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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106節(jié)

    芙蕖見她坐立不安的樣子,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小玩意。

    一個骰寶,里面八個骰子,只有巴掌大小。

    芙蕖手掌一翻,骰子相撞,發(fā)出叮當脆響。

    三娘看直了眼睛。

    正經(jīng)人可沒有隨身攜帶這玩意兒的。

    骰子是用雪白的牛骨刻的,與平常所見的四面骰子不同,它有八個面,而且精致小巧,只比花生粒稍大一點。

    這種骰子在場子里有個專門的玩法,叫“八面玲瓏”。

    它既不賭大,也不賭小,它賭的是一通骰子搖下來,揭了骰寶,八枚骰子個個面都不相同。

    雙方打起擂臺來,相同圖案少的一方為贏家。

    玩起來難得很,但也無趣得很。

    下場子的人很少挑這個玩,一般人搖起來根本贏不了,能贏得必定都是千中高手。

    慢慢的,這一項玩法不怎么在賭坊里出現(xiàn)了,反倒成為同行們私底下互相較量底細的玩法。

    芙蕖道:“不瞞你說,在下是個賭徒,你我女人之間,就不必喊打喊殺見血了吧,三局,我們定勝負。”

    三娘盯著骰寶里雪白的骰子,問道:“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芙蕖道:“我們已經(jīng)給了你黃金萬兩,那一筆錢,你可以拿去做好多事,至少你所求的一輩子榮華富貴是不愁了,拿到這筆錢你應該很開心,但是你卻忽然怕了,錢來的太多太容易,你怕得睡不著覺,怕那萬兩黃金反成了你的催命符,所以……你想,不如順勢把我們倆也干死,換你后半生的心安。”

    迎著三娘逐漸復雜的目光。

    芙蕖一撫掌:“你看,就是為了錢嘛,多么干凈的欲望啊……都好商量!你贏了,拿上錢走人,我們從此分道揚鑣,我可以保證我們的人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

    三娘問:“若我輸了呢?”

    芙蕖道:“把你現(xiàn)在心里的算計如實交代,此一事完結(jié)后,拿著你的錢,該上哪上哪,你需得保證,從今以后永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三娘只一聽,就知這買賣穩(wěn)賺不賠。

    芙蕖給足了她臺階下。

    三娘咬了一下牙。

    芙蕖敲著茶壺,說:“可惜了好茶,都快涼透了。”

    茶水一涼,外面依舊寂靜如斯,三娘便知道她的等的人不會來了。

    芙蕖扣上了骰寶,慢條斯理地將右手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她是極懂規(guī)矩的人,此番舉動是為了表明手腳干凈,不藏名堂。

    芙蕖腕上不知何時套上了一串檀木珠子,像是佛前開過光的物件,泛著幽黑沉靜的光澤,生生壓下了她腕子的雪色,少了幾分輕浮,多了幾分肅然。

    她搖著骰寶,手腕小幅度的顫著,骰子相撞的響聲也很有節(jié)律,三娘瞇了眼,她能聽出來,八個骰子在那長約兩寸的骰寶里,離底面不超半寸高度,幾乎是沿著一條筆直的線,在壁上滾過。

    三娘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一記釘在桌面上的沉悶。

    芙蕖道:“你開?還是我開?”

    三娘不伸手,說:“按照規(guī)矩,當然由你自己開。”

    芙蕖扣著寶頂,手一歪,揭了底。

    八枚骰子,刻紋由一至八,乖巧地躺在那里,任由人觀閱。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三娘肩背垮了一下,說:“我做不到,我認輸了。”

    芙蕖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吧。”

    三娘道:“昨天傍晚,我給下榻在揚州城客棧的崔少東家去了一封信。”

    芙蕖挽下袖子,也不知從哪忽然摸出一張卷起的字條,扔在了三娘面前,道:“信在這。”

    三娘面露驚愕:“你,你……”

    芙蕖道:“我截下了,你的鴿子我燉了,正好給我家主子養(yǎng)養(yǎng)骨頭。”

    第96章

    紙條展開,上面只有一句話:“情況有變,山中暗道已開,見面詳談。”

    這是寫給崔少東家的。

    三娘打著漁翁得利的心思,想旁觀他們鷸蚌相爭。

    芙蕖道:“崔少東家哪里是好相與的人,你若是騙不過他,當場就會死的很難看。”

    三娘閉眼道:“我懂,但危險這個東西,時時刻刻都有,并不會因為我怕了,就消失,崔少東家也不會因為我聽話,就放過我。”

    芙蕖聽這話似乎有別的意思,了然道:“你手里果然握著崔少東家的把柄。”

