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6、 到此刻,答案應該顯而易見。世上不止有鬼,還有一些能看見鬼的人。但我從沒想過,小鴉和秦帆都是那極少數的一部分。原來他們來自一個替人看事的世家。他們私底下討論過幾次,覺得必須替我解決這個問題,于是才有了那包符紙的烏龍事件。 那一晚,小鴉禁不住我苦苦哀求,最終答應不打120。她用布條替我扎緊傷口,帶我去醫院門診進行了縫合,所幸失血不算太多。 晚自習過后,秦帆也來了。我堅持要坐在沙發上,這也許能讓局面沒那么嚴肅,我猜。不知為何,氣氛變得很像審訊。秦帆坐我左側,小鴉坐我右側,堅決不讓哥哥靠近我半步。他只好靠在對面的沙發上。 “所以說……你們一直都看得見他?”我問。我必須搞清楚他們看到多少,又知道多少。 “也不全是吧,”小鴉聲音沙啞,“但一直都能感覺得到,從軍訓那會兒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所以那些淤青——” 我用眼神懇求小鴉不要再說下去。秦帆不明所以,問道:“怎么了?” 小鴉猶豫再三,還是對他搖搖頭:“沒什么。”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難抑欣喜之情,“你們能對我描述一下嗎,比如他長什么樣子?” “他媽的開什么玩笑!”秦帆不爽,“這玩意兒吸你精氣,害你不淺!小寒你是被蒙騙了,要我說就該馬上把他超度!” “他才不是什么玩意兒!”我轉身看了看秦帆,又看了看小鴉,最后目光落在哥哥身上。 “他是……我哥哥。”我生平第一次能向眾人宣告。我哥哥,這是我哥哥。 他猛地抬起頭,與我視線交匯,似乎很意外我會這么說。他總以為經歷過所有一切之后,我會對他避之不及,就像爸媽當初做的那樣。 “等等等等,我有點捋不清了!”秦帆皺起眉頭,“你不是獨生女么?!” 哥哥于一片幽暗中終于開腔:“無論是拷問也好,質疑也罷,日后你們有的是時間來問我。但今晚寒寒需要休息。” “還‘寒寒’呢?你以為你誰啊!”秦帆嗤笑。 “但我們怎么能信你的話?”小鴉冷冷地問,“畢竟你只是鬼。” 這一問題直捅根源,擲地有聲。周遭頃刻冷卻,讓人難以承受。我拉住她的手,輕聲說:“沒事的,小鴉。今晚是個意外……明天好嗎?明天我會跟你解釋的,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她表情柔和下來,只是擺擺頭:“你總要說你沒事……可你這根本不是沒事。” 我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我,我點點頭,告訴她我是認真的。她不再與我爭,半拉半推,將冒火的秦帆帶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末尾,那影子在墻壁上逐漸遠去,還未徹底消失之際,哥哥從后方一把抱住我。 “好好談談吧,哥哥。”我搶先一步說。搶在他的道歉之前,在我的眼淚落下之前。 27、 我本意是要裝作一個大人跟他談判來著。我要告訴他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他的冷落無關。可我根本裝不住,手很痛,心也痛,被他碰一下就片甲不留。他不言語,只是一直一直摟著我。我感覺自己的淚腺都已經枯干,意識到原來我們做了那么多次,只欠缺這一個真正的擁抱。 那路燈把陰影拉得好長,我希望夜晚更長,明天干脆不要到來。他的道歉跌入陳詞濫調,我以為這是對你好……那所謂好的人生,就連鬼也難免被困入窠臼,以至于他要將我當做物品一樣遞給某個男人,任何他以為會給我幸福的男人。 那么說說實話吧,哥哥。 “實話嗎?”他說,“真要聽實話嗎?” “嗯,說吧,說你根本舍不得我。”我側躺身子,撐著臉看著他。他低垂眉眼,眼睫顫顫,好似黑天鵝的羽毛。后來他終于開口,聲音輕柔,像房子里終于亮起一束光。 “寒寒,你不知道……其實我的想法一直都很俗套。我想賺很多很多錢,給你買你想要的任何東西,無論是小時候你想要的雪人雪糕或那只圓珠筆,又或者是你每個生日的生日禮物。我也想帶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從草原到雪山,從山川到大海。就像我們在電影里看到的那些地方。我做過許多夢,鬼也會做夢,很可笑吧?夢見我們去看海,你穿著白裙子,踩在沙灘上。可上帝開了最壞最壞的玩笑,把我的籌碼全都拿走,我在命運這張賭桌上根本無力出擊。我沒辦法忍受自己像個無底洞,吸走你的所有可能性……不該這樣。我的世界只有你,但你的世界本該更寬廣。” 我一直抹眼睛,可眼淚止不住。 “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心的,但這份愛不能成為我傷害你的理由。過去這些天我傷害了你,我不會為自己開脫,”他說,“寒寒,你不該讓任何人這樣對你自己,就算是我也是一樣。” “說什么呢,因為你是哥哥啊。”我用那只完好的手拉他。 他順勢牽起我的雙手,用鼻尖輕蹭我的臉頰:“總之,我不會再說你要為自己而活。就當是為了我,去看看這個世界,好嗎?” “你會跟我一起嗎?不是那樣的話我就不答應。”我嗚咽著問。 “當然,鬼不用買票就可以坐飛機火車,這種好事怎能錯過呢?” 我被他逗笑,又聽他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是個吸血鬼,而不是普通的鬼。” “我原諒你了。你可以咬我脖子,”我指指自己的脖頸,“就這兒。” “然后我們長生不老。”他親吻我的頸窩。 我對此深信不疑:“然后我們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