還愛著他而他已經有婦有孩子，周慕楊恨他不是因為她對他念念不忘，高中的暗戀早就隨著歲月消失得無影無蹤。雖說，人年輕時候誰沒有愛過幾個人渣，周慕楊也不是只暗戀過古棠華一個人。與她貧乏的戀愛經歷相對應的是她的暗戀經歷，相當的豐富。高中到大學她看上不少男生，就是她有心不敢說人家也無意。她知道以自己這副尊容不會有男人驚為天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人們批判著利用美貌為自己謀利以色侍人的女人，周慕楊也不是沒希望過自己能成為吸男人陽氣的狐貍精，可她有那張臉嗎？她沒有。年紀過小就飽覽群書的周慕楊只能以陰暗的小心思在腦內那群男人cao了個遍，邵唐除外，他長得不合她的胃口，沒有讓她cao的價值。

    當年她就看不上邵唐，現在更看不上。當年的邵唐雖說長相不合周慕楊胃口，但是年輕的歲數能為過去的少年打上一萬層柔光的濾鏡。古棠華也是如此。當時他是班級里的體育生，曬出一身的古銅色，他笑起來很好看，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黑與白相配，記憶中的男生笑起來陽光爽朗。雖然那時候的他們滿腦子中二的想法，中二爆表的時候還會在班級外模仿《火影忍者》做出搓螺旋丸的動作，要么就是為哪部戰斗動畫里的角色到底誰武力值更高爭個面紅耳赤，也有照著《名偵探柯南》里的柯南推推他們臉上不存在的眼鏡，來一句二手日語“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

    那時候的周慕楊看著他們，主要是看古棠華，內心抑制不住慈愛泛濫——看，這個天真的傻逼。

    是，當時這幫男生個個傻乎乎的，傻氣自動從他們身上往外冒。他們是傻的，天真的，張嘴閉嘴就是懷揣著改變世界的夢想，好像他們生來就是世界的主宰，他們憧憬著未來，相信自己未來一定會做出一番大事業，在崇敬之余個個還不忘搔首弄姿，對著窗戶撥弄頭發，看上去是整理頭發，誰不知道他們是在尋找女生們的眼睛會往他們身上看。而周慕楊也會臉紅心跳地偷偷趁古棠華不注意看他，腦子里幻想的都是《泰坦尼克號》，畫面里男主女主換成了她和古棠華的臉，在那邊說——

    “You  jump  ,I  jump！”

    她也會幻想著古棠華站在甲板上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而她用憧憬的眼神看著心愛的人。

    羞恥的記憶襲來，提醒著她過去有多傻。當時她是傻的，那時候的他們也是傻的，可十六七八點歲數能自動給少年們打一層濾鏡，讓他們個個哪怕頂著一身打籃球以后的汗看起來都是干干凈凈的。

    這就是年齡特別的地方，十六七八的歲數會讓少年看起來不一樣些，哪怕他張口閉口都是臥槽cao你媽，在同樣年幼沒什么見識的周慕楊眼里那就是叫做——man。但是邁入中年的男人，如果還是張口閉口都是臥槽cao你媽，周慕楊只會覺得這男人身上能過濾出厚厚一層油，這油給她媽炒菜她媽都嫌不健康，他們家現在炒菜都是用的橄欖油。

    這顯然是周慕楊雙標，但她很理直氣壯地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是雙標，并且也是很理直氣壯的雙標。她就是個丑逼，外表沒有供人賞心悅目的價值，她沒有什么偶像包袱，要是她是個美人，不管她家里什么樣在外面絕對管牢自己嘴巴絕不說爆一句粗話。在周慕楊心里，古棠華還是不一樣的。來之前她就想過古棠華長成什么樣了，她倒不是還想和他續什么前緣，只是一如既往地發揮了她的想象力，在腦子里勾勒了一下古棠華的模樣。她也不求古棠華長得和從前一模一樣，他可能發腮了，發福了，頂著圓滾滾的大肚子，頭發也露出謝頂的趨勢，但周慕楊怎么想都沒想到，他還是好看的，是發腮了，但寬闊的兩邊腮使得他看上去成熟不少，古棠華沒有發胖，也沒有謝頂，他還是好看的，但是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少年了——當他爆出大保健這個詞的時候，周慕楊已經是想要暴走，抄起酒瓶砸他的腦袋，要么就是直接用雙手扼住他的喉嚨瘋狂大喊：“求求你趕緊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真的求求了啊！要不上天趕緊降到雷劈中那個滿身油膩銅臭氣息的中年人啊！！

    她默不作聲，眼里盡是失望，她想過古棠華是什么樣子，她想過他發福了，但是說話起來還是笑呵呵的，老實人的模樣。她沒想到古棠華會長成這個樣子，他坐在那里，抽出雪茄盒里的雪茄炫耀著自己如何有錢，一張嘴，就蹦出一個大保健，再一張嘴，又蹦出一個cao逼。

    憑心而論，古棠華其實沒有迎合周慕楊期望成長的義務，他對周慕楊沒有責任。周慕楊的失望只是她一個人的失望。她自己已然是這副德行了，但是還有那么點微末的希望，這點希望不在她的身上，而寄托在別人身上。她希望那個人能過得好，不只是過得富有，他應該是干干凈凈的，還保留著年少時候的純凈氣息。連邵唐她都感到失望，雖然她把邵唐劃入小癟三的行列，但那時候他起碼是干凈的，不會開口就直奔著房子結婚生孩子而去，裝得誠心誠意，實際上滿腹的算盤。他們……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他們不應該是滿腦子只想著賺錢，周慕楊并不是要他們為理想餓死，只是覺得他們的人生不應該只剩下賺錢，只剩下攀比，只剩下cao逼cao女人。她眨了眨眼，看到當年他們少年的輪廓，再眨一眨眼，眼前剩下一堆油膩的中年男人，她在內心陰暗地爬行嘶吼。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她希望古棠華去死，趕緊去死，他其實應該早死，應該英年早逝。他應該死在最美好的年紀，帶著那一身干凈的氣質干干凈凈地去死。要是他死得早一點，消息若傳到她這里，她一定頭也不回氣也不帶喘地從工作的地方跑回老家，參加他的葬禮，她甚至愿意以未亡人的寡婦姿態在他的葬禮上狂嚎：“老古啊！！你怎么死的這么早啊！！！”

    他應該去死，早點去死，那樣至少他在周慕楊的回憶里還能沾個白月光的標簽。現在，他在周慕楊的腦內尸骨無存，周慕楊覺得古棠華很值得一個挫骨揚灰的結局。

    她看著古棠華，恨恨想定了一件事——

    最好的白月光，就他媽應該是死了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