    三娘:“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芙蕖:“這卻不是我猜的……是你告訴我們,崔少東家在來揚州的路上,順便捎帶上了你父親,說什么‘父女團聚’都是假的,比起崔少東家那不值一提的善心,我更相信他是有目的而為之,他將你父親帶來揚州,多半是與你談條件的。你手里攥著他的把柄,他便握著你父親當人質(zhì),我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可能最靠譜。”

    芙蕖解釋到這,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你快說,急著去給你們崔少東家收尸呢,空禪寺呆得我悶死了,快些了結(jié)此事,我們想回家了。”

    她嘴上說的輕松,實際上心里沒底。

    此前在山門口站了片刻,她就意識到外面情況不好,謝慈布下的局尚未派上用場,崔少東家未按照約定準時到此見面。

    外面情況可能會有些麻煩,所以她必須在內(nèi)先拿捏住三娘。

    就算不能讓她成為助力,也萬萬不可放她在背后陰人。

    三娘如實交代:“我確實是攥著他的把柄,他在此地私鑄銅幣一事,崔掌柜的并不允準,是少東家自己私下偷著辦的。在崔掌柜眼里,錢才是親兒子。倘若崔掌柜得知此事,恐是要打斷少東家的腿,甚至舍了他的命都有可能。”

    芙蕖皺眉追問:“他為何要私自鑄幣?”

    三娘道:“他想奪了崔掌柜的權(quán),他嫌他爹活得太久了。”

    芙蕖:“崔掌柜膝下可只有那一個兒子,當真能舍得下。”

    三娘:“崔掌柜是只有一個兒子,但他還有三個親孫啊。長孫已出落成才,今年入了商會,威望和聲明如今已遠超少東家了。少東家舍不得動自己兒子,只好退一步,對親爹下手。那些錢幣將來會經(jīng)由少東家的安排,流進徽州的商會中,到時候亂局一生,崔掌柜必然完蛋。”

    芙蕖:“……”

    一言難盡。

    本以為是一樁深埋在下的驚天巨案,結(jié)果扯出來一瞧,起因是他們崔字號的家務(wù)事。

    崔掌柜完蛋已成定局。

    他崔字號摻手攪合朝局,包庇貪腐,收贓洗錢,早入了謝慈的眼。

    謝慈正等一個機會徹底拔了他這根刺。

    有幾匣錢幣早在運往燕京的路上了。

    崔掌柜完蛋可能要耐心再等一段時日。

    但崔少東家肯定要比他爹先完。

    芙蕖問道:“你傳給崔少東家的紙條上,提到了山間密道,詳細說說,怎么回事?”

    三娘道:“鑄幣需要大量的材料和工具,可空禪寺的位置你也瞧見了,山路陡峭,一人行走已是不易,更遑論還要搬運那么多的材料和模具……空禪寺井下挖建的密室有一條路,可直通半山腰。以前運銅料的車進出來往,都是從那里走的,崔少東家有圖紙,他雖從未來過,但對此地很熟悉。”

    芙蕖:“圖紙呢?”

    三娘道:“我沒有留抄本。”

    芙蕖:“那你一定有留后路,他終歸不如你熟悉,像你這么聰明的人,如若有心,稍微做點手腳是能給他苦頭吃的吧?”

    三娘沉默了。

    芙蕖盯著她,一時不慎,露出了點焦躁,但三娘竟也沒在意。

    她們彼此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三娘偏開頭,胸前起伏,微微嘆了口氣。

    芙蕖覺得她的反應怪異,直起身抱著手臂打量她。

    似是心虛。

    虛什么?

    芙蕖心里對三娘的戒心一直沒放下,一頓連敲代打的逼問,就是為了刨根究底。

    轉(zhuǎn)瞬的時間里,她還真想明白了。

    三娘的后招就在那密道里呢。

    單弄死崔少東家一個人太虧。

    她妄想把他們都葬在里面。

    芙蕖拉了她的袖子,往門口帶去,徑直奔向空禪寺后院。

    停在井口前,下面的工匠都還在里面呢。

    芙蕖說:“既然手里沒有圖紙,該怎么走,你帶路吧。”

    三娘搖搖晃晃的撐在井口,抹了把臉,說:“我的底牌都被你摸清了,你還敢進去啊?”

    芙蕖望著她:“我想你現(xiàn)在應該改變主意了。”

    三娘道:“何以見得?”

    芙蕖:“你原本的打算是——把我家主子與崔少東家一起葬在里面,只留我一個床上養(yǎng)的女人在外面,掀不起什么浪花。”

    三娘:“是我小瞧你了。”

    芙蕖:“除非你把我一起殺死,否則我不會饒了你。”

    多殺一個人,多一分難度。

    三娘玩的太大了,這三個人,無論漏下了誰,都會回頭找她算賬,都夠她喝一壺的。

    芙蕖腦子里在飛速的算計。

    山下沒有動靜,山上也沒有動靜。