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3、 此后我跟他約法三章,不允許他再這樣搞消失。 他還跟我討價還價:“那你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樣不理我。” 我大叫:“幼不幼稚!明明是你先沒有關心我的!” 他的眼神黯淡一瞬,但當時的我并沒有搞清緣由……我的意思是,那時我真的有點兒忘乎所以了。升上初三后,有那么多事情等待我去關心。考試排名、剛買到的《小說繪》、每天都會翹起來的煩人劉海……世界熱熱鬧鬧的,我對哥哥的渴求變得沒那么病態了。起碼那時候的我自己認為是這樣。 他不遺余力地鞭策我學習,給我講題。有時盯著他緊蹙的眉頭,我很想伸手替他撫平,盡管我不知道他為何事苦悶。 之后我迎來畢業考,然后是一個無比漫長、炙熱的夏天。 那是2012年的夏天。我在自家的大腦袋電腦上注冊了新浪微博,跟朋友們互相關注。網絡世界還沒有顯出如今危機四伏的模樣,對我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未知的。我參加一場場同學聚會,也收到一個個臨別的小禮物。 此外,也同過去所有的夏天一樣,我跟他躲在老房子的角落里說著悄悄話,看老電視劇或者漫畫,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劇情細節爭論。 鐵窗外的世界被熱浪無間斷地蒸騰,視線里的柏油路線條變得歪扭。落日時分我趴在窗戶上看,他替我挽起汗濕的耳發。夏天時我最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因為他的身邊冰冰涼涼的。 得知我考上沅城一中,也就是全市最好的學校時,他抱起我轉了好幾圈。朋友們送的小禮物在桌旁堆起一座小山,我們動作太大,不小心將它們悉數碰倒。 “待會兒再撿啦。”我沉浸于欣喜之中,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他固執地要去撿,我用腳去碰他的手搗亂。 他抓住我的腳,力道有點大,甚至弄痛了我。我直覺他不開心了,很少見的。我知趣地不再說話。他將那一個個小熊或小兔的玩偶迭起來,它們一旦被破壞了平衡,就故意使壞一樣不愿回到原位。 盡管如此,他還是一遍遍地將它們迭在一起。 “哥?”最后我甚至感到有點悚然。 他不再如以往那樣對我笑,或者用溫柔的嗓音說著什么。 “寒寒,你知道嗎?”他忽然說,“夏天就快結束了。” 又是落日,落日中的一切都那么頹靡。我忽然覺得很心痛,因為落日里的他看起來同樣暮氣沉沉。 我已經預感到他要說什么,但我還是在明知故問:“所以呢?” “這些夏天……我們擁有過的夏天,不可能一直存在。”他捏著那些玩偶。 “我們還有時間,”我強硬地反駁,“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如果你想的話,我不會交朋友,更別提談戀愛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談戀愛的……等我上了大學,我就租一間房子出來住,你在家里為我做飯,閑的時候就出去逛一逛,然后回來跟我講講故事……有什么不好的呢?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說不定還可以養一只小貓……” 他打斷了我:“太殘忍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 “這樣太殘忍了,”他重復道,“對你是……對我也是。” “為什么?你不想這樣嗎?”我追問。對彼時的我來說,這就是最完美的未來圖景。但他不再說一個字。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黑暗侵蝕一切光明。 14、 如果說在那天之前,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但我其實一直都沒想過要駛向光明。我想把我的人生這輛車駛進陰溝,狠狠翻上兩三個跟頭。我想自己在車里面被夾個稀巴爛。所以我是求仁得仁。 15、 那一晚的事情很混亂。簡單來說就是,我為了證明我哥是嘴硬,所以硬要睡他。他有無比高尚的道德觀念,認為兄妹有別,人鬼有別,所以跟我扭打在一起。好一出保衛牛子大戰。 最后他徹底失控,騎在我身上,掐住我的喉嚨。因為如果不那樣的話,他根本沒辦法阻止我。喉嚨有點腥甜,我把血吐出來后,饒有余味地舔了舔嘴唇。神經病,明明他喜歡這樣,他也硬了的。 我仰視著他,他那張漂亮的臉總算有點鬼氣森森的陰郁,無比符合他的身份。我大笑起來,笑得幾乎要被自己的血嗆死。他又不忍心看下去,把我的脖頸抬起來,讓我不至于死那么狼狽。我還要氣他,用眼神示意他:“干脆你靠近點,我替你口幾下,就當吃冰棒止血了。” “你他媽瘋了?!”他真的要被氣瘋了,第一次當我面說臟話,“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罵吧,繼續罵,”我頓了頓,“哥,我喜歡看你這樣,會破口大罵,會生氣……簡直活生生的。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一直都深思熟慮,像個無聊的大人。你罵我沒出息吧,但我好好學習是因為你想要我那樣做,事實上我根本不在意什么狗屁學校跟狗屁前途,我從一年前就想跟你搞在一起了……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你是人,而我才是鬼?” 他的手逐漸松開。 “那天你不也硬了嗎?別當我什么都不懂,”我坐起來,“所以你別再演什么好哥哥了,你自己能信嗎?” 沉默片刻后,他直呼我的大名:“你要我說實話嗎?” “說。” 他徑直將我的腦袋攬過去。我的初吻,冰冰涼涼的薄荷味,夾雜著血的鐵銹味兒。很奇怪,盡管此前那么多次篤定他是真實存在,但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存在。那么多次擁抱都不算數,在我們真正接吻之前。并且我還要更多,我要更多。他還在據理力爭,從人間倫理說到法律道德,但是我企圖將它們通通推翻。我最強有力的論據之一就是,他是鬼,所以他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他已不想跟我爭,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看進他很深的眼里。 “你根本就不是小貓,你知道吧?”他說的是那本畫冊。 我因為疼痛瞇起眼睛,但又無比受用那疼痛:“那你說我是什么?” “我早該想到的,你是一條小蛇,”他摩挲著我的唇峰,示意我張嘴,“你有無比鋒利的毒牙。” 冰涼的指尖觸及我的犬牙,彈鋼琴一樣劃過去,令我打了個寒顫。好色情,我又想咬他,我還沒咬過他呢。 后來我看《小姐》那部電影,就是那樣的場景。秀子牙疼,所以淑姬拿來指套。水汽氤氳,秀子純真如赤子,因疼痛而乞憐地望淑姬,眼睛里一層水霧的殼,將破未破。她嘴微啟,任憑淑姬替她磨平那顆總是折磨自己的智齒。 但哥哥沒有要磨去我的智齒,亦或是我的毒牙。 我得寸進尺:“哥哥,我知道還太早了,所以你可以用手指代替嗎?我想要你的手指。我想要快樂。你已經弄痛我了,所以你應該彌補我。” 他單手撐在床邊,另一只手履行承諾。他承諾過,要讓我永遠快樂。那快樂在童年是一張糖紙、一顆玻璃珠、一只千紙鶴。現在我已長大,我只想要跟他做人間最快樂的事,跟以前一樣,有什么不對?他周身的光暈抖動,紛紛落在我身上,像雪,像霜。 事后我站在鏡子前仰起頭,鼻血止不住。手心一片殷紅,人鬼媾和的代價。我將其沖洗一凈。那只是第一次,往后還有無數次。但他不會知道,